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小时后他就成名了”
瓦伦西亚在展位旁动来动去，手指拨弄着挂在脖子上的胸牌，向各电视台记者介绍自己的作品。他的声音稚嫩，语速不快。因为身高，所有采访瓦伦西亚的记者都要蹲下来与他交谈。谈到作品，瓦伦西亚听起来相当专业：“我一直想在油画布上创作”，“这幅画应该是我9岁时完成的”，“这幅画的上色需要用不同的笔法”。ABC电视台的记者指着一幅画问他“它叫什么”。“它叫《观察者》。”瓦伦西亚说。
“《观察者》？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
▲瓦伦西亚的作品。
他的父母发现，儿子在房间里画画的时间越来越多。他先是用记号笔涂鸦，然后要求父母买更专业的颜料和画布，还有特殊的画笔和刮刀。瓦伦西亚从未接受过正规美术教育，他在YouTube等视频网站观看绘画视频自学。瓦伦西亚最喜欢的三个艺术家正是毕加索、孔多与葛哈·李希特（Gerhard Richter）。他也喜欢研究凡·高、乔治·布拉克（Georges Braque）与达利（Salvador Dali）等人的作品。因为阅读能力尚未跟上他的艺术需求，瓦伦西亚的许多艺术研究都靠视频与卡通完成。绘画时，他反复临摹其他艺术家的作品，“磨练我的技巧”。如果生活中灵感突现，瓦伦西亚会在晚上10点就寝时跑下床画画。
“安德烈斯四五岁就开始画画了。他画人物时才真正引起我们的注意。他的艺术好像与众不同。”安德烈斯的母亲艾尔莎说。“我问他为什么画得这么复杂，为什么这些人脸这么扭曲，他说：‘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这么想的。’我们尽量满足他的需要。”艾尔莎自豪地说，儿子最优秀的地方是“画画之后会清理乱七八糟的颜料和被弄脏的衣服”。
“我最想去巴黎卢浮宫看《蒙娜丽莎》。”他在自己的个人官方网站上说。瓦伦西亚对媒体表现出超越年龄的艺术品位。用母亲艾尔莎的话说，瓦伦西亚“有一颗老灵魂”。他对法国媒体说，自己作画时喜欢在房间——“我的工作室”——听披头士、吉米·亨德里克斯（Jimi Hendrix）与皇后乐队的歌曲，这些音乐是他父母那代人的最爱。除了画画，他也喜欢雕塑，曾雕刻过“灵魂乐之父”詹姆斯·布朗（James Brown）和摇滚乐手查克·贝里（Chuck Berry）。“我从6岁起就开始弹钢琴，现在在学弹吉他。我喜欢观看关于犹太大屠杀与民权运动的纪录片。我的偶像是哈莉特·塔布曼与马丁·路德·金。”两人都是民权运动代表。不画画时，瓦伦西亚收集孩之宝模型，还是宝可梦的粉丝。接受《纽约邮报》采访时，瓦伦西亚迟到了20分钟，因为“妈妈答应在采访间隙带我去买玩具”。当记者提问“你喜欢冰淇淋还是雪糕”时，瓦伦西亚回答：“都喜欢，而且越多越好。”
“我喜欢分小块来作画。先画一两个小时，然后去做别的事情，第二天再回来画其他的部分。”瓦伦西亚解释。因为成长速度太快，他的父母“经常跟不上他在艺术上的进步”。疫情期间，瓦伦西亚的父母终于同意买来大型画布供儿子创作，消磨在家隔离的时间。画布太大，他必须站在凳子上作画。这些艺术品先是被父母试探性地卖给亲戚朋友，“只要20美元”，随后才卖给游客与艺术经销商。父母为他开设社交媒体账号，录下他创作的全过程，吸引全球粉丝。瓦伦西亚的父亲曾代言过在当地小有名气的运动员和艺术家，他因此结识Chase Contemparary画廊的创始人伯尼·切斯（Bernie Chase）。当切斯看过瓦伦西亚的作品后，他向父亲提议“可以涨价到100美元”，瓦伦西亚的父亲反过来说：“不，它值5000美元。”切斯点头答应，不但买下多幅瓦伦西亚的作品，还为他在纽约举办名为“没有规则”（No Rules）的展览。这些画作目前全部售空。切斯对媒体说，他坚信瓦伦西亚的艺术“与众不同”，他将是“现代艺术未来的大人物”。
