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 | 虎嗅医疗组

作者 | 陈广晶

题图|视觉中国


中国药企不爱搞研发。

 

2016年,中国医药企业管理协会、《医药界·E药经理人》杂志、和君咨询集团联合推出了“2016年医药上市公司研发投入10强”榜单。

 

在这份榜单中,中国生物制药排在首位,研发费用10.92亿元;恒瑞医药这一年的研发费用8.92亿元,相当于其当年营业收入的9.57%,排名第二。同在榜单上的海思科、达安基因等,研发投入不到2亿元。

 

一年后(2017年),山东某省内媒体宣传鼓励研发成效,提到齐鲁制药2013年至2016年研发投入分别占到了营业收入的5%到8%,已经“位于行业前列”了。

 

而大批知名药企,其研发投入在营收中占比普遍都在5%以下。很多知名中药企业研发投入占比甚至低至1%。重广告营销、轻研发是当时中国医药企业的通病。

 

如今情况忽然变了。从数据上看,中国药企不仅越来越重视研发,甚至还很激进。

 

米内网统计的2021年研发投入排行榜上,恒瑞医药还是排名第二,不过数值已经增加至62亿元,占到他们当年营收的24%,相当于上年净利润的全部。排名第一的百济神州研发投入已经逼近百亿元大关。中国生物制药排到第四位,研发投入也增加到了38.2亿元。

 

另一家没有上市的龙头药企齐鲁制药,2021年研发投入也超过了营收的22%。

 

而且这个变化似乎是忽然发生的。同花顺iFinD数据显示,2021年A股披露研发费用的404家医药企业中,326家研发费用增加,占到总数的80%以上,其中半数以上的研发投入都在1亿元以上,远超历年水平。

 

这些企业中,研发投入同比增幅超过100%的就有29家之多,最高增幅达到700%!

 

另据药智网统计数据,TOP10家药企在研发上的投入总额,几乎与去年TOP100家药企的研发投入总额相当。

 

这样的势头在2022年也并没有减弱。在已经公布年中报的药企中,湖南九典制药研发投入增长超过了50%;武汉海特生物制药同比增长34.87%;康缘药业研发投入同比增长28.01%……

 

然而,在行业人士看来,药企开始重视研发是好事,但是处于现在这阶段,如此大笔投入值得关注。

 

2018年以来,大批仿制药的价格被砍到“地板价”,而创新药进院、支付等问题仍未得到彻底的解决。在投资领域,医药板块也正处于一个低谷期。

 

作为典型代表,恒瑞有10款创新药实现商业化,但总收入都不能抵消仿制药集采带来的影响——2021年以来恒瑞医药营收、净利润双双下滑,市值也从巅峰时的6000多亿元,跳水到2000多亿元。

 

在这样的情况下,研发经验薄弱的中国药企,真的会如此激进地重注新药研发吗?激增的研发投入背后,又有怎样的战略和玄机?长期在研发方面欠债的中国药企,是否能靠重金投入快速翻身?

 

不研发也赚钱的黄金时代

 

“我们的医药企业满足于模仿、跟随,享用巨头们留下的残羹冷炙,自以为解决温饱,就高枕无忧了!”

 

在2009年《中国动物保健杂志》的一篇文章中,某合资药企董事长这样犀利点评当时的本土药企。

 

话虽难听,却是一针见血。

 

官方统计数据显示,2000年以后,中国医药行业一直保持着两位数的增长。根据经济参考报消息,2012年中国医药工业数据显示,中国已经成为全球第三大药品和医疗器械市场。当年医药工业的增加值同比增长了14.5%,是全国工业平均增幅的3倍还多。

 

此后虽然增速有起伏,但是总体量持续增加。中国医药企业管理协会汇总国家统计局、工信部等官方数据发现,到2017年,中国医药工业主营业务收入已经达到29826亿元,每年的增长幅度都在9%以上,最高达到16.5%。且医药工业增加值增速一直高于全国规模以上工业整体水平。

