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秦朔朋友圈 (ID:qspyq2015),作者:何菲(专栏作家,中国作协会员,上海市作协会员,国家二级音乐编辑),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在没有多次较深入的走玩太仓前,我绝对不会想到,太仓也可以作为中国江南的另一张封面。


并非它不出众,实在是因为江南太好,一把风雅富庶又闲适体面的好牌,足以排着队细数,于是让古今旅人相思成瘾,离愁成疾。“如果流连忘返,湖光山色,也会消磨人的志气。”鲁迅说。


而长三角一体化的国家战略,也日益将这座昔日铁路交通弱势的小城,打造成环沪交通枢纽、上海的北大门,焕发出全新的进阶力量。


在过往岁月里,我每年去太仓只为清明前后去江尾海头第一镇浏河吃江鲜,顺带走一下天妃宫和一代宗师朱屺瞻的梅花草堂。那些刚出水的鱼虾蟹贝让嘴里瞬间有了余鲜绕梁的滋味感,是深夜绝对不能回想的至味。


2022年疫情后,我第一次离沪就是去太仓。四天三夜的行旅让我对这座隶属苏州、毗邻上海,多年来在全国综合实力百强县市中稳居前十的非典型江南小城,又有了新的认识。


一进入太仓界,整个世界都清净了下来。太仓人口很少,绿化覆盖率超40%,没有高架隧道,很少堵车,空间优势明显,让人有远离尘嚣之感。


太仓的江南感觉是偏刚性硬朗的,属于江南的一个另类,它地处江海交汇的前哨,自古就是长江第一港,漕运万艘,商贾云集,是苏南板块的重要一员。也曾是皇家的粮仓,春秋时期吴王就曾在此设立粮仓,于是得名“太仓”。


清代时有“吴评”一则:吾苏辖一州七县,旧时评语曰:“金太仓、银嘉定、铜常熟、铁崇明、豆腐吴江、叫花昆山、纸长洲、空心吴县”,太仓的历史地位可见一斑。


除了鱼米之乡的小桥流水,太仓更有长江岸线及其沿海开放交汇处的汤汤江水,同时具备了水的柔与刚、温婉与飒爽,航海家郑和七下西洋在此起锚。在上海自驾开往太仓的沿途,往来集卡络绎不绝。地处中国经济最发达地区长三角的核心之一,太仓港的集装箱吞吐量连续11年领跑长江。


作为上海国际航运中心北翼的集装箱干线港口,太仓港主动融入上海国际航运中心的分工。同时太仓又很洋气,是中国德企之乡,有着300多家德企。一大批生产汽车部件的德企与毗邻的上海安亭汽车城形成产业联动。


如今的太仓,古镇旧街和摩天大楼比肩,大开大合与低调内敛尽现,展露出富裕型长寿之城亲和雍容面相和某种超然襟怀,那是娄东文化与江海文化融汇而成的安逸又舒展的气质。



清晨喝茶,黄昏饮酒,行到水穷,坐看云起,人生必须有一段时间是用以虚度的,我能触手可及的虚度目的地,太仓是其一。


沙溪古镇的粉墙黛瓦,金仓湖的赤足森林,博物馆的明清青花斗彩盘,万丰村的500亩油菜花田,陆渡宾馆的刀鱼馄饨、蒲鑫海鲜城的江河海三鲜、电站村时令蔬果的快乐采摘,河埠边老茶楼里一曲蒋调《莺莺操琴》配一碟双凤爊鸡加两枚猪油米花糖,是一杯绵醇的金太仓优黄和一个能与之对酌的人……那对于熟女来说是个说走就走的迷人指向、慵懒地图。


当然,也不能忘了去环天镜湖的科教新城看人工湖+CBD,去“中德创新城”娄江新城感受“高铁地铁+大学+产业”的城市能级交汇叠加,那是有着更大格局的太仓。


浏河镇是江苏海洋渔业基地,国家一级渔港,众多远洋捕捞渔船在此卸货,原材料十分新鲜充盈。太仓江鲜中,鲥鱼、河豚、刀鱼是翘楚。太仓人擅长烹调鱼虾,在保持真味的同时,尽量五味调和。


据说鲚鱼饼是太仓游子的乡愁之首,记忆和想象夸大了它的美味。鲚鱼是凤尾鱼,大的多子,叫子鲚,小的剔骨做成鲚鱼饼,微煎,加土酱油红烧后放点毛豆仁或草头,鱼饼有细微颗粒感,草头和毛豆仁吸收了鱼饼的精华,鲜腴异常,是旧时太仓寻常人家的平常小菜。这道菜价格不贵,却极费工夫。我想,游子们对鲚鱼饼的心心念念,其实是对故乡富庶闲适生活的怀恋。


