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显微故事(ID:xianweigushi),作者:杨佳,编辑:卓然,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随着苹果发布会召开、首发日到来,华强北又“活”过来了。
此前因市场稽查、二手市场停摆、疫情管控、市面货物短缺,叠加高昂的租金,华强北进入了闭店、关门潮流。
有商人说,“华强北到了最危险的时刻”。因此当苹果开售后,不少华强北商人将此当作翻身契机。
本次显微故事就将从苹果发布会第二天的华强北讲起,我们采访了不少在华强北工作的人:
他们中有做仿制系列的商人,从8月开始就盯着工厂出货,并扬言“没有华强北做不出的东西”,却成了高仿产品的接盘侠;
有人原本做国产机和二手,但因为半年生意不好,联系了黄牛党和买家,打算在苹果上市时“搏一搏”,却面临货物砸在手里的危险;有人是背包客,一度失业,现在终于等到了发朋友圈的机会,却没有等到以往的“爆单”。
……
在这背后引人深思:为什么国产手机这么多,偏偏只有苹果能如此火爆?又为什么今年火爆密码开始失效?
以下是关于华强北的真实故事:
一
苹果发布会结束的当天,华强北的商人已经在行动了。
沉寂了许久的店铺再度开业,迎来了不少操着外地口音看货的老板;路边小推车在狭长的走廊和道路里穿梭,多了许多苹果的包装盒子;许久未开张的背包客们和二手主播们也拎起包流连于柜台边,向老板们打听,“有没有14货源?什么价?最快什么时候到?”
有实力的渠道商,在拿到货物之后,晒出图片。
许多游离在华强北外围的黄牛,也闻到了商机,不管自己手里有没有货,均在朋友圈打出了“可预定”的广告,许诺“首发当天即可拿到”,并承接下订单。
卖配件的店里,老板举着电话问工厂,“配件什么时候可以到货”,并回过头嘱咐店里的员工在电商平台上更新工厂发来的式样图,还不忘提醒说,“发货期限选长点。"
整个华强北,都因为苹果新品发布而热络了起来。
就连最近一直在朋友圈发布华强北萧条景象的石哥,也打起了精神在朋友圈满信心地说,“放心,华强北的精英已经在行动了,机器到手2天就能破译,1:1的机器四天就能出样,半个月就量产。”
石哥的信心并不是空穴来风。他在华强北做Apple产品相关的生意多年,在华强北最著名的飞扬大厦有一节柜台,见证了2007年苹果进入中国以来备受追捧的局面。
早在8月,苹果还没宣布将在9月8日日举行新产品发布会时,石哥就忙碌了起来,他得到消息称,“已经有华强北的工厂从富士康弄到了苹果新品的外壳,开始批量生产外包装了”,于是紧盯着工厂,也做好了随时去拉货、抢占市场的准备。
甚至,早在苹果召开发布会之前,石哥已经在朋友圈发布了新机外形、参数和售价。
石哥也做了第二手准备。
他联系了几个渠道商,高价预定了一批iPhone 14,准备赶在发售后两周高价倒卖,那段时间是黄金出手期,“只要不太贪,总是能赚的”。至于货的来源,石哥语焉不详。
“这可是华强北,”石哥指了指地面,“有什么做不到的?”