 

高速增长的市场中,仿制药占到了70%以上的份额。加上过专利期原研药,非专利药市场占到了90%,甚至更多。而发达国家,结构正好是反的——专利药销售金额占比90%,仿制药销售金额占比10%。

 

从具体品种看,2016年全球销售额最高的10款药是各种“单抗”、治疗丙肝的小分子药、胰岛素等。同期,在中国销售额最高的是大输液、抗生素、辅助用药和中药注射剂。

 

也就是说,医保和患者花了大价钱,买到的往往是技术含量有限,甚至没有与原研药做过质量和疗效一致性比对的仿制药,以及安全性和有效性都缺少试验数据支撑的“万能药”。

 

在这一连串数字的背后,药企研发投入非常有限。

 

江苏正大天晴药业集团原总裁陶惠启在早年撰写的一篇文章中提到,2005年数千家制药企业的研发投入总额是30亿元,按照一款新药研发耗费10亿美元来计算,全中国所有药企两年的研发投入加起来,还不够研发出一款新药的。

 

“那时候医药行业能快速发展,全靠政策红利。”人大医药卫生行业发展研究中心特约专家刘检告诉虎嗅。

 

国家医保局成立以前,相当长时间里,中国医保基金管理粗放,控费不严格,加上“以药养医”等问题,低端仿制药、过专利期原研药、安全无用的辅助用药在医院大行其道。

 

这些药定价高,加上大处方问题严重,造成医保基金的浪费,也增加患者看病的负担。而在硬币的另一面,这也确实促成了医药市场的迅速崛起。很多本土药企就凭一两种仿制药或中药独家品种,就能年入上亿元,甚至十几亿、几十亿,还能在A股IPO上市受到资本市场的推崇。

 

但是在这一过程中,研发起到的作用反而有限。

 

北京化工大学经济管理学院的研究者以2010至2013年间在中国A股上市的100家医药公司为样本,研究发现:对于小药企来说,在研发上增加投入,还不如将同样的钱投入到营销领域获益大。

 

新药研发风险大,耗时长,且不说这些企业有没有实力搞研发,在当时的环境下,即便研发成功了也很难获批;即便批了,医院、医生也未必敢用。对于它们来说,倒不如跟在跨国药企身后吃“残羹冷炙”,靠营销抢占市场。

 

巅峰时期中国有近7000家药企,绝大多数是中小企业,加大营销投入几乎是医药市场竞争的标配。

 

可以看到,即便是被奉为“研发一哥”的恒瑞医药,2015年的研发投入也只有销售费用的1/4。恒瑞医药董事长孙飘扬在后来回忆这段时期经历时也曾提到,当时说是做新药,实际上也都是仿制药。

 

这些仿制药在原研药迟迟不能进入中国的年代,解决了临床缺医少药的问题,有其积极意义。后来逐渐走上了野蛮生长的道路,也与忽视研发密切相关。

 

这些产品普遍是低水平重复建设的结果,本身缺乏竞争力、同质化严重,销售几乎全靠拉关系、给回扣。在动辄80%到90%的毛利率中,有相当部分用于中间环节。根据央视2016年的报道,药品定价中,医药代表可以拿到10%的提成,医生拿30%到40%的回扣。

 

这也进一步压缩了研发投入的空间。在政府限价的趋势下,所谓的研发投入很多时候是为了应付新政,比如GMP升级和集中招标采购——价格降得太低的药品,会“改头换面”重新上市,按照新药重新定高价,而这个过程也实在花不了很多钱。

 

曾有知名药企负责人接受媒体采访时提到,如果要投入研发,最多能拿出营业额的5%到8%。这点钱与销售费用相比就少得可怜了。

 

如此循环往复之下,过去几十年里,中国制造业浩浩荡荡走向全世界的时候,医药产业逐渐掉队了,除了原料药和少数仿制药,几乎没有在国际市场有竞争力的产品。

 

