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凤凰网财经 (ID:finance_ifeng),作者:卫民、雅欣、文杰,题图来源:视觉中国(图为沈阳宝能GFC环球金融中心)


8月24日,深圳迎来暴雨天气。随着雨势转急,南山大学城附近的不少行人都跑到了宝能环球汇的商场避雨。


这个总面积超过10万平的大型商场,是西丽三大豪宅区之一“深圳宝能城项目”的配套商业设施。宝能城花园里那一栋栋高达40多层的住宅楼,在滂沱的雨幕中依然醒目。


一年多前,这块坐拥西丽湖等生态绿肺资源,与南方科技大学仅一路之隔的豪宅区,还是买房人争相抢购的对象。而现在,其中的不少豪宅已沦为姚振华用来抵债的标的。


阿里司法拍卖平台显示,宝能城里的56套豪宅目前已被挂出,并将于9月底被拍卖。单套房源起拍价为1298万~1962万元,所得款项将用于偿还宝能系的相关债务。


被用来还债的宝能城豪宅,远不止这56套。公开信息显示,今年5月,因未能偿还平安银行贷款,宝能旗下被抵押的价值54亿的484套深圳宝能城一手豪宅被挂出强制拍卖。


而在20年前,这块占地约10万平方米的豪宅区,还只是深圳市和信吉实业发展有限公司的一个奶牛场畜牧用地。


从2008年开始,姚振华通过竞拍股权等操作,用极小的代价拿下了这块当时已经从畜牧用地变为住宅用地的土地,并在这块土地上建设了宝能城项目。


根据和信吉董事长陈谷嘉在2016年的举报信,“宝能只花了3.5亿元就把这块价值百亿的土地掠夺走了”。宝能则回应称获取股权的所有程序、对价经多级有权机关复核并确认合法


以小博大,上演“蛇吞象”,这正是姚振华的一贯风格。正如他创业之初用170万元撬动几亿元的项目,正如“宝万之争”中以60亿元自有资金撬动总资产超过6100亿元的万科。


吴晓波说,优秀的企业家基本上是一样的:“赌徒+工程师”。在某种程度上,姚振华或许正是这样一个人。


但,这种“赌性”有时会成就一个人,有时也会让人利令智昏,满盘皆输。


在暴雨降临前一天,深圳市在8月23日刚刚发布了台风“马鞍”(热带风暴级)的蓝色预警,全市进入台风注意状态。


山雨欲来风满楼。据凤凰网《风暴眼》统计,截至目前宝能系总负债至少超过5000亿元。当债权人的起诉书如雪花般飞向姚振华的时候,庞大的宝能系似乎也风雨飘摇。


一、超5000亿债务压顶,宝能系摇摇欲坠


500多套被拍卖的豪宅,只是宝能系庞大债务的冰山一角。


天眼查数据显示,去年9月以来,宝能系旗下的5家主要企业钜盛华、宝能地产、宝能控股、宝能汽车和宝能集团,已合计被法院执行186次。剔除重复执行的情况,5家公司合计被执行460.17亿元。



今年3月,在被广州银行开发区支行起诉后,姚振华还曾短暂“失联”,着实吓坏了宝能的债权人们。不过,姚老板很快就出现在了一档电视节目中,打破了“跑路”“被抓”的传言。


“法院公告中提到的宝能系相关金融借款合同纠纷案件其实是一个很小的业务……跟广州银行的借贷也就7个亿……最近正在安排很快就能够解决。”面对采访镜头,姚老板笑容满面,丝毫看不出来债务缠身的烦恼。


但宝能系面临的情况,似乎并没有姚老板说的那般云淡风轻。种种迹象表明,宝能系的债务危机正逐渐变得失控。


7月26日,宝能系旗下主要的金融平台、曾为姚振华在资本市场“大杀四方”提供资金的钜盛华,在上交所官网发布了2021年债券年度报告。


根据年报,截至2021年末,年报显示,钜盛华有息债务余额为822.91亿元,公司及子公司对外担保总额为572.89亿元,融资及对外担保等诉讼事项涉诉金额 550.02亿元。各项负债总计4715.46亿元,资产负债率达84.93%。


据凤凰网《风暴眼》统计,根据钜盛华近8年的年报数据,从2014年至2021年,钜盛华的总资产由283.13亿元增加到5552.33亿元,8年时间暴涨1861.05%。



但与此同时,钜盛华的负债也增加了几十倍。总负债由2014年的96.37亿元增加2021年的4715.46亿元,暴增4793.08%。资产负债率从2014年的34.04%增至2021年的84.93%。



这仅仅是钜盛华一家公司的情况。去年6月,钜盛华公布的公司债募集说明书中曾披露了宝能集团近几年的资产状况,其中也透露出宝能系的一些信息。


数据显示,2018年至2020年末,宝能集团合并口径资产总额分别为3909.68亿元、4552.50亿元和5653.03亿元。期间净资产分别为474.93亿元、583.97亿元和591.80亿元。


凤凰网《风暴眼》根据总资产和净资产数据估算得出,2018年至2020年,宝能集团的资产负债率分别为87.85%、87.17%和89.53%。截止2020年底,其负债总额已经超过5000亿元。