iPhone二手卖家王玲也一直盯着市场,从9月9日晚上8点iPhone 14预售开始,王玲以“收家”的身份联系着各个渠道的“抢手”,通过高于苹果定价的方式来收购专业抢手刷到9月内可提货的iPhone 14,其中越靠近发售日的越受欢迎,定价越高。
做“收家”赚取中间费需要巨大的现金流,为此王玲以低价卖了一批自己高价进来的国货手机,打算靠倒腾苹果赚一点中间费用。
与此同时,市场上也有其他声音传来,比如有经销商违规提前放货激活手机、店铺卷款逃跑、有电商平台和Apple达成了协议将垄断大批货源,许多原本做二手iPhone的店铺转型做新品……
“大家都知道iPhone好卖,要是能抓住新上市的这波红利,就能活下去了。”王玲说,“总之,整个华强北都在各显神通卖iPhone。”
二
不少华强北商人都将Apple发售视为一场翻身仗,包括石哥。
石哥翻出手机,翻到7月、8月他拍摄的视频。视频里拍摄的是著名的飞扬大厦,也是华强北租金最高的档口,主营二手iPhone,因生意火爆,一节柜台一度炒至30万,但视频里的飞扬大厦冷冷清清,许多档口已清空。
石哥解释,深圳反复受境外输入疫情影响,于是严打走私和偷渡,华强北因靠近福田口岸,一度是“水货”的重要集散地,因此迎来了史上最严的稽查,加上时不时冒出的疫情,大厦里生意惨淡。
其中二手市场受影响最大,需要提供货物来源证明才能经营,“不然就是一锅端”,因此大量拿不出证明的店铺关门、退租,部分如石哥一样选择观望的店家则跑出去旅游了。
二手的萧条也传递到直播行业,和石哥交好的一名二手主播甚至改行卖了一段时间衣服,最近才逐渐回归,“但坚决不碰iPhone,改做其他外国品牌手机了。”
“行业不好做,可房租并没有减少”,石哥拍了拍自己的“一米柜台”,伸出1根指头示意,“我一个月资金十多万,那不抓住新品上市的机会回本,怎么能活得下去呢?”
可下半年面市的高端机如此多,但什么偏偏是苹果的产品如此火爆?
对此石哥给出的结论是,“有市场”,对此王玲给出答案,“有赚头”。
石哥从手机柜台里拿出一台华强北制造的苹果耳机,这台搭载了苹果最新系统的“华强北苹果”售价仅200多元,“去年苹果才出货6000台,华强北出了8亿台,越南、非洲老板一箱箱进货,不少主播也来这里进货“,石哥顿了顿,“还有哪个牌子的东西能这么好卖?”
王玲则直言,“国产机没办法赚钱”。
王玲介绍,国产手机按照价格分类,1500元以内为低端机,1500-3000元为中端机,3000元以上为高端机,5000以上为高端旗舰机。
“其中低端机新机价格便宜,利润微薄,完全挤压了二手市场;而中端机是市场主力,更新换代快,以走量为主,需要很强的销货渠道,不然很容易砸在手上。”
至于国产高端机,“新品价格不稳定,二手没利润”。王玲说,去年小米MIX 4上市时,顶配价格逼近晚一个月上市的iPhone13 256G版,可到年底时候,iPhone13依旧是6799元,仅在不同的渠道几百元的波动,但小米这款手机跌到5000元以下,甚至在一些大平台来到了4500元左右,让许多卖家措手不及(一般卖家从渠道商订购手机,价格便宜300元~500元左右),最后只能高进低卖出货,有些卖家一度将价格降到了4000以下谋求回本,更加剧了价格的不稳定。
国产新机的价格不稳定,也会传递到二手市场,降价意味着买人少,“加上高端机二手定价也不会便宜,再加点钱,都可以买一个不错的新手机了。”
王玲说做卖手机是一门生意,“总是要赚钱的”,自己作为商人自然要趋利避害,“流通才是第一要义。”
三
大家都参与的另一面,意味着竞争激烈。不仅是同行之间竞争,也是线上和线下竞争,更是品牌和下游卖家的竞争。
“做iPhone最好的时代已经过去了”,阿飞说。
他曾是一名“水客”,现在空闲了会在华强北做背包客,通过网上接单帮忙买家订购手机。据他介绍,2020年以前是做这行的黄金年代,一台港版或美版手机(俗称水货)比国内便宜千余元,加上自由行高度发达,于是华强北产生了一条产业链:和旅行社合作,让自由行客人帮忙订购手机后,再雇人带回来售卖。
但这些年因为疫情和严查走私的关系,“水货”难以进入华强北,因此华强北的货源比之前减少,大部分卖家大家只能盯着国行版下手,或者冒险运输进关。
同时,卖家的出货空间也在变小。这些年苹果除了在自己的官网和线下授权店,也开始和电商平台进行合作,这些平台不仅可以直接从官方备货,有正品保证,还因财大气粗,进行补贴、提供分期服务、价格直击华强北小卖家的进货价,还提供官方渠道以旧换新补贴及售后服务等 ,直接抢走了华强北大部分客户。
