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的春天,因为有国内外的大事发生,注定载入史册。我个人也一样,欲独善其身而不能,最近经历过的一个“48小时”,注定铭刻于心,终身难忘。



3月9日,我从上海到了杭州,算是躲过了魔都此后两个月的静态管理。虽然有家不能回,但看着魔都兄弟们的困境,还是觉得自己有幸做了个正确的决定。之后是全国两会、冬残奥会,我一直在寻找到北京的窗口期。终于在4月27日顺利抵京,准备把积攒了几个月的工作集中处理一下,没想到“自投罗网”,一头扎进帝都的疫情防控高潮。

先在三元桥住了两天酒店,目睹了朝阳区防疫的方兴未艾,T先生和F先生说,你赶紧搬到西城区来,这里是政治文化中心的核心承载区,比较安全。听人劝吃饱饭,我在朝阳全面上演管控前的窗口期,于4月30号搬到金融街的酒店,当年曾在金融街战斗过十几年,也算故地重游。T&F先生为了表示欢迎,说要请我堂食一顿(后面才知道堂食是多么奢侈)。


|金融街

入住金融街,感觉美美哒,北京的天气也异常配合,蓝天白云是我在帝都工作时很少享受过的,五一放假,喧闹的金融街一下子清静下来,我独享空无一人的绿地花园,每天还有智友美食相伴,谈人生谈哲学谈战略谈经济谈金融,何其美哉!

没想到第二天,5月1日,全市停止堂食,与T&F先生的餐聚也戛然而止,于是我的帝都旅居每天变成两点一线:上午酒店门口晒太阳,下午走500米做核酸(做核酸成为每日必备,优先级高于吃饭睡觉上厕所)。每隔半小时必须干的事不是喝水,是刷手机健康宝和核酸报告,保码成为第一要务,“生命诚可贵,自由价更高,若无健康宝,一切都得抛”。有一个正常的健康宝,比健康更重要!

安然无恙地在金融街住了4天,每天认真做核酸,从收费做到免费,因为帝都开始大规模全民核酸,我享受到了政策红利。生活很美好,每天阳光、绿地、水果、核酸,好健康的生活啊,不能堂食也好,正好趁机减减肥。在帝都日益严峻的防控中,我独处金融街似乎是世外桃源。

然而故事从此急转直下,进入惊魂48小时。





5月4日早上8点,我又例行走出酒店,准备赶早去捅个核酸,然后晒太阳,欢度一下青年节,展望一下人生未来,思考一下第二天上班开工的重大战略。走出酒店大门,习惯成自然地刷了一下手机健康宝,被惊到了,居然喜提“弹窗3”一枚。

此时的尴尬是,酒店回不去了,任何场所进不去了,每天捅核酸的地方也不能去了,有了弹窗必须去指定地点捅核酸,指定地点在哪里一头雾水。我一分钟秒变成了在帝都无处可归的游魂!

隔着酒店大门,紧急和大堂经理沟通,他们一听我“喜提弹窗”,立马高度警戒:你是万万不能再进来的,否则酒店会被封掉。于是隔着10米我这个槛外游魂和槛内人沟通,怎么才能申诉把我的弹窗消除掉。

混乱的48小时开启了。此时不要问我为什么出弹窗,不要质疑我都来北京10天了,天天做核酸为什么还出弹窗?这些问题都毫无意义,也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如何申诉解除弹窗成为第一要务!于是各路大神支招:

方案一,打12345电话(事实证明永远打不通);方案二,微信北京12345申诉(事实证明是与系统自说自话,还得等待它不知何时受理);方案三,找居住地居委会(我没有住家,任何一个居委会都如临大敌把我拒之门外——你不是我们驻地人员);方案四,通过酒店向文旅局申报(可酒店苦苦哀求千万别通过我们申报,为了你好,一申报你就得被疾控中心拉走,我们酒店也得被封控)。

一瞬间,五四青年节阳光灿烂的早上,我站在空荡荡的金融大街上,被困在弹窗里。

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把我无处可归的状态告诉T&F先生后,他们第一时间两肋插刀,不到20分钟两位开车到了酒店门口,坚定地站在我身边,这绝对是真爱!我上一秒秒变homeless,这一秒来了两个护法金刚!

