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读数一帜 (ID:dushuyizhi007),作者:吴甦,编辑:郭楠,原文标题:《债市打工人|虎度门的背后——一个非主流交易员的逆袭》,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固收江湖,机构的地位往往决定着交易员是“躺”、“站”还是“跪”。经过几轮洗牌,私募机构在固收市场的战线收缩已持续数年,存活下来的机构与传统的银行、保险、券商、基金相比,类似“非主流”的存在,常常是大机构“退而求其次”的交易对手。今天“债市打工人”的主角,就是一家私募机构的交易主管,从2016年入行至今,摸爬滚打数年的黄奕陵从“债券小白”成长为“交易主管”,非名校毕业、又出身普通的她,又是如何完成自己的职场逆袭?


一、固收市场的“阶层固化”


“不出!”“发我!”在债券交易员的QQ还是六位数的年代,甚至更久远的MSN时代,债市的参与方相对有限,只要交易员靠谱,能够做到“质押券靠谱、还款及时”,不同级别的机构基本可以“无障碍”交易:彼时小型农商行、各类私募机构虽然规模体量较小,却是市场上最活跃的力量之一。但2019年“包商事件”之后,各家机构逐渐对信用风险向流动性风险蔓延的问题产生警惕,原本流于形式的“交易对手”审查普遍收紧——融资方为资管产品时,如果层层穿透之后发现委托人或投顾是私募机构,就会劝退绝大多数出钱的机构:要么不在白名单风控过不了,要么投资经理不愿意。


其实固收私募日子不好过早已不是新闻:从银行委外的急遽收缩到结构化发债的全面叫停,曾经风光无限的债券私募逐步沦为银行间市场的“非主流玩家”,连带私募交易员的地位也显得有些尴尬:现在无论大小买方,几乎都有自己的交易对手分级管理制度,而经历过几次流动性冲击之后,私募机构由于信用风险较高成了固收市场的“二等公民”,无论资金还是现券交易都比主流资管机构困难不少。


在如今流动性充裕的市场环境下,银行间有大量的资金出不掉,但囿于交易对手的分层限制,大量私募机构的融资交易极度受限,也是不争的事实,更别提偶尔流动性收紧时,处于“食物链底端”的私募交易员即使押没有信用风险的利率债也要“从早跪到晚,才能把账户搞平”。这里的交易基本靠“跪”并没有任何的贬义,更多的是银行间交易员们的一种自嘲,但多少也能反映他们的工作状态。


二、初生牛犊


黄奕陵入行的2016年6月,已是上一轮债牛的尾巴,所以并没有赶上太多私募的好日子,她入职时是公司后台,但由于业务火爆,后台人员也要帮忙给公司旗下的几十个委外账户借钱。


“当时的感觉就好像是不会游泳的孩子一下被丢到了海里,肾上腺素飙升。”黄奕陵谈起当时的经历这样形容。正常情况下,交易员都会经过货币交易中心和交易所的培训,并由本机构资深交易员“传帮带”,上手之后才会下场谈交易,但债牛行情下,管理规模急速上升的私募机构为了“多快好省”地培养交易队伍,往往跳过了前面的培训环节,让新人直接谈交易促进他们成长。就这样,连交易要素还搞不太清的黄奕陵,“赶鸭子上架了”。


说起黄奕陵的入职,也是误打误撞进来的。出生黄山脚下的她,父母都是南京人,又正好姓“黄”,因此父亲给她取名“黄奕陵”。本科毕业之后的整整两年时间,她都作为“待业青年”在家里考研、考公、考编。结果费尽周折,黄考上了家乡一个小县城的村干部,只是离家颇远又交通不便,舍不得女儿吃苦的父母思虑再三,还是建议女儿放弃职位,重新找工作。“在家废了两年”又没有相关工作经验的黄奕陵要找工作其实并不容易,没有太多方向的她在亲友的推荐下,前往上海的一家私募,做起人事方面的工作。