另一方因市场行情的低迷,“消费者们也更理性了”,王玲说,“大家摸清楚了手机上市的,也知道2周之后价格必然回落,所以热情没有那么大了”,加上苹果在中国经营多年,备货也不像以前那么保守,因此黄牛的生意持续不了多久。
像在杭州,已经有黄牛的手机“砸"在手里,得低于收购价出售,在王玲看来,“这以往是不可能的”。
至于仿制,面临的挑战更大了。
在华强北做修理的吴川解释,“手机仿制一般改版或者组装而来,周边产品则高仿为主,随着iPhone技术投入越来越多,如序列码、全局密钥等,虽然技术能破解,但是落在制作成本上贵了不少”。
叠加上原材料涨价等因素,这也是许多苹果精品高仿系列产品,比普通国产产品贵的原因。
“此外iPhone已经有品牌效应,只要稍加变动,下游的形式就极其容易发生变化”,让不少华强北打算“捞一笔”的商人反而成了接盘之人。
“我们在iWatch S8和Airpod Pro 2上就遇到了这样的情况”,石哥说。iWatch S8也是9月苹果发布的新产品,但石哥在9月8日发布会前的早晨就开始售卖了——此前不少做仿制品的厂家得到消息,S8会是直角边设计,功能上和S7差异不大,于是不少厂家将S7改装成S8(即俗称的改版)后售卖。
石哥也跟风拿了不少。但临近新品发布才发现S8依旧没有采用直角设计,石哥拿下的那批S8砸在了手里,在朋友圈吆喝“见钱就买"也没销出去多少,于是联系工厂换壳、打磨,以免砸在手里。
而Airpod Pro 2的外观生产没错,可苹果系统对原版进行了写码加密,仿制的没序列码,自然也只能低价售卖,并通过各自渠道进行销货。
一时间市场哀鸿遍野,华强北就像是一场大型鱿鱼游戏现场,大家都等着对方先被淘汰、也等着转机。
四
但转型比大家想得困难得多。
当被问及如今在华强北做生意如此困难,大家需要扼腕求生,那有获利的一方时。
几乎所有的答案都指向了收租一方,“他们只要每个月按时收房租就好”,石哥摆摆手,似乎不愿意多提及,“你看我们不能开业时候,非但没有免租,有些退租的还不知道能不能要回押金呢。”
舒红却不认为房东是受惠的一方,她在华强北某数码广场做招商,华强北大多是自持物业,由专门的运营团队,“收入来自于大厦租金,出租率和租金同大厦生意息息相关,如果生意不好,商家可以走,但物业运营方走不了”。
但华强北900米的街道上有数十个不同数码城、上万个档口,空置率一度高达30%,换句话说,物业甚至比商人们最迫切希望华强北转型,改变现状。
数码广场也确实成了转型的主力,并决定摆脱对电子行业的依赖。
2017年,华强北的明通电子大厦转型做美妆。2020年疫情原因,代购行业几乎全军覆没,明通迎来了巨大客流,许多无法出境的代购纷纷前来拿货,接着直播、一件代发如火如荼开展。
紧接着,华强北的一平米的档口租金被炒到20万,还要另外缴纳入场费、押金等等,短短3年就复刻了电子行业30年的辉煌,这也被视为成为华强北转型成功的标志。
随后,远望、曼哈顿广场等数码商城也宣布转型做美妆广场。许多做水货的手机厂商窥见商机后,纷纷利用渠道优势进行转型,甚至利用供应链的优势,将价格做到了市面产品的一半,各地商人都涌入华强北,打算拿店、也有不少人在这里开设了品牌形象店。
就在大家觉得华强北要迎来新生时,没成想美妆行业失控,爆出涉嫌走私、造假,甚至停业整顿。重蹈电子产品覆辙的的华强北美妆口碑急转直下,疯狂的华强北美妆行业被按下暂停键。华强北的老板们又开始找寻新的行业。
对此王玲见怪不怪,“华强北总是这样,来一个行业,烂一个行业,滞后又重生”。
但舒红很焦虑。她听到相关业务的团队裁员,从业者都岌岌可危,“说到底,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因此7月华强北的市场进入阵痛期,舒红见到空旷的华强北时,焦虑达到极致,她看着那些闭店退租的人,总觉得下一秒自己会工作不保。
直到苹果发布者之后,华强北部分商铺迎来了客流,舒红才舒一口气。
“只能说这个阶段的华强北,暂时离不开苹果。”至于华强北的未来,没人能给出答案。
(应采访者要求,文中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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