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秦朔朋友圈(ID:qspyq2015),作者:水姐,原文标题:《松弛柔软自洽酷》,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最近关于松弛感的讨论真的很多。它最初源于一个博主的分享,某家庭出游突发紧急状态,不能如约出行,但全家还是不紧不慢处理的样子。在这个紧张内卷的社会,突然出现了这种反差感,符合了网络传播的规律,所以变得挺火。原来社会情绪也会自我调节啊,太卷太紧张了,会找到它的对面,让它充分呈现出来。周期性,物极必反,好像规律尽在人们自己的掌握之中。


2020年人们开始追问,世界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WHY);2021年,则追问到底怎么治愈(HOW TO HEAL);而到了2022年,流行情绪也找了很多自洽的方法,比如不精神内耗,有松弛感等等。


我在2021年底出版《中年好友苏东坡》时,特意在腰封上写了一句——“不卷不躺,低耗高感。”放在现在看,大致就是,所谓低耗能,不过度耗费心力去猜疑怀疑难过抱怨,降低精神内耗,如流水不停留,过去的就自然过去吧;所谓高感性,就是保持对事物的高一维度的解读和创新,你就基于生活去创造和创作,高感性的其中一个,就有松弛感。


松弛感从人们的平常生活里被提溜出来,放到了名人之间的访谈上。《十三邀》里,画家何多苓说,他看了傅聪的书,里面提到郎朗的手,完全跟没有骨头似的,这是钢琴家最羡慕的手,软绵绵的,但很能发力。钢琴家就是一辈子在追求松弛自在,“紧”是干不好事情的。所以,松是一种技术,一种状态。大部分艺术形式,就是完全释放内心世界,表里如一,行云流水。


其实人生发生各种危机的时候,抵达人们的第一个感觉就是紧张。遇到事情,不要紧张,在大场面和危机状态下,就是保持镇定,还能呈现出你最自然的状态来,好像不过就是在处理一个普通的事情。


于是,松弛感被定义为不卑不亢,不做作,不用力过猛,在淡然心态下展现出来的自然状态。它需要磨练、历练、训练,这样才能有底气,才是真松弛。


重点是,它一定经历过了巨大的内心痛苦之后,自己绝地求生过之后,才能对人生一部分事情看清楚。有些东西,真的是要多经历,才能懂,才能举重若轻。很多大道理周边围绕的那些虚妄祛除之后,你发现大道理,就在那里。所以,不用觉得自己很特殊,我们就是沧海一粟,渺小的存在。


李健活在书的世界里,完全不会纠缠在人际关系里,他比余华更明白余华小说里的每个字,如此这般沉浸在事物中,他唱歌才能出现行云流水的气质;舒淇,小时候的坎坷多了,经历的事情多了,才能莞尔一笑很松弛,人们就喊那是高级感。


其实是,表里一致这件事,很重要,“里”这件事,必须做踏实了,丰富了。真正做了自己,回归到关照自己,就可以稳定一些,踏实一些。你自己的积累到底要多深,才能在任何场合,任何状态下,都笃定自信、不再依附。


我觉得,公开场合的松弛,确实是很有用的。比如我今年有一些公众场合的活动,主持、演讲什么的,真的有了松弛的感觉。我记得我在世界人工智能大会分论坛主持的时候,刚上台还是抖的、紧的,因为没排练就上台了,不过等下一个环节上台,就完全放松了。然后自从那次之后,我感觉我能应付任何说话的场合。即便是状态不好的时候,也能很快切换到这种松弛状态。切换自如,才是我们复杂的社会人要长期训练的。


比如上周我去上海图书馆东馆分享苏东坡的时候,前天晚上一些原因只睡了三小时,第二天,我就不紧不慢起床,也没准备训练PPT演讲,而是去接了睫毛,我特别喜欢接睫毛,因为那是植物神经末梢的放松,可以让人瞬间进入深度睡眠。


我果然像昏过去一样睡着了30分钟,所以下午站了两个多小时也完全不累,很放松。那是一个前辈十几年前教我的方法,她说她有一段时间睡眠不好,她就让理发师给她编头发,让美容师给她倒腾最细微的睫毛、眉毛等等。


我以前不懂,现在懂了。人是需要有各种自愈、自洽、自位能力的,处于某个当下的不完美状态,就不完美吧,随他去。人只取一个让自己有能量改善的心力状态,永远接近对自己好的因素,远离不好的。