那时候,对于数千家中国药企来说,躲在中国市场的“温室”里就能衣食无忧,甚至吃到“虚胖”,出海跟各国制药巨头正面拼杀,也实在没有动力。

 

不研发就死的尴尬时刻

 

中国医药人的“南柯一梦”可以说是做到头了。

 

“再不转型,企业都没了。”在第七批集采刚刚结束之时,南京循证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总经理郭新峰就向医药同仁敲响了警钟。

 

过去4年里,包括国家药品集中带量采购、取消药品加成、医保支付方式改革,以及药品审评审批制度改革等一系列医改新政已经彻底颠覆了前述医药行业发展的逻辑。

 

特别是,仿制药集采,其势头可谓“摧枯拉朽”,国家集采和地方联盟集采配合,短期内已经将大部分相对成熟、采购金额大、临床用量大药品的利润都挤干了。很多上市公司直接失去了“现金奶牛”。

 

在第七批药品集采后的新闻发布会上,国家医保局公开透露:国家药品集采已经累计节约费用约3000亿元。

 

拼杀之下,失败者固然前景堪忧,很多中选者也只能称之为“惨胜”。“可能只有20%是药的钱,80%都是包材的钱了。”刘检向虎嗅表示。

 

这意味着,以前跟随仿制畅销药,靠“定高价、给回扣”方式推广的市场游戏彻底玩不转了。

 

米内网一项数据显示,2021年在A股上市的433家医药企业中,近半数企业营收、净利润有不同程度下滑,55家药企亏损。

 

其中最典型的代表是恒瑞医药,在创新药仍然不能挑大梁的情况下,18个主打产品纳入集采之后,其营收和净利润首次双双下滑——营收同比下滑6.59%,净利润下滑28.41%。

 

临床常用药只有400到500种,前七批全国性集采已经囊括了近300种,留给药企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现在整个行业都在喊’活下去’。”刘检向虎嗅指出,“共识,就是唯有创新才是活命之路,不创新是活不下去的。”

 

经过几年煎熬,很多企业已经熬不下去了。就在前不久,老牌仿制药企业四环医药剥离了其仿制药业务。

 

这对于跨国药企并不是新鲜事,辉瑞、诺华等都已有所行动,因为对他们来说不赚钱的仿制药业务还不如直接换成钱,但是对于以仿制药为主营的中国药企来说却不容易。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几乎就意味着改弦更张。

 

更早些时候,第二批集采中“阿卡波糖”意外失标之后,昔日的“糖尿病口服药龙头”华东医药,沉寂一年后就开始转战医美了。

 

不过,刘检认为,集采的目的不是把企业逼死,而是让一些老药给下一代产品腾挪位置。“有的药就算你降到1分钱,国家也不要”。所以“创新”也蕴含着“根据临床需求、疾病谱的变化,推出新药替代老药”之意。

 

自从上世纪末药品管理趋严以来,中国制药业经历了从强制执行GMP认证到集中招标采购,再到仿制药一致性评价等一系列的“淘汰赛”、“生死局”,药企大规模关门的情况并没有出现,19万个批文也只减少了3万多个,这次他们真的会改变吗?

 

从数据上看,中国药企确实拼了。

 

2021年恒瑞医药一口气拿出了一年净利润——约62亿元,来重注新药研发。

 

另一家龙头齐鲁制药,根据咸宁新闻网对该集团董事长李燕的专访,2021年齐鲁在研发上的投入33.2亿元,这一数字相比2020年增幅超过25%。该公司在全球至少有5个研发机构作为源头,正在推进的创新项目有80多个,其中13个进入了临床试验阶段。

 

另据行业智库药融云消息,仅今年5月份拿到批文的1类新药AB-729注射液——用于乙型肝炎治疗和预防的核药(RNAi)上,齐鲁制药就投入了超过19亿元人民币。在国际前沿的核药领域,除了RNAi还有siRNA、mRNA等。