债务缠身之下,无力偿还的宝能系不得不一次次“割肉”还债。


除了宝能城的豪宅被拍卖外,宝能系所持中炬高新、南宁百货和韶能股份等上市公司的部分股份也都出现司法冻结或轮候冻结的情况。


不久之前,宝能系旗下深圳华利通投资有限公司(下称“华利通”)持有的韶能股份1.42亿股份就曾被司法拍卖。后被去年12月刚刚注册成立的深圳方富实业有限公司以13亿元拍下,但方富实业之后“无端失踪”,因未足额付款毁约,导致此次拍卖无效。


8月25日,重新上架拍卖的韶能股份1.42亿股份,被深圳智茂商业管理有限公司(下称“智茂公司”)以10亿元拍下。让人感到蹊跷的是,智茂公司同样是一家刚刚成立的公司。天眼查显示,智茂公司成立于2022年7月13日,注册资本也是100万元。


另据媒体报道,记者实地走访智茂公司的注册地址,却发现查无此公司。注册地址所在的办公区工作人员证实,未曾听说过智茂公司,其所在公司从事的业务,也与房地产业务无关。


此前,宝能系持股上市公司中炬高新的公告显示,宝能集团2021年12月末合并报表总资产约8300亿元。剔除并表金融资产及负债后集团总资产约4300亿元,有息负债合计为1918亿元(包含银行贷款、信托贷款、理财产品及发行的公司债券),对外担保余额308亿。


按照合并报表口径,从2020年至2021年,宝能集团总资产一年时间内增加了2647亿元。在不断“割肉”还债的情况下,2600多亿的资产增长是如何来的?


二、拆解宝能债务手段:用到极致的杠杆


宝能系如何膨胀成为近万亿的商业帝国?频繁的股权质押是重要的推手之一。


钜盛华的年度报告中,透露出这样一个信息:宝能投资集团已把所持公司股权绝大部分进行了质押。截至2021年末,控股股东宝能投资集团109.80亿股已质押,占公司总股本的67.35%。


股权大量被质押的,并非只有宝能投资一家。凤凰网《风暴眼》发现,宝能系控股上市公司亦大抵如此。例如宝能集团控股的中山润田目前持有中炬高新的1.59亿股中,已有1.57亿股处于质押状态,质押比例高达98.67 %。


中山润田持有的另一家A股公司——南玻A,目前中山润田已将持有南玻A的8663.34万股进行质押贷款,占其所持股份比例为100%。而且南玻A股票反复被质押。去年年12月3日,中山润田曾将8100万股质押股解除质押后再质押6765万股,占其所持股份的78.09%。


据经济观察报报道,一位熟悉宝能日常业务经营的前宝能高管人士透露,宝能系的资产几乎已经全部抵押了,甚至有些已经经过几轮质押。


上述人士称,在评估的时候都是在相对比较乐观的情况下押出去的,宝能的坂田科技城项目甚至有6押,这种情况下资产怎么可能还有余值。现在让宝能拿出一个完整没有抵押的,甚至二押的资产都不可能有。


“宝能的资产无论是股票、股权还是土地,他一般的操作就把某一个项目的债权工程押出去以后,再把股权再押一次。杠杆已经用到极致了。”该人士表示。


实际上,这种“质押+杠杆”的手法,姚振华在“宝万之争”时就曾使用过。


“宝万之争”中,宝能系以450亿元的资金撬动总资产超过6100亿元的万科。其“蛇吞象”式的杠杆收购模式,资金源自保险、证券、银行等多领域,期限错配且层层嵌套加杠杆。


据媒体报道,宝能系在这场股权大战中的实际自有资金只有60亿元。宝能系收购万科的资金,至少包含在不同金融市场的四层加杠杆动作,真实杠杆累加超过10倍。


中证金融研究院万丽梅指出,宝能系的这种高杠杆资金背后潜藏着流动性风险、杠杆风险、影子银行风险等。多重风险叠加可能引发资管计划“流动性螺旋”,导致交叉传染风险。


资料来源:中证金融研究院<br>
资料来源:中证金融研究院


之后,姚振华造车,也是通过汽车子公司股权质押、将还未开工的汽车产业园拿去信托融资等,这同样是一场大冒险,风险也随着产业园的扩张不断积聚。


通过“质押+杠杆”的手段来达到以小博大的目的,在姚振华的发家史和宝能扩张过程中,曾多次上演。


但这种“赌徒”式手段,在帮姚振华开疆拓土的同时,也隐藏着巨大的风险。


一旦融资收紧、业绩下滑或者股价产生大幅变动,利润不足以支付利息,加了杠杆的债务就会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三、“野蛮人”的终局:走下牌桌or逆境翻盘?