既然站在街上也解决不了问题,不能让你流落街头,先上车,T&F表现出了大无畏的人道主义精神和勇于担当的绅士风度。既然带着弹窗市里不容,我们拉你去郊区,一边吹风爬长城一边想办法。我的三毛流浪记立马不悲催了,还充满了喜乐安逸,有护法金刚在,妥妥地安心,先郊区游走起。





帝都的五四,蓝天白云,因为每日核酸检测管控,外地人来不了,本地人不出门,所以一路畅通,郊区更是没什么人。我们一路畅谈半个多小时就到了延庆的长城脚下,那个美啊,从独享金融街花园,变成了独享绿水青山水长城!

三个人一鼓作气爬上长城,吹着没人吹过的风,路过没人路过的烽火台,瞬间有了大好青年意气风发的味道!T先生忍不住赋诗:尽管暮年对残阳,青春之心仍激荡!F先生也在手机上找出那篇著名的《年轻》,三人站在长城之巅高声诵读。一时间三人发了少年狂,管他弹窗不弹窗!

然而,现实不仅有美好,更多是惊扰。从在长城上接到第一个电话开始,对我的“追查令”如十二面金牌滚滚而来。大数据果然厉害,我的弹窗状态,因为手机定位已被精准推送到了延庆疾控中心。北京这轮疫情防控以来,延庆一例没有,我的到来让他们如临大敌。后面的故事也确实证明,我让延庆各级领导各个部门操碎了心。

第一个电话来自长城脚下的某镇居委会,小伙子太紧张,都有点结巴了:“你在哪里?什么位置?住哪里了?”我说:“我没法住啊,有弹窗哪里也进不去,在野长城上吹风呢。”小伙子说:“你赶紧下来,找个位置,我们疾控中心得去车把你拉走定点隔离。”

天啊,要被拉走隔离?脑海中浮现出各种方仓怪相,出了一身冷汗。万万使不得呀,我不就是出了个弹窗吗?天天做核酸都是阴性,又不是“羊”,也没密接,为啥要拉走隔离?小伙子说:“这是政策规定!没得解释。”之后各色部门人员给我的围追电话,话术高度一致——政策规定!

由于我在山上,他们肯定不能把车开到长城上,所以要求我下来后告知具体位置,他们来车拉我。从此开启了每15分钟一次的电话追踪,有居委会的、有卫健委的、有疾控中心的、有区政府办的……大家都是一个目的——告诉我们具体位置,别动,派车去拉你隔离。

此时和市区的沟通也陷入了悖论——我没有住在社区,所有社区居委会既不欢迎我也不能帮我申诉解除弹窗,说我是“社会面”的,不归他们管,也千万别来。这才理解“社会面”的意思就是无处可归谁都不管。

作为“社会面”的一员,可以住酒店,酒店不通过居委会而通过文旅局申报解除弹窗,可问题是我现在有弹窗,所有酒店按照“政策规定”不让入住。我这个社会人,掉进了“社会面”的缝里。

前一阵还是站在长城之巅“一览众山小上下五千年”,突然发现自己被真空了。T&F再次表现出了大无畏担当精神,三个人成立了临时小组,F先生任书记,紧急席地研究磋商,先分析政策、形势,推演各种接下来的可能性。

三个臭皮匠讨论后形成一致决定:1、肯定不能在延庆被拉走隔离;2、明确下一步战略方向:必须回到市区解决问题;3、提出具体工作举措:住到他们家里,通过居委会申报;4、拟订了应对围追电话的话术口径:马上离开延庆返回市区。

