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简单心理 (ID:jdxl2000),编辑:江湖边,头图来自:《我,到点下班》


我最近注意到,一种叫“精神离职、在职躺平(Quiet Quitting)”的说法在互联网上很流行。


它的意思是,存在一部分这样的打工人:


  • 虽然没有直接离职,但放弃了“要加倍上进”的想法。


  • 他们对升职加薪没啥兴趣,并拒绝把上班作为生活的唯一重心。他们拒绝“无限超越自我”的期望,当然也绝不假装加班。


  • 他们的核心主张是:以最小限度的自我消耗完成工作。在工作时间以外,尽量不回复非紧急消息(或邮件),以保证自己的私人时间不被侵扰。


乍一看,这没啥问题啊——工作,不就是这样吗?这就是 work-life balance(追求生活和工作的平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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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点下班》


但细细体会,“精神离职”的说法背后,似乎也隐藏了一些复杂情绪。


比如,它代表了部分年轻人在职场创造的“工作人格”实际上和自己的真实自我差距很大的普遍不适。


在充满不确定的时代,它也可能是一种辞职替代方案:对这份工作,我能付出的到此为止了——年轻人正越来越重视自己的心理健康,而“精神离职”是一种面对倦怠和压力的自我保护,是一种为关系划分边界的必要行为。


心理学家 Elena Touroni 则指出了另一种危险的可能:


这些人曾经在工作中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但却缺乏真正的信任、赏识或回报。这可能会让他们感到沮丧,经历精神上的退缩,行为上就表现为“精神离职”。


年轻人为何热衷于“精神离职”,不想再拼了?本期“简单聊聊”,简单心理的编辑们聊了聊自己的想法。


寒冰:精神离职是面对“狗屁工作”的自我保护


年轻人选择精神离职,不一定是个体的原因,或许是工作让人不得不这么做。


社会学家大卫·格雷伯提出了一个很火的概念叫“狗屁工作”,啥意思呢?是指那些毫无意义、毫无必要(甚至有害)的工作,人们无法从中获得意义感和成就感。但这些工作往往又有不错的收入和工作环境,让人感觉迷惑(仔细想想就会发现,我们身边并不少见)


以及,人们往往忽视了工作带来的心理损伤:“狗屁工作常常引发绝望、忧郁和自我怨恨,以不同的方式摧残着我们的灵魂,可称之为精神暴力”。


▷大卫·格雷伯《毫无意义的工作》<br label=图片备注 class=text-img-note>
▷大卫·格雷伯《毫无意义的工作》


在这种情况下,人们选择“精神离职”,利用“多出来”的时间和精力去做其他事情,更像是为了使自己“不发疯”作出的尝试,是一种不那么明显的反抗行为。比如在格雷伯的调查中,大部分人的反抗方式集中在创造力上,希望通过追求艺术、音乐、写作等,成为现实工作的一剂解药。


但这并不容易。


首先你剩余的大多是碎片时间,很难去投入地做那些需要足够的思考和创造力的事情,于是“刷剧看手机”成了打发时间的最好选择。另外想要平衡好“有意义的兴趣追求”和“狗屁工作”之间的关系,心理上耗费的精力和情绪成本也是非常大的


当然,你也可以干脆离职,结束这种精神痛苦。但因为种种现实因素,有时候这也很难——毕竟我们还得吃、睡、付房租。


对啊,这个时候,精神离职更像是是一种自我保护,一种对现状的妥协


▷《人生切割术》<br label=图片备注 class=text-img-note>
▷《人生切割术》


但我依然认为,它是阶段性的,很难长久。因为工作从来不只是为了获得报酬,正如格雷伯所说:“人类之所以觉得自己是自主存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人们觉得自己可以按照可预测的方式对世界和他人产生影响。一旦被剥夺这种拥有力量的感觉,人类就什么也不是了”。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始终需要有意义的工作。


李歪歪:长期精神离职并不容易,它是一种暂时的“情绪应对策略”


看到“精神离职”这个词,我有个强烈的疑问:一个人真能把“工作人格”和“真实自我”长期、彻底分开吗?