 

据米内网统计,2021年A股及港股上市的中国医药企业中,有247家研发投入超过1亿元,总金额超过千亿元。

 

相比上年研发投入增幅超过30%的有127家。其中,29家增幅超过了100%,最高值达到700%;研发投入相比上一年增幅超过50%的有43家。增幅在10%到20%之间的有67家。云南白药、济川药业、汇宇制药、葫芦娃药业、石家庄四药、悦康药业、长春高新等老牌药企也在其列。

 

以前最多只愿拿营收的8%搞研发的药企,纷纷掏出20%、30%甚至更多来投入研发。

 

虽然从体量说仍然没法跟跨国药企匹敌,但是相比从前也是“大出血”了。

 

另据美柏资本发布的《2022中国医药授权许可BD交易半年度报告》,尽管在创新药遇冷的总体形势下,交易更加趋于理性,仅2022年1-6月份,中国的BD交易总额还是达到了109.5亿美元,首付款13.12亿美元,同比还增长了38%以上;交易数量43笔,同比增幅达到了61.5%。

 

在这个领域,传统药企自有资金较为丰厚的优势凸显。根据上述报告,传统大药厂交易20笔,显示出十足后劲,在各类药企BD交易中占据首位。其中,华东医药BD交易最多,半年就有4起,其次是复星医药、中国生物制药等。



来自:美柏资本微信公众号

药企的研发布局中,包括抗体药物的PD-1、LAG-3、CTLA-4、TIGIT、PCSK9等热门靶点及其各种联用、偶联,基因疗法、细胞疗法……凡是跨国巨头有的,几乎都可以在中国找到踪迹,甚至还有“卷”起来的势头。

 

总之,在仿制药空间急剧萎缩大势之下,无论是靠仿制药起家的恒瑞医药、齐鲁制药、扬子江药业,还是靠中药起家的云南白药、步长制药,都在不遗余力地向外界剖白自己对创新是多么的重视。

 

刘检将行业的这种状态定义为“五代十国”。对于具体药企,这意味着更大的风险、更多的可能,以及更加残酷的竞争。

 

“繁华”背后有多少表面功夫

 

逆境中的研发支出,往往可以看出企业未来的竞争力。

 

但是可能不包括那些只是做做表面功夫的企业。

 

事实上,多位行业专家都曾向虎嗅透露这样的看法:“中国药企重视研发是好事,但是研发投入忽然增高,恐怕很多只是表象。”

 

尽管已经到了不得不改的关头,大部分企业仍在观望。刘检告诉虎嗅,目前只有不到10%的头部企业能做自主创新。另有大约10%的药企想做高端仿制药,还有10%的药企开始转入其他赛道,比如医美。此外,至少60%的药企仍在观望,不想做出改变。

 

这些药企可能没有能力做创新药、也没有财力买新品种,或者干脆是心存侥幸,认为只要坚持下去,没准儿哪一天市场环境会改变。他们深陷经典的两难境地:“不创新会死;做创新,恐怕会死得更快”。这些企业仿佛身处悬崖峭壁,其目标是活下去,没有动力转型。

 

“提高研发费用”的好处显而易见,既可以美化利润、稳住投资人信心,也可以保住上市公司的“壳”。“不然没等企业真的被集采打垮,股价就先把他们弄死了。”有业内资深人士向虎嗅指出,实际上很多所谓研发投入提高,只是“障眼法”。

 

比如研发投入资本化,就是常见的盈利管理工具。

 

资本化之后,研发投入可以作为“无形资产”按年度分销,不必直接作为费用被抵消掉,操作上企业自主空间较大。一般来说,上市公司在经营状况好的时候,将更多研发投入费用化,可以减少缴税;经营状态差的时候,提高资本化比重可美化利润。

 