如果放在一本武侠小说里,姚振华绝对是“亦正亦邪,快意江湖”的代表人物。


1970年生于汕头的姚振华,身上有着典型潮汕商人的影子。


他们一方面吃苦耐劳、勤奋坚韧,懂得抱团让利;另一方面又处处透着精明算计,行事凶悍,胆大果决。矛盾而又怪诞的两种风格,交织在他们身上。


但相较于李嘉诚、陈湖雄、蔡东青等人的谨慎低调,姚振华显得更为“大胆凶悍”。或者说,姚振华更敢“赌”。这一点,从他的发家史就能看出一二。


1988年姚振华用170余万元拿到了深圳“菜篮子工程用地”的两块土地。之后,通过土地性质变更、将地块及在建工程抵押至某银行贷款等方式,仅用了170万元便撬动了一个几亿元的项目,并在2000年成立了宝能集团。


2015年让姚振华一战成名的“宝万之争”,也证明其“赌性”。为了打赢股权争夺战,宝能通过收益互换、股权质押、资管计划等方式,撬动起好几倍的金融杠杆对万科股份进行收购。


王石坐不住了。2015年12月在北京万科的内部会议上,王石怒斥姚振华“赌性太强”“信用不够”,评价姚振华的成功是——“野蛮人登堂入室”,明确表示不欢迎新晋股东宝能系。


对于王石野蛮人的指控,姚振华则显得云淡风轻:“我是一个知识分子,干的都是踏踏实实的事”,随即继续大举买入万科。


姚振华称自己为知识分子倒也没错。生于一个普通的潮汕离异家庭,少时的姚振华一直被父亲鞭策:“凡事不如人,唯有读书高”。从小成绩优异的他,后来考入当时广东仅有的两所985高校之一——华南理工大学。


姚振华在资本市场掀起的“血雨腥风”,也招致了此后外界对这个“从未有过什么印象”的潮汕商人产生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舆论—— 在“野蛮人”“千古罪人”等唾弃之语以外,还有一众小股东们对其“孤胆英雄”的欣赏。


但另一面,姚振华并不在意这些骂名。


除万科外,宝能系接二连三通过资本“染指”实业,终至监管层入场调查。姚振华的野心,不得不在一封“保证书”前低头,其本人最终十年禁入保险行业。


尽管败走,但从另一个层面来看,虽最终未能入主万科,但宝能系以62亿元自由资金,撬动杠杆资金262亿元。一进一撤之间,姚老板揽走200亿元投资浮盈,又不失为是一个金钱层面的“赢家”。


正如这两种极为矛盾的评价一样,对已有之物的挣扎和对觊觎之物的大胆,两种人生底色也这样充斥在姚振华的一举一动中。


在宝能遭遇资金链危机后的一段时间里,姚振华都颇为低调。2021年10月,有网友在深圳一家装修简陋的肠粉店偶遇姚振华。很难相信,曾经叱咤资本市场的他孤身一人坐在一把红色塑料凳子上,吃着一碗据说是只有8块钱的肠粉。


有人说,这是富豪的没落,令人不胜唏嘘。也有人评价称,这是底层逆袭者不忘本的烙印。


据报道,在宝能现金流吃紧后,深圳市政府方面曾给予过一定支持,希望宝能能尽快处理资产、度过危机,但姚振华当时处理资产的态度并不积极。一位前宝能高管透露,“姚振华之所以不积极是因为他不舍得。”


接近姚振华的人士透露,姚振华曾表示“谁要吃我的肉,我就剁他”。其“不想失去”的心,在宝能内部早已是昭然若揭。


很多人评价姚振华“赌性十足”,从他毅然决然辞职卖菜、进军房地产、挟千亿滂沱资金闯入资本市场,到折戟后转型造车、在监管趋严的背景下依旧大举圈地等等,都不免充斥着“赌”的色彩。


只不过,在流动性宽松的日子里,这些“赌局”可以让人赚得盆满钵满,但当去杠杆的大潮席卷而来时,这些“赌局”却又成为将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不断拖入水底的巨石。


2017年,姚振华大举进军造车和房地产时,万达的王老板已经提前嗅到危险,将旗下的一批酒店和文旅项目,打折甩卖给了富力地产。如今,在一众民营房企纷纷暴雷之时,当年骂王老板傻的人,也都闭上了嘴。


很多时候,人会将时代给予的红利,归功于自己的能力。纵然姚振华是一个优秀的“赌徒”,也难逃久赌必输的定律。


“上帝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在姚振华“大杀四方”,风光无两之时,债务危机的种子或许已经悄然埋下。


今年7月,宝能失去中炬高新控制权。随后,钜盛华也面临了类似的情况。这也就意味着,面对失去,52岁的姚振华或许已经很难再如多年前一样昂首抵抗。


而姚振华昔日的对手们,则也在各自演绎着不同的故事——王石功成隐退,过上了攀岩、品茶的悠闲生活;董明珠一边稳做格力“铁娘子”一边寻找接班人;许家印深陷债务泥淖,还在寄梦于“造车”翻身。


不同选择,不同宿命。对于姚振华这个孤勇冒险家来说,《了不起的盖茨比》最后一句话或许是他最恰当的人生注脚——


“我们奋力向前,逆水行舟,却不断地被浪潮向后推,推到过去。”


参考资料:

1. 《宝能“生死局”》,经济观察报

2. 《宝万之争看杠杆资金风险》,中国金融杂志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凤凰网财经 (ID:finance_ifeng),作者:卫民、雅欣、文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