精神离职,意味着仅仅把工作当成“以出卖劳动和时间换取生存资料”的手段,意味着把工作当成一个需要扮演的角色,不用强求跟自我的一致性。从经济学的逻辑看毫无问题,但落到个体,我觉得一个人是很难做到分得这么开的。


首先,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工作占据了一天最有精力的(至少)8 小时。如果工作的意义仅仅在于谋生,总会有那么一刻,你会对它的价值、自我的价值产生怀疑。


其次,人可以出卖时间和劳动,但不可能完全把自己异化为商品。这8小时里,你是否认同“扮演的角色”,你当下所做的事情会唤起你怎样的感觉,你体验着一种怎样的关系,你是不是对自己满意……它们极大地塑造生活,你没法靠“精神离职”对这些感受视而不见


▷《人生切割术》<br label=图片备注 class=text-img-note>
▷《人生切割术》


所以,它更像一种情绪应对策略,洒脱的背后是无奈:因为我当前无法找到那份归属和认同,暂时把自己抽离出来,制造一个可以适应工作的“假自体”,以便给“真自体”的存活和发展创造空间。


但心理学家温尼科特认为,“当问题变得至关重要时,妥协便停止,而变得容许真自体出现了”——功能性再强的假自体,也是为真自体服务的。


从这个角度看,“精神离职”更像是探寻真自体的呼喊。如果它可以给你的自我创造空间,那很好;如果不能,正视那份割裂感,虽痛但也很有必要。


江湖边:一个重要的问题是,为何年轻人感觉“被工作辜负”?


精神离职是个新词,但并非什么新鲜事。


拿我的父辈举例好了:


他们的岗位是被分配的,涨薪主要看年限。完成基本工作就好。可以更拼,但单位并不抱有这种期待。能早点下班的日子,就回家做饭带孩子。能不卷就不卷,太卷反而伤害同事关系。


对这样的岗位来说,他们 working to live——工资到账就是工作的意义。这不叫什么精神离职,这就叫“普通人在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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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点下班》


但我们所处的互联网产业是完全另一套模式。有时企业的竞争力就取决于“员工愿不愿意在自己的职责范围内更进一步”。


想想看,当我们近乎全部的心思和时间都在工作,却被告知“在工作里找意义就是很可笑阿。你要把工作和生活分开,不然会不快乐”:


其实挺残忍的。因为主动选择进入这个行业的,多数是 living to work 型人,他们是期待在工作中兼有自我实现的——但,也是这些人提出了“精神离职”的说法。


比起批判和评价,更关键的问题是:为什么他们感觉被工作辜负了,却找不到任何解决方案?


盖洛普分析员 Sarah Todd 认为,精神离职描述的是一种失望:当我们努力工作,却并没有从中获得认同感和成就感,反而让自己变得“易被剥削”时——我们醒悟了,发现“忽视职场关系边界”其实并不健康。


举两个例子:


  • 许多游戏、视频行业都依赖“crunch(集中赶工期)”来让产品上线。业内人士表示,这已经演变成一种永久的“crunch 文化”。据国际游戏开发商协会 2019 年的一项调查,42% 的游戏开发商预计出现 crunch 时间,但只有 8% 的开发商支付加班费。


  • 一家游戏公司的 CEO Shaun Rutland 说:曾有段时间,很酷的科技公司都流行“封闭开发”,必须从早 8 点到晚 8 点连续工作好几个月。年轻的时候,这可能有助于建立团队亲密感,你感觉到自己激情无限。但长远来看这也会损害人们的健康,最终损害公司利益。他说,“我很感激那段经历,但它让我病得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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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切割术》


“精神离职”这样的流行词,能成为一种值得关注的文化现象,部分是因为它精准描述了人们当下的感受。


“我上班时情绪很坏,内心空洞。虽然我老老实实完成工作,但感到能做的不多”——这时对朋友吐槽一句“我精神离职了”,是一种对职场坏心情的表达和允许,赋予我们定义情绪的“主动权”。


但比起“在关系中设置界限”的行为,我们更需要注意的是:


“精神离职”是否是你职业倦怠的信号?


你是否在长期使用“精神离职”作为一种隐形攻击的手段(而不是选择开诚布公地聊一聊)


停下来,想一想行为的动机,有助于我们拿回对心理健康的主动权。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简单心理 (ID:jdxl2000),编辑:江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