由于正是债牛行情,公司的几个合伙人几乎每天都在全国各地跑拉委外。考虑到一二线大一点的银行几乎都被基金券商资管开发得很彻底,他们选择“下沉三四线”,找的都是偏远省份的小农商行客户,对接他们的自营或理财资金。行情最火的时候,每个月都有新增规模落地,都能有几个新开的账户要管,于是本来做后台人事工作的黄奕陵因为人还算机灵懂事,也被领导安排成了“交易员”,翻出几年不用的QQ账号,换上一个漂亮的头像,黄奕陵依样画葫芦地在各大群里喊“押AA,可打折,借2亿7天”,虽然开始的时候,她还不太清楚自己发的那些话代表什么含义。


三、交易,从聊天开始


固收交易员也许看起来门槛高得吓人:985名校、海外经历是标配,甚至还要会python编程等等,但黄奕陵入行之后发现其实没有那么高不可及。她认为自己最大的优势就是有一种奇怪的自信:只要自己想做,就没有做不成的事。除了小时候旅游之外没来过上海的她,面对办公室一群履历亮眼的职场新鲜人,只有非名校本科学历、还在家蹉跎了两年的黄奕陵一点不发怵,很快和他们打成了一片。她经常找三个新人交易员聊天,让他们讲自己在北京读研和海外留学生活的经历。听者有心,黄奕陵将很多细节都记在心里,等下次再碰到其他同样背景的交易员时,她就有更多话题和别人聊,与其他交易员的距离能一下拉近不少。


参考交易主管的经验,黄奕陵还做了自己的《交易员手册》,这是一个只有她自己才看得懂的Excel表格,记录了各家机构分别有哪些交易员、联系方式、押券要求、交易偏好等详细信息,甚至交易员毕业的学校、喜好、星座等等,黄奕陵也会写下来。“固收交易员一天中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聊天,但常常有一搭没一搭,忙的时候可能就能聊一句两句,谈不上积累。我会记下一些关键词,下次聊天的时候偶然提到一些细节就成了‘通关秘语’,这办法非常管用。”


线下的聚会也是加强交流的好机会。黄奕陵介绍道,疫情前的“交易员大会”就是银行间的“武林大会”,虽然每年正式接到邀请参会的可能就200多人,主要是成交量排名靠前的银行和各类机构,但会有大量“编外人员”蹭会,几天时间能收到几百张大大小小机构的名片,2016年在重庆的交易员大会就曾因场面太过火爆而引起了媒体广泛关注。入行以来,黄奕陵“参加”了好几年的交易员大会,白天忙着盯交易、和各路“网友”见面,晚上回到住处就会将名片扫描存好,并做好记录。用她的话说:“线上聊天的交易员如果能线下见面约饭,那么交流更进了一步,日后谈交易自然也更方便。”一来二去,黄奕陵的交易资源有了充分的积累。


“半路出家”的黄奕陵面临的另一个重大考验是对交易规则一知半解,甚至连做银行间交易的前台机都没见过。“固收交易和股票不同,前台成交之后还要盯后台交收。银行间和交易所的固收交易差别又很大,还总是在变。资管新规前,私募的账户可能有好几层通道,信托、银行自营、基金专户的交易模式可能又不同,所以刚做交易的一两年,我常常云里雾里。”黄奕陵说道,“在这方面我还是下了不少苦工,参加培训、问老交易员、和托管行老师聊天、找结算中心老师咨询,凡是能想到的方法我都用上了。现在想来,当年那些多层通道的交易虽然增加了难度,但其实是很好的锻炼。资管新规后,交易简化了,我觉得比之前会轻松不少。”


四、从交易员到交易主管


黄奕陵的努力逐渐有了回报。2016年四季度流动性收紧之后,私募机构的融资首先受到冲击,原本只是临时帮忙的黄奕陵成了公司的主力资金交易员。来上海之后,为了方便工作,她和别人合租了陆家嘴附近一套两室户“老破小”,每天上班步行十来分钟就能到,所以黄奕陵到单位通常比其他同事早,也比一般的交易员更早“就位”。正是在这段时期,她展示了不俗的交易实力:当各个经理将融资需求贴到交易员所在的群里,黄奕陵的响应总是比别人更快一些,而如果对比资金价格会发现,同样的押券她谈到的价格也更好。