所以,我的结论是,到了三四十岁仍然要尝试改变自己,人是可以改变的,而且重塑性更强,只要你变得柔软。要知道我原来是只想写字,只想过简单生活,是有社交恐惧的人,我的情绪汹涌全在暗处的,所以要有充分的时间自己躲起来消化处理的人,我非常容易遇事紧张,但现在慢慢在变好。


我们这类人,其实不是无来由紧张,而是想的太多,因为觉得自己底气不足,有很多缺陷、短板,在类似SWOT分析之后,觉得掌控不了事态变化,或者规避不了某种危险和灾祸,会绝望难受。


但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大可不必。扬长避短这件事,扬长我们都会,避短其实是避不来的,一定要有时间就修补、修炼、训练、直面不足,才能坦然,才能真正升级自己的认知和心智。你该永远在翻腾这股塑造自己的热情。


北京大学心理学博士李松蔚说,所谓放松的意思是不放松也可以,接纳自己的状态。人最奇妙的是,不需要做刻意的努力,其实改变也在发生。只是你要试图去看到其中的规律,活在当下,可以如实觉知地关照自己。拉长了时间看,其实我们控制不了任何事情的发生发展,不计较,可能比计较,好很多。


台州国清寺里人人爱拍的那个对话图——


寒山问拾得曰:“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


拾得曰:“只要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如何拥有松弛感?有人说读书、写作、运动、多见识大场面,拥抱大自然等等。其实,我感觉是对痛苦和扭曲的直视、直面。同一类的痛苦和曲折淌过一遍,你就知道你身在局中的残缺和短板,不要愧疚,勇敢面对。愧疚是负能量级别最高的,而勇敢其实是正能量级别最低的,所以愧疚要第一个排除,勇敢要充分供给。


松弛感的最高形态就是古人的那种处变不惊、鱼鱼雅雅,都是干大事、留在传说中的人儿。


比如诸葛亮,无兵迎敌、沉着镇定、大开城门、弹琴唱曲、上演空城计。这不松弛行吗?


比如刘邦,项羽要吃刘邦爹爹的肉,刘邦说,“你煮熟后分一杯羹给我吃吧。”那些野心极大的人,其实也很松弛。


比如裴度,他在当丞相的时候,其相印被偷,可他还是不紧不慢地喝着酒。事后,小偷自己还回来了。


比如苏东坡,在写完“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之后,别人以为他跑了,没想到他在家里呼呼大睡。他在牢里也是睡眠很好。活得好,才是永远的文章。


例子太多了。《世说新语》里写谢安,“谢公与人围棋,俄而谢玄淮上信至。看书竟,默默无言,徐向局。客问淮上利害。答曰‘小儿辈大破贼’。意色举止,不异于常”。这里描写的是著名的淝水之战,谢安镇定自若,他派侄子谢玄为前线先锋,出奇制胜,大败前秦于淝水河畔,留下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故事。


李白对此五体投地,在《永王东巡歌》中这样写道,“三川北虏乱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


还有我大学时候最爱的嵇康。“嵇中散临刑东市,神气不变,索琴弹之,奏广陵散。曲终,曰:‘袁孝尼尝请学此散,吾靳固不与,广陵散于今绝矣’”!竹林七贤的精神领袖嵇康,因钟会陷害,被司马昭处死,年仅40岁。在死刑场上,他视死如归,弹了一曲绝唱广陵散,真的是极度松弛啊。


人为什么能极度松弛?一定是经历了大的绝望,诚恳地面对过生离死别,然后对死亡有一种敬畏和反省。


我们古人所谓的“七情不上面”,是一种名士风度,也是我们的一种民族性格。松弛感在古代那是一种气节,是处变不惊。




林徽因有一首诗叫《十月独行》:“像个灵魂失落在街边,我望着十月天上十月的脸。我向雾里黑影上涂热情,悄悄的看一团流动的月圆。我也看人流着流着过去来回,黑影中冲着波浪翻星点。我数桥上栏杆龙祥头尾,像坐一条寂寞船,自己拉纤。我像哭,像自语。我更自己抱歉!自己焦心,同情,一把心紧似琴弦,——我说哑的,哑的琴我知道,一出曲子未唱,幻望的手指终未来在上面?”