临时小组的战斗堡垒作用在烽火台上熊熊燃烧,有组织有方向有举措,立马感觉无比强大,三个人忍不住叉腰迎风肃立,一副山河已定的豪情。

然而现实不给豪情面子。T&F的社区居委会断然否决了我们的行动计划:有弹窗绝对不能进社区!如果进来全家封控隔离14天!三人组重新研究出路,一个基本原则是肯定不能被拉走隔离,在此基础上多方调动资源,寻求PlanB、C、D……

此时延庆的各路电话还在源源而至,按既定话术,我告诉他们要离开延庆返回市区,听得出他们如释重负,但一定要追问回市区的具体位置,因为他们要把我的数据发到相应的居委会,他们的工作才算彻底完成。可此时我确实不知道回到市区能去哪里,所以一边在荒山野岭游走,一边接着每15分钟一次的围追电话,一边调度联系市里的各路兄弟寻求解决之道。顺便看了长城落日,讨论了俄乌战争,研判了疫情对金融市场的影响。



太阳西下,我们否决了在长城上露营的幻想,下了山,此时高频电话终于耗尽了手机电池,“围追令”再也不响了。三人组再次研究,在市里没有确定落脚点前,先就近找个酒店住下。当然我是不能住酒店的,我以壮士断腕的豪情决定:不能给酒店添麻烦,我住车里!之前在网上看到魔都有人露宿桥洞的图片,原来竟是真的,若没有朋友,我岂不是也要露宿山野?

T&F很仗义地陪我散步聊天熬到半夜,缩短了我独自在车里的时间。第二天早上8点多手机充好电开机,瞬间收到了几十个来电短信提示,还没看明白咋回事,电话就打进来了——延庆疾控中心。电话里一连串炮轰:“你在哪里?电话为什么打不通?我们区里疫情防控各级领导和部门一夜都没下班,一直在联系你!”我给吓到了,赶紧说对不起手机没电了,在车里待了一晚。

对方又说:“车在什么位置,我们马上来拉你隔离。”吓得我赶紧说:“我们已经出发往市里走了,已经上高速了。”对方紧追不舍:“去市里哪里?必须告诉我具体地址!”我说:“正在联系,联系好了告诉你。”

至此,我才知道我给延庆人民添了多大麻烦,从区领导到街道,太辛苦了,基层工作人员实在不容易!又想想,如果不是手机没电,他们昨晚挖地三尺也要把我找到拉走吧,看来延庆是不能待了,即便是在车上。我立马把T&F两位叫来,开车出发返城,回市区的高速公路一路畅通,我第一次觉得不堵车也很烦人,因为路的那头还没有目的地,只能边走边联系。

人品好没办法,就在往市区逃还要应对围追电话的路上,上帝派来了天使!一个多年之前的同事向我伸出了救援之手:他们新开了一家商务酒店,没什么人,可以接纳我,就算隔离在他的酒店,帮我向文旅局申报解除弹窗!

简直就是救命稻草啊,赶紧让他发了酒店地址,我们直奔而去!此时延庆追击电话打来,我把刚刚到手的地址告诉了他,电话里几乎都能听到他们喜极雀跃的笑声,我这个皮球终于有了去处,他们紧绷了两天的神经放松了,温柔地和我说了很多客气话,强调了他们的难处,表达了一直围追打电话的不好意思,最后,让我给他们的工作做个评价。我果断地点击了1号——很好!

感谢延庆人民,你们辛苦了!



我们顺利到达朋友的酒店,我向T&F挥手告别,让他们回家,我有人接手了,你们可以歇歇啦。感谢两位,在我流落街头时,对我不抛弃不放弃,并肩同行,锻炼了我的身体、放松了我的精神、愉悦了我的心情、拓展了我的视野,更值得一提的是还探讨了我的天道战略!有友如此,夫复何求!