可以看到,长春高新就曾被指粉饰利润。该公司从2018年开始逐年提升研发投入中资本化部分的占比,从17.17%一路提到30%以上,在百克生物上市后,其业绩压力缓解后,相关数据又回归到常规水平。

 

微芯生物2019年也曾因营收增长17.68%,净利润大降37.9%,研发投入资本化激增等,遭到“操纵利润”的质疑。

 

从各家上市公司的公开数据来看,业绩承压之下,中国药企研发投入资本化的问题正在凸显。

 

比如:2021年一直坚持研发投入全部费用化的恒瑞医药,忽然对部分研发费用资本化。

 

同年,贝达药业的研发投入中,资本化金额所占比例达到77.63%,虽然不是历年最高的,但是也高于2020年水平。

 

研发投入增长53.93%的丽珠集团,其2021年财报显示,该公司报告期内研发投入中资本化金额从2020年的1.05亿元激增至3.78亿元,增幅257.88%。资本化部分在总研发投入中的占比也提高到了24.79%。

 

同时,现行规则对研发费用没有明确规定,也为企业大开方便之门。

 

很多药企把建厂房的投入、更新产线的费用、生产线员工工资等等,都列到了研发费用里。有一些虽然可以提高产品质量、有利于更好地保障供应,是值得鼓励的,但是与投资人和公众想象中的“研发”,也就是开发创新药械,并不是一回事。

 

从年报中公开的项目看,所谓研发费用中,材料费、员工薪酬和折旧及分摊上普遍占了大头,更具有实际意义的试验费和外部技术买入等方面的投入相对较少。

 

此外,研发管线是不是真的在推进,在研产品成色如何,也值得关注。

 

从公开的管线看,最突出的问题仍然是同质化问题。药智网统计数据显示,中国研发投入最高的10个药中,有2个是PD-1产品。研发投入最多的100药品中,阿达木单抗、贝伐珠单抗、人血白蛋白等都很常见。

 

“在现在的制药工业水平和集采环境下,任何赛道有两三个产品基本也就能满足市场需求了,后面的如果不是更好的,就没戏了。”中国医药设备工程协会秘书长徐述湘告诉虎嗅。

 

更糟糕的是还有药企的研发管线中,有明显不会有市场,甚至不会获批的产品。比如某上市药企的研发管线中,还有中药注射剂产品在研,而这类产品因为安全性、有效性受到质疑,已经多年没有新产品获批了。可以说毫无诚意了。

 

而从更广泛的角度看,药企研发投入增加,究竟是在提升产品线水平、提高产品质量,还是在做创新药,还是只是为了获得前述“研发”带来的好处,都会通过企业的改变来大白于天下。“弄虚作假的人,是出不了成果的”。

 

无论如何,那些拒绝做出改变的药企,业界预计,他们终究“会随着集采的推进逐渐退出”。

 

真砸钱研发就能救命吗?

 

旧的产业逻辑打破了,但是新的还没有建立。

 

“中国还没有形成做创新药的环境和氛围。”刘检向虎嗅表示,“企业花了大价钱、熬白了一代人的头发,新药好不容易上市了,结果销售情况很差。那对很多药企来说,还不如卖仿制药。”

 

这是正是本土药企面对创新药的普遍心态。有人算过一笔账,如果企业投入2到3个亿做研发,峰值销售不到5亿元,那投资回报率就是10%,是收回成本的价值。而实际上,跨国巨头近年来的研发投入回报率是下降趋势,一度低至3%左右。

 

而中国企业搞研发又有独特的难点。

 

首先是中国药企研发经验不足,又往往急于求成。

 

“中国制药企业研发费用提高以后,还有一个问题,就是结构问题。”刘国恩在北大国发办前不久举办的一次活动中指出,中国药企的研发投入主要集中在临床研究上,临床前研发占比偏低。

 

刘国恩援引欧盟报告,2009年以来,全球主要经济体1650个领军企业中,只有中国和美国的研发投资是持续上升的趋势。其中美国上升到40%,中国上升到了7%。医药产业在包括IT、汽车、工业、航天等所有领域中所占比重还是最高的。