人要用心入魂的,所以对于自己最在意的感情和事情,怎么会不紧张,不充满同情,心焦,不会走入郁郁寡欢?其实,越敏感,越在意他人,在意外因外缘,紧密地跟着政策、趋势、法律、项目、人性、风口、战术、人脉的人,是无法松弛的。另外,追求被爱被宠,也是无法松弛的。


但是,人们共有的一课,就是蜕变自己的心智。很多人因为生来有很多运气,他们无法知道灾难的力量,太顺了之后,就会接受不了这个世界的不完美。据说,美丽的孔雀吃下毒草,才可以变成美丽的羽毛。其实,人最坚定的就是那个浴火重生之后的自己。


另外,就算人有了松弛感,其实还是会遇到人生各种各样的没有见识过的新困境,克服自己内心的恐惧和绝望,是个不间断、不能毕业的学习。因为离别、挫折、哀伤、琐碎和病痛是常态,是非成败转头空也是常态。我们要在无常面前,变得柔软。


苏东坡对我最重要的改变是,他让我变得柔软。不要因为受过伤、扛过疼痛,就把自己变得太坚硬,太包裹自己。自己柔软了,别人也会随着你而柔软,世事也不再那么刚硬地砸下来很多不可回转的结论。而且柔软了,才能重塑自己,才能跟自己、他者、世界和解。柔软,才能释放更好的自我。


我是一切的源头,我若能释放柔软,我也就拥有了柔软的源头。


苏东坡说,天下无一个不是好人。他当然知道坏人多的是,但那就是认清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他可以跟几乎所有迫害过他的人泯恩仇。就算是彼此恨过,有矛盾过,最后还是和解,这辈子的恩怨这辈子了结。这就是苏东坡的境界。我们虽然学不会,但是知道这个境界,在一个具体的人身上存在过、实践过,也是一种知晓型的勉励。


现在总是有那么多的男、女强人,其实,柔软的、一出场就让人感觉到平和、不焦虑、不争夺的人,才是真的有气场。



人生到处何所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所以,松弛柔软自洽酷!


飞鸿踏雪泥,这个意向,突然这几天在我心里演绎了很多。踏着雪泥,留了鸿爪,雪是松弛的,鸿是柔软的,留下的痕迹,解释权都归自己,只有自洽才能因势利导。


很多人都在说跟自己和解,与问题共存,获得一种自洽的状态。我去查了量子力学里的自洽场近似法。它是指,首先按照某种方法给出波函数的一个估计,然后利用这个估计来计算电子密度,再通过电子密度来得到哈密顿量中与粒子间相互作用有关的项,再进行薛定谔方程的求解得到一组改进的估计。


我又查了查简单易懂的解释,自恰即自相一致,如果场方程直接解不出来,那就试个解,通过具体方法调整解,一直试到解能够基本满足场方程即自恰,这就是自洽场方法的基本思想。


所以自洽,就是自己先表里一致,不用随着场合变化自己的本质姿态,总能在各种不自觉中,灵魂自己不断估计,不断调整,接近到自己安适的那个位置。


《东坡易传》,它讲了一个概念叫“独化”,意思是,事物不假外力,亦无内因,自行存在﹑变化。


所以,人啊,有些状态,只是“安”,而不是“正”。安呢,就是还过得去的满意状态;正,才是真正的顶峰、最好的位置,但总是无限接近不能达到吧,就像那个最优解。


人生本身就是一种偏移。所以随遇而安,并不是什么好的境界,只是比较满意罢了,这都取决于自我调节。人呐,如果高度自律,把什么都归因于自己,加固自己的精神立柱,是可以保持很好的状态的。


我最近也是遭遇了不少新的挫折,像我这样经历过一两次大的心理洗劫状态的人来说,其实很多事情已经是小巫见大巫。


不过最近看到了郑秀文的状态,我觉得很酷。她每天都雷打不动八公里,永远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后悔,不遗憾,不怕被伤害,也不怕自伤,自伤之后就自愈。人活成了那个很酷很酷的自己。


你是这样的性格,这样的命运,你进入了之后,无论你拿到了什么样的剧本,你无法回头,只能向前走,只能自己自洽。


在艰难的日子里,抑郁的日子里,还是加油,加码。于是我想,可能最近松弛到有些松懈,没有再对自己的短板进行修复。趁着各种受伤的机会,要加强自愈的力量,要直面内心那些弯弯绕绕,变得更酷更好。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秦朔朋友圈(ID:qspyq2015),作者:水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