“知道瓦伦西亚真实年龄的人都大吃一惊。”巴塞尔艺术展迈阿密海滩展会的艺术总监尼克·科尔尼洛夫（Nick Korniloff）说，切斯为他介绍瓦伦西亚的作品后，他决定邀请10岁的男孩参加艺术展，年龄不是问题。“迈阿密展会上有许多著名画廊，有些画廊代表毕加索这样的顶级画家。这些代理商到展会来看着瓦伦西亚的作品对我说‘不可能，他不可能只有10岁’。我回答：‘别说不可能，其中有些画是他8岁时画的。’我在艺术界干了30年，我从未见过这么小就这么有才华的画家。艺术界的责任是找到下一个伟大的画家，我在安德烈斯身上看到了这一点。他参展36小时后，就在全球走红了。”科尔尼洛夫说，瓦伦西亚的名气也与时机有关。疫情之后，人们“迫切希望看到让他们快乐的东西”：“一个10岁天才画家的故事总是让人感到欣慰的。”
▲安德烈斯·瓦伦西亚在“没有规则”个展上与买家合影。
现代艺术“伤仲永”？
作为历史上年纪最小的巴塞尔艺术展迈阿密海滩展会艺术家，瓦伦西亚的确如科尔尼洛夫预测的那样一炮而红。他先被《早安美国》等美国国内媒体报道，然后被国际媒体注意。2022年，在“没有规则”个展上买下瓦伦西亚画作的是好莱坞明星查宁·塔图姆（Channing Tatum）、索菲亚·维加拉（Sofia Vergara）和华尔街明星交易员乔丹·贝尔福特（Jordan Belfort）。韩国组合BTS成员、爱好艺术的金泰亨发帖向自己的5000万粉丝介绍瓦伦西亚的画作。“我很高兴他们喜欢我的画，”瓦伦西亚对《纽约邮报》说，“能卖掉画作我很开心。我对它们没有情感上的依恋，我知道我随时可以画出下一幅作品。”
“瓦伦西亚对自己的艺术品销售表现出惊人的精明。”《纽约邮报》评价。他父母强调，瓦伦西亚的画作至今共卖出30万美元，其中许多捐给艾滋病慈善组织与儿童慈善机构，“我们希望借此培养他回馈社会的意识”。看似完美的人设，当“10岁天才”与“现代艺术”沾边时，一些媒体还是发出批评与质疑的声音。艺术评论家克里斯朵夫·奈特（Christopher Knight）评论，所有人都想做毕加索，但“当涉及狂野而抽象的现代艺术时，孩子们只是天生的模仿者”。
《洛杉矶时报》提出，瓦伦西亚这样的“艺术天才”拿的都是同一个剧本。但这个剧本大多没有人们希望的完美结局。“每隔几年，就会有一个儿童艺术家走红。人们称他们为‘小布拉克’或者‘小毕加索’，因为年龄太小，他们没有上过艺术学校，没有学习过任何关于艺术或者抽象画的知识，好像是从尿布里横空出世。每个天才的故事都是相似的，孩子站在凳子上画画，市场为这种新奇的反差买单。”2009年，一个名叫安德利（Aelita Andre）的4岁女孩举办了自己的个人展览，艺术评论家称她的作品是“非常成熟的抽象艺术”。美国媒体还在同一时间发现过一个名叫玛拉的女孩（Marla Olmstead），称赞她的抽象艺术“新奇又震撼”，玛拉的画曾卖出数万美元高价。如今，两人都不再拥有媒体的关注。玛拉在2013年举办了最后一次个人展览，之后再也没有更新过个人网站，也没有媒体上门要求采访。2015年，15岁的玛拉对记者说，自己“已经不记得4岁时被记者追问的感觉”，她不愿回想童年的名气，也不想谈论自己的画作，转而学习足球和吉他。她的父母承认，从天而降的名气让家庭的气氛“有些紧张和尴尬”。
▲观众在画展上研究瓦伦西亚的作品目录。
“我们并不怀疑这些被称为神童的孩子在某些方面确有天赋。”《洛杉矶时报》写道。“他们的艺术可能体现了所有成年人都希望自己还拥有的那种自由与纯真。但这里有任何原创作品吗？没有。打破规则之前，你需要了解规则。没有孩子能画出《最后的晚餐》或者《蒙娜丽莎》，因为他们没有那样的能力。儿童艺术家的作品缺乏意义，它们可能只对新闻报道、画廊展览与销售额有好处。”
“常有人站在杰克逊·波洛克（Jackson Pollock）等人的抽象画前说，我的孩子也能画成这样。艺术神童的诞生似乎就是在讨论这个问题。孩子眼中的艺术是不是对自视甚高的艺术界的嘲笑？”《大西洋月刊》在安德利进入艺术界时提问：“什么才是真正的神童？——是年纪吗？神童们之后能否有新的突破？她能审视与反思自己的作品吗？神童的评价标准是由文化决定，还是由科学数据决定？”杂志引述心理学家的研究，认为艺术神童与数学、音乐和国际象棋的天才们不同，它更难量化，更难给出一套标准。这些小画家们可能更早熟，或者更善于关注绘画细节，但没有任何人能保证他们的画作是随意的模仿，还是对生活有仔细的观察。毕加索9岁就完成了一幅画，也许他那句“我花了4年学习拉斐尔，花了一生学习如何画得像个孩子”的剧本给世界留下了太深的印象，之后的所有“神童”们都想活在这样的故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