 

他援引的另一份数据则表明,美国制药企业新药研发中,临床研究投入,基本上是临床前研究的1.3倍;而在中国可以达到两倍以上。

 

临床试验以外的研究,甚至是与药品获批无关的研究,很可能是持续创新的源头。有临床专家曾在行业会议上表示,跨国药企在做研发的时候,不是做出新药就可以了,还会对这个新药进行持续的研究,找到该药起作用的源头在哪里,耐药的机制在哪里。

 

“这就可以源源不断地推出有二代、三代药物。”上述临床专家指出。而国内药企在这方面做得不够。

 

“我们常说卡脖子,就是落后于人,受制于人。如果不做临床前研发,不从源头上解决问题,就会一直落在后面,一直被人家卡脖子。”刘国恩进一步指出了问题的关键。

 

当然,要想做到这一点,在中国,还不止是药企观念、投入的问题。

 

一位业内资深人士指出,企业要想拿到临床血液样本等做进一步研究,要过遗传办、伦理委员会的关卡;学者要想自己开办公司、搞转化,也受到管理层面的制约。这些都在影响源头创新的发展。

 

当然,新药研发最大的障碍还是支付问题。根据人民政协网等媒体消息,在年初的一次座谈会上,中国医药创新促进会执行会长宋瑞霖就曾表示,保基本的医保政策,在与正在爬坡的中国医药创新药有相融性的问题。

 

还需要关注的,是业界反映较多的“创新药进院难”问题,也是在这次座谈会上,宋瑞霖指出问题的关键,进一步优化国产医药创新生态环境,首先在政策制定上,就要全链条思考

 

比如:很多创新药是作为临床急需药品加速获批上市的,结果却不能进医院。如果这些药是临床急需的,那就应该尽快让患者用上;如果批了又不能进医院,那到底是不是临床急需的?

 

“国产创新药一年批20个左右,能不能直接进入医疗机构?”宋瑞霖在前述座谈会上指出。

 

这些问题的解决,目前看来,都不是短期能实现的。那么中国药企应该怎么办?

 

“一定要做差异化竞争。”徐述湘向虎嗅指出。他建议有能力做创新药的企业,对“广谱”抗癌药的研究也要更细。这种药究竟对哪些癌种是主要治疗方法,对哪些癌种是辅助疗法,要说清楚。“新药不能做成’万金油‘,什么病都能治,什么药都能搭。”

 

如果新药研发做不到差异化竞争,医药产业发展就很可能回到“多小散乱”的老路上。

 

有行业人士以中药配方颗粒剂为例指出,在国家指定的6个试点企业之外,近年来很多地方也扶持了本地配方颗粒企业。经过几年运营,那些规模小、同质化竞争企业,因为没钱做研发,产品缺乏创新性、质量不过硬,现在也在逐渐撤出市场。

 

“事实证明多就会小,就会散、乱。”上述行业人士向虎嗅解释说,过去有一些药,比如安宫牛黄丸,阿莫西林、布洛芬等,都有上百个,甚至几百个批文。“绝大多数都做不大了”。

 

行业专家还提醒企业,要注意评估风险,充分考虑到国内和国际审批环境不同带来的影响。他指出,国产PD-1,比如信达生物的达伯舒,出海受阻,有一个关键的原因,就是研发经验方面的局限,“必须去了解对方的规则,不能投机取巧”。

 

对那些没有研发能力的药企呢?

 

“断舍离。”刘检向虎嗅表示。

 

对于中国药企来说,最重要的看清方向,然后就要行动。“不是等着活下去,要动起来才能活下去”。有创新能力的要赶紧做研发,没有研发能力有营销能力的,可以转型做营销,两种优势都没有要尽早退出或转型。

 

“普药的批文满天飞。不要等到最后,想卖都卖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