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谷河青年 (ID:cuckoonews),作者:曹穆清,编辑:赵元,初审:刘颂杰,复审:钟智锦,终审:阮映东,头图来源:视觉中国
给猫刷牙不是一件易事。在中山大学南校园,同学们每天都会给名叫“雅努斯”的流浪猫刷牙,负责刷牙的同学需要用一只手固定住“雅努斯”的头部,让它老实躺稳,再用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将牙刷伸进它的口腔,进行清洁。“雅努斯”患有口炎,需要每天喂药刷牙。
在同学们的悉心照料下,“雅努斯”的口炎有了恢复迹象。大学校园里的爱猫人士并不少。在南校园东区女生宿舍125栋附近,几乎每天都有来投喂流浪猫的同学。同学们给流浪猫起名字,“雅努斯”和各个图书馆前的“馆长”都是大家的宠儿。
但对于栖息在校园内的鸟类而言,流浪猫则意味着危险。
10月20日,在前往中山大学同位素楼的路上,有同学发现了一具矛斑蝗莺的尸体。这是一种小型候鸟,每年9~11月到东南亚越冬,途经我国南部。矛斑蝗莺躺在路中间,身体伤痕累累,脑部不知所踪。在它尸体旁不远处,一只流浪猫正惬意地梳毛洗脸。
根据自然观察社团“中大翼境”的记录,今年以来,中大南校园里已经发现过132种鸟类。然而,作为重要的鸟类栖息地,这片校园却正面临着流浪猫的威胁。凌皎潇是一位资深的观鸟爱好者,在中大读研的三年里,他经常利用课余时间在校园里观鸟,凌皎潇告诉谷河青年,仅这学期,他就曾十几次目击到流浪猫攻击鸟类。
这些攻击正折射出如今城市动物的生态困境。
绿色孤岛上的捕杀
在地图上看,代表中山大学南校园的绿色区域被灰色的城市建筑群紧紧包围,校门外车水马龙,校园宛若一座绿色孤岛。这座闹市中的孤岛是广州重要的观鸟地之一,曾和白云区麓湖公园、越秀区流花湖公园、荔湾区荔湾湖公园等公园一起,被列为研究广州鸟类食源树种的调查地。
在世界自然保护联盟的红色名录中,白喉林鹟属于“易危”鸟种,数量稀少,根据翼境观鸟社的记录,每个迁徙季都有白喉林鹟在中大校园停留。同样属于“易危”种的候鸟还有仙八色鸫,这种鸟全球仅有不到一万只,属于国家二级保护动物。迁徙时,它们在深圳和广州过境的时间基本是一致,但是“放到整个深圳市去找,如同大海捞针;而在康乐园里找则似守株待兔,等它来就行了”。
在康乐园守株待兔的还有流浪猫。在凌皎潇目击到的十几次流浪猫对鸟类的攻击中,成功捉到鸟类的有2次,被攻击的鸟类分别是红耳鹎和红尾伯劳。此外,他还在现场看到过珠颈斑鸠的尸体。
凌皎潇告诉谷河青年,“城市的生态本来就比较脆弱,像中大这样的绿色孤岛,这么难得才有数量不多的一些珍稀候鸟,流浪猫对它们的打击可能是巨大的。”候鸟飞进中大校园后,对学校环境不熟悉,很容易误入猫口。包括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仙八色鸫和红喉歌鸲在内,绿翅金鸠、红尾伯劳、橙头地鸫等多种候鸟都有被猫捕杀的记录。
一些常见的留鸟也是流浪猫捕杀的对象。中大南校园游泳池附近有一个流浪猫投喂点,附近的鸟类有时会去取食猫粮。9月5日,便有流浪猫趁机捕杀了一只红耳鹎。此外,繁殖季后幼鸟被抓的风险也很大。凌皎潇曾在南校园园东湖发现过一窝翠鸟,翠鸟一年仅繁殖一窝,但这窝幼鸟出巢后却全部被猫捉完。
人类活动在其中的影响也不容忽视。“我们和鸟算是共享一个空间,但只有间接联系。因为我们,猫的数量增加了,鸟被更多地捕食,鸟的数量就会降低。”中山大学生态学院副教授张璐告诉谷河青年,“城市环境中,我觉得人其实不能算生态系统中的一员,因为我们并不直接参与城市生态系统的物质流动和能量循环。我们更像是给城市生态系统一个人为的选择压力,有些物种会受益而增加,有些物种则会减少。”
控制数量不易
“如果没有人的干预,猫的出生死亡完全受自然因素的影响,最终会达到平衡。但问题是人会投喂,会给猫看病,可能大大提高了校园生态系统中猫的容纳量,这样就会造成猫会更多地捕食鸟类和其他小型兽类。”张璐告诉谷河青年。在他看来,只要控制住流浪猫的数量,猫和鸟直接的矛盾是能缓解的。