对于固收交易黄奕陵有自己的理解:热爱港剧的她喜欢用“虎度门”来比喻交易员世界。“虎度门”是粤剧演员们出场的台口,“大佬倌”们身着戏服跨过“虎度门”,就意味着另一重身份,意味着必须将全副身心交予这场戏。对于固收交易员,每当登陆自己的QQ账号,就像迈过了“虎度门”,即将开始一天的战斗。“不管现实生活有多少困难或麻烦,开始谈交易时,我就想象自己是上台演戏一样,完全沉浸其中,再也不想那些杂事。”她说。


随后的几年,固收私募进入了漫长的调整期,负债端由于委外大幅收缩,私募的资产管理规模逐年下降;而资产端则由于前几年的“信用资质下沉”,许多机构面临踩雷善后的问题。业务的收缩带来了人员的大幅调整,黄所在的私募团队里销售、交易、投资各个条线的成员离开的不在少数,她的前领导也因为收入不及预期而另谋出路。剩下来几十个账户的交易总要有人顶上,有交易经验又熟悉机构运作的黄奕陵当仁不让,在30岁之前成了新任交易主管。


黄奕陵送给自己的30岁礼物,除了“交易主管”的头衔外,还包括一张她期盼已久的硕士文凭。这之前的两年时间,黄完成了沪上一所知名高校的在职研究生课程和论文答辩,其论文研究题目正是与本职工作息息相关的“信用债交易策略”。虽然可能被质疑在职硕士的质量,但黄奕陵觉得和本科毕业时没啥方向的考研相比,现在的自己再读书时目的性会更强——在工作中她更能发现知识的短板,和纯粹为文凭而读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这对自己而言就足够了。


五、大资管时代,该去向何方?


近年来,资管机构的竞争日益激烈,和几年前行情好的时候“奔私”寻求资源变现潮流不同,如今无论股票还是固收,越来越多的人选择“回流”,主要原因还是私募基金大多缺乏雄厚的股东背景、产品发行硬约束较多、在熊市的冲击下机构很容易陷入生存危机等固有的问题。


黄奕陵并没有被升职的喜悦冲昏头脑,她清醒地认识到:同为交易主管,不同资管机构的含金量其实大不相同。面对私募固收机构“江河日下”的窘境,更大的平台意味更稳定的发展路径,因此她身边不少小伙伴选择了自愿降级甚至降薪投身大机构。暂时没有生存压力的黄奕陵,考虑更多的除了平台,还有自身的兴趣和专长。“交易做久了,也会有同行抛来橄榄枝。之前接触过一家国资背景的券商自营,他们招做销售交易的交易员,待遇和我现在差不多。我想了很久还是没去,因为总感觉交易是专长,但投资才是兴趣所在。未来职业生涯还很长,投资能力可以慢慢培养。”黄奕陵说道。


黄的职业规划与公司发展方向也基本吻合。在委外式微、结构化受阻的情况下,他们公司也在探索新的出路。黄认为,小机构的好处在于层级少,很多时候可以和领导直接沟通,这些从大公募出来的前辈从业经验远比自己丰富,可以学到不少。“一方面要把交易团队带好,才有人接替。投资方面也和领导商量过,先从模拟盘做起,有一些心得之后就从小账户管起。还是那句话,工作上的事,只要用心做应该都能搞定。”谈起未来规划,黄奕陵再一次流露出自信。


六、结语


黄奕陵的职业开局不算顺利:考研考公失利加上待业两年,在亲友帮助下才找到一份边缘性的金融行业工作。但也许是找到了兴趣所在,她后面的表现就像开挂了一样,一路披荆斩棘取得了不小的成绩,也找到了为之努力的目标。


近来我们已经听到太多“985废物”“中年危机”“易失业难就业”的打工人故事,但无论哪个时代,正能量都不会缺席。环境很难改变,我们能做的或许还是调整自己的心态积极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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