一直以来,我对太仓肉松的好感远超福建肉松、台湾肉松,即使在它的低谷期,我依然喜欢用它来嵌切片面包。味觉感受实在是一种私体验,我爱它的理由与别人不喜它的理由基本一致:干燥蓬松、欲断还连,全然以一种猪肉纤维的形式呈现。


太仓肉松骨头也是地道的肉松副产品,一百多年来就有“鸿顺骨头锅里煮,武陵老街三里香”的美称。我曾在太仓肉松食品有限公司观赏了肉松骨头的烹制。车间里,技师的动作一环扣一环,如行云流水,期间火候、翻炒技术、辅料香料的分寸尺度唯有那些深具匠人精神的本地老师傅们能娴熟掌握。


我并非面条的拥趸,朋友圈时常有人晒汤面,我多是“呵呵”。不过陆渡宾馆的奥灶面的确曼妙不可方物。面汤按古法制作,用青鱼鱼鳞、鱼鳃、鱼肉和粘液提前熬制而成,鲜醇妖娆。面条粗细软硬适度,与汤的比例恰到好处。碗热,油热,汤热,面热,更难得的是这一小碗奥灶面没有浇头,只一撮青葱点缀,玲珑异常,让人品出意犹未尽、半糖主义的好处。


若是独行,简衣素颜,在南园可以消磨一个下午。南园是明代万历年间宰相王锡爵赏梅种菊处,由其孙大画家王时敏拓建,为清代以来太仓园林之首。后经战乱、变迁,重建后的南园占地五十多亩,匾额“南园”两字系王时敏的同道好友、明代大书法家董其昌所书。


整座南园林木蓊郁,湖畔的梅花梨花和满湖莲花不期然埋入了她们的灵性和品格,让人物我两忘,此种深趣似幽人自解。在南园的旱船寒碧舫里赏雨品茗,闻暗香如涛,感受“波心荡,冷月无声”的意境,让我们漂泊浪荡已久的感官,开始钟情慵懒和归隐的味道,那是每个人生命中的终极线索。



我突然理解为何在明末清初,太仓这个弹丸之地,会出现那么多诸如“娄东十老”的隐逸之士。他们或以诗文著称,或以经学闻名,或以名节见重并皆有文集传世,因为太仓实在是一座能涵养文人上善若水、淡墨如画的生态与风骨的东方小城。


太仓亦是江南丝竹的发祥地,入夜,风雅的街衢让人穿越回太仓的娄东时代。这座城是精雅的,身法是繁复的,作为娄东画派的起源地,这里适合丹青,适合胶片,亦适合单反。商气、文气的沉淀给了太仓厚重的注脚,成为它叫得响的名片。


但凡羁旅文人,都会对太仓缺乏免疫。他们走出去,又时时返回来,欲走还留欲说还休。从太仓走向世界的科学家,比如吴健雄、朱棣文,都有着海的气息。


客观的说,近几十年来,苏州下辖的四个县级市中,低调但不缺实力的太仓远不及昆山出名。上世纪80年代那些“先行者”,他们极富前瞻的眼光和筚路蓝缕的奋斗,奠定了这些年来昆山稳居中国百强县之首的地位和如日中天的声名。得天独厚的区位优势、四通八达的铁路陆路交通也使得昆山成为汲取到上海外溢效应最多的县级市之一。


而自古安逸的“金太仓”显然慢了半拍。太仓在苏州板块中离上海最近,与嘉定宝山咫尺之遥,自古有着天然亲缘,在交通、人文、产业、居住等多方面关系密切。如今沪太双城间已实现铁路、公路和公交的零距离对接,这让上海人离尘不离城的情结成为可能。且上海产业外迁,环沪城市发展加速,双城间的通勤在当下已属日常。


近年来,太仓在人才政策上也投入了大量真金白银。2018年全国两会中,长三角一体化上升为国家战略。同年,沪苏通铁路太仓段正式接入上海枢纽。加之沿江高铁、上海城际轨交嘉闵线延伸线的明确规划,铁路打通了太仓的任督二脉,使其在整个长三角的交通地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改无高铁地铁“地无寸铁”的状态,纾解了虹桥枢纽的集散压力,成为上海现实意义上的北大门。


太仓,这个长三角一体化进程中的样本城市,正迎来史无前例的发展机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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