笃行志愿服务队正为控制流浪猫的数量做出努力。笃行志愿服务队是下属于番禺区心昕社会工作服务中心的一支公益队伍,主要开展对流浪动物进行TNR以及寻找领养、联系医疗资源、宣传流浪动物科学管理、促进良好校园生态等工作。
TNR是现在国际上公认的人道主义流浪猫救助法则,全称Trap-Neuter-Return,即诱捕、结扎、放归。学校内没有条件给流浪猫做TNR,志愿者们只能求助校外机构,“以往我们利用的是公益组织‘熙熙森林’的流浪猫免费绝育名额,每个月都需要抢”。今年10月,笃行志愿服务队加入“熙熙森林”校园流浪猫绝育专项计划,绝育名额稀缺的问题有所缓解。在他们的努力下,从今年3月到现在,中大校园内有近50只流浪猫接受绝育。
笃行志愿服务队告诉谷河青年,TNR的效果要结合流浪猫聚集地的实际情况看。有的片区经过大规模、长期的TNR能够有效控制数量,例如南校园的东区。然而,考虑到流浪猫轨迹变动以及人为弃养等因素,整体效果还有待考量。中山大学生态学院助理教授张履冰表示,TNR的预期结果是控制流浪猫种群数量,控制成效要看接受手术的流浪猫占整体的比例,还要考虑校园猫迁出和校外猫迁入的情况。
在猫的迁出方面,笃行志愿服务队正推动校园流浪猫的领养。2021年9月开始,他们建立了康乐猫领养人交流群,为许多流浪猫找到“猫家长”。然而,有领养者,也有弃养者。笃行志愿服务队技术部部长告诉谷河青年,在南校图书馆附近的居民区,他们时常发现亲近人的新猫出现。后来了解到周边居民的猫有散养的现象,但他们无法制止人们的散养或弃养行为。
流浪之痛
弃养不仅对鸟类产生威胁,也将猫置于一种危险的境地。一些经过驯化和遗传选择的品种猫,在野外将难以生存。笃行志愿服务队告诉谷河青年,一只加菲猫近日被遗弃在图书馆附近,而加菲猫的鼻腔较短,容易出现呼吸问题,如果没有人照顾,很难在野外过冬。笃行志愿服务队的解决方案是将它送去绝育,在绝育恢复期间找领养,但如果找不到领养,它依旧面临着被放归的困境。
流浪中的猫难以得到科学的喂养,这也会为它们带来伤害。例如前文提到的“雅努斯”,尽管它受到许多同学的喜爱,但笃行志愿服务队技术部部长告诉谷河青年,“‘雅努斯’一天吃的猫条,可能比一只家猫几个月吃的都多。比起干粮,湿粮容易粘附在牙周,长期不清洁可能就出现毛病。”而它所患有的口炎成因十分复杂,与免疫系统和杯状病毒都有一定关系。2021年暑假,“雅努斯”被鱼刺卡破下巴后送到医院缝针,这可能间接导致了它的疾病。在鱼骨卡破下巴之后,笃行志愿服务队开始宣传不要随意投喂“雅努斯”,以控制它的饮食。
如今,“雅努斯”的口炎渐渐好转,但笃行志愿服务队的同学表示,“若是没有关键的几个长情的、愿意付出时间与精力的同学,我不能想象‘雅努斯’该怎么活。”
此外,流浪猫也给同学们带来麻烦。10月9日,有两位同学在“康乐猫互助群”中反映在投喂流浪猫时被抓伤。笃行志愿服务队告诉谷河青年,生存在自然环境和人为空间的夹缝里,大部分流浪猫警惕性较高,因此可能会攻击投喂它们的人类。然而,目前只有常常出现在南校图书馆门外的猫“牙牙”接种了相关疫苗。
流浪猫和鸟类间的生存矛盾曾多次引起同学们的争论。面对生存之问,无论是因为种种原因被“折叠到城市缝隙”中的流浪猫,还是在城中这片绿色孤岛上栖居的鸟类,或许都期待着一个更科学、更理性、更负责的回答。笃行志愿服务队告诉记者,“我希望爱猫的人知道如何更加理智地去爱它们,在与流浪猫互动的过程中收获愉悦或治愈之余,如果还有余力,想一想自己能为它们的处境做些什么。”
*应受访人要求凌皎潇为化名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谷河青年 (ID:cuckoonews),作者:曹穆清,编辑:赵元,初审:刘颂杰,复审:钟智锦,终审:阮映东,图片由凌皎潇、中大翼境、笃行志愿服务队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