我进了酒店,第一时间通过酒店系统录入申请,上传身份证、手机号、来京车票、弹窗截图,还有之前每天的核酸检测报告。提交申请后,又立刻到酒店旁边最近的检测点享受了一次免费核酸。回到酒店房间进入自我隔离状态,在微信上给T&F汇报进展,进了朋友圈才欣喜地看到原来弹窗一片片,弹友遍京城!我不是孤军奋战,我是“弹3”,还有一大批“弹4”!帝都,已经是弹窗天下!

忐忑地等待,如同初恋时等男朋友信息一样,每几分钟就得刷一次手机,看我的健康宝有没从弹窗里跳出来。一直到晚上,弹窗岿然不动!

朋友说,可能明天还得申报一次。看来系统太忙,部门太忙,人手太忙,我这个皮球还得静静等待。就在无奈准备睡觉时,5月5日22:09,我的弹窗神奇地不见啦!赶紧再刷一遍,我的亲亲的健康宝啊,正常啦!!!

我一下从床上跳起来,赶紧截图,发给T&F,发给酒店朋友,哈哈,健康啦!T&F迅速给我发来贺电,喜大普奔,立马邀请我继续搬回金融街。此刻的我,从没有这样喜悦过,这是一种重获自由的喜悦!想冲到大街上去吹吹风,想呼朋唤友,想宣告我的自由!解除了弹窗,恢复了自由,暗自决定明天一早起来就奔高铁,打道回府,免生事端再来弹窗。


|空荡荡的北京南站

一晚上也没睡好,还是继续高频刷手机,就怕再蹦出个窗来。失而复得之后的喜悦是短暂的,更长久的是得而怕失的担忧。

6日早上8点,再看一眼健康宝,确定正常无弹窗,心生欢喜。突然电话响了,居委会继续围追,延庆把我这个球踢了过来,这边居委会不知道我已经通过酒店向文旅局申报了,更不知道我的弹窗已经解除了,还在紧张围追我。听完我的解释后,长出了一口气,要了一个“很好”的评价,感谢我的配合。

刚刚放下手机,又有来电,这次是流调审核,又把给居委会的话重复了一遍,对方也如释重负,感谢配合,要了个评价。我坐等第三个第四个电话,没有再响。

我默默分析了一下,处理弹窗这件事牵扯居委会、文旅局、卫健委、防控中心等跨部门,看来他们的数据是相互不能实时打通的,信息传递是滞后的,各个部门又要一丝不苟严格执行工作流程,所以为了我这个皮球,动用了这么多政府资源和人力,被政府追着服务的体验这还是第一次!

估计不会再有人给我打电话了,我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和北京大数据局对接一下,帮他们把数字政府和数字社会的系统建设优化升级,要达到浙江标准。

至此,我的帝都弹窗记终于消停了,想着给T&F发个微信,约个午饭庆祝一下。新的故事来了:F先生弹窗了,“弹窗4”。果然是人生无弹窗不完美!三人组迅速线上集结,分析原因,研究政策,“弹窗3”和“弹窗4”的政策不同,要制定应对策略,明确实施步骤。

有了之前的团队作战经验,三人组这次决策高效精准细致。同时结合《新闻联播》重要精神,预判了京城防疫大方向后,为防患于未然,迅速部署三人下一步行动方案:我,立马滚蛋,离开京城;T先生,虽然还没有喜提弹窗,但决不能侥幸,要提高政治站位,必须每天坚持捅核酸,自证青绿!F先生,弹窗解除前,必须坚决居家自我封闭,不允许出来乱溜达,要有公民意识和责任心,不给社区、居委会和政府添乱!

当我在滚蛋的高铁上开始写下这段经历,F先生还在弹窗中,T先生在可能弹窗的路上,弹窗记还在未完待续……

我把这篇弹窗记发给T&F先生,T先生睹文思人,诗兴难抑,赋诗一首,题为《七律·友人遇北京“弹窗”》:

      青年节至遇弹窗,

      帝都防疫不寻常。

      街头无助去何处?

      人中有缘来此乡。

      长城电急夕阳短,

      公社酒美夜风长。

      欲评此番曲折事,

      立夏已过细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