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知著网 (ID:covricuc),作者:马冬梅,题图来源:影视剧《奈何boss要娶我》
“我们希望,文学不再作为一种梗被公众在盲目的狂欢与模仿中从价值回溯的语境出走,女性不再依托男性而存在,金钱与性不再是女性证明自己的标签。最后更加重要的是,权利争夺达成的共识里,能多收留一份本真的爱,不必夸张也可以动人。”
继“霸道总裁文学”爆火后,读者不再满足于观看霸总们每天从上百平的大床上醒来,挥金如土的日常生活,进而将目光转向了霸总们宠爱的“娇妻”们。
“和男人吵架把手机砸了,老公非但没有怪我,还转身立刻去店里给我买了最新款手机。”
“最近想买一个妙控键盘,男人耐心的从理性的角度帮我分析妙控键盘的性价比,我哼唧了一声答应他不买了,今天也是男人的小狐狸啦!”
这是由微博一位名叫@徐徐入月来的用户塑造的娇妻文学实录。
事实上,娇妻文学并不是这几年才兴起的文学产物,最早在晋江、起点等小说网站的言情小说中便可初见端倪。
简单而言,娇妻文学极力打造被强势的另一半控制与保护的柔弱伴侣形象,并大量运用金钱与性擦边刻画爱情细节,塑造“霸总娇妻”的甜宠cp。
这些细节可以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但大抵逃不过一个套路: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
生气吵架了,男人立马坐飞机追过来,抱着女生在酒店门口连哄3个小时;打游戏输了之后朝他撒娇“哥哥帮我打回去”,顺利拿下MVP后立马化身小猫蹭他的大手……
娇妻文学一经爆火,便引发了一派网友的争论。
如果说人们之前对于霸总文学的态度更多是宽容、幻想与打趣,那么在“娇妻文学”上便更多是对于物化女性的愤怒与不屑。
不少网友质疑娇妻文学作者是为了博取流量与关注,利用擦边球过度美化爱情细节,也有网友认为女性也有自我幻想的权利,并没有伤害他人的前提下不必过分上纲上线,甚而有部分好事者扒出了作者的真实姓名、学校等隐私信息,从而引爆了一场舆论审判。
审判和非议背后,更引人深思的问题浮现在人们眼前:
与霸总共生的“娇妻”文学,是否是女性在挣脱传统婚恋观,拓宽认知边界时遭遇的另一重污名化?
又或许,娇妻们从未远离过物化的异性交往法则,即异性吸引力是提高自我认同的唯一标准?
一、金钱、霸总与性擦边:游离于现实与幻想的娇妻文本
如果将娇妻文学揉碎来看,金钱、霸总与性是它逃不开的文本要素。
在徐徐入月来的描写中,她的“男人”是一个会因为她不好好吃饭而生气、给她买骑行车和装备、时时刻刻对她保持高昂性欲的另一半。
这本无伤大雅,为了博取流量看起来有些荒诞、可笑的小女生创作虽然啼笑皆非,但也不至于到如今人人唾弃的地步,毕竟谁的言情启蒙里没有一个霸道总裁式的另一半呢。
然而,当娇妻文学将金钱与性作为“凡尔赛”的手段与证明自身吸引力的标准,致使一出文学喜剧转身一变成为了正剧时,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娇妻文学的视角下,娇妻们自愿做男人的“爱犬”、“纯种小泰迪”,情人节没有礼物,只有世界爱犬日才能有礼物;为男人吃过的避孕药药盒是娇妻们出嫁的嫁妆,为了买一个118元的皮肤需要出卖身体来抵偿……
在旁人眼里看来荒诞无稽的细节,对于娇妻们而言却甘之如饴。
在她们的价值体系中,金钱与性是提高异性吸引力的最佳手段,也是娇妻们获取自我身份认同的主要来源。
不符常理的幻想,却是她们真正的精神食粮。
有趣的是,所有试图对娇妻群体庖丁解牛的讨论,都离不开两个字:霸总。
细细品味就能发现,无论是在现实生活还是文学创作中,娇妻们都并不是一个独立的群体,她们与对霸道总裁的想象共生共存。
宠物化的举动,擦边化的表达……无论是否真实,隐匿在霸总身前或身后的“娇妻”,实则是逐渐物化的异性审美与碎片化的语言符号媾合而成的现实性别生态。
一面是“2022年了怎么还会有人将女性的成功归因于有个好老公”的忿懑与不平,另一面是女性自主幻想权利的回归与拓展,看似女性话语在挣扎中前进,实则却从未远离过痛苦的漩涡。
如娇妻文学般沉沦的梦境,也许是痛苦的女性们一次不够成功的自救。
自然,这种痛苦也许并不来自于他人的强迫,然而无论是自知却甘愿自欺欺人的沉沦,还是不自知并以此为荣的优越,归根结底都是通过幻想将不合理的情节合理化以消解自身的不安与焦虑,而这样的例子在现实中也比比皆是。
凡尔赛文学的鼻祖“蒙淇淇”,就曾利用“奢侈品”“郎才女貌”等描述上流社会的文本刻意又露骨地展现自己优越的生活,在精致奢华的上层幻想与简单堆砌消费符号的粗糙表达中塑造“富贵娇妻”的形象;现实中也有着不少女生,以被男生搭讪多少次或是要过多少次联系方式作为自身魅力的判准,殊不知落入了被物化的女性话语之圈套。
如果说自甘沉沦的娇妻梦境还可以说是令人同情,娇妻文学引发的雌竞内卷却是批判的根源。
在娇妻文学营造的男性主导话语下,只有更曼妙的身体、更多的金钱才能吸引到更优质的异性,而当男性无法满足女性在爱情中的合理要求时,“霸总”们往往会通过他人的悲惨遭遇与性征服间接迫使女性相信“别人都没有我过得好”,陷入PUA的陷阱之中。
不仅如此,深信娇妻文学且未受启蒙的年轻女性,容易将霸总征服视作两性交往的自然事实,进而宰制他人的人类道德,甚至敌视正常的交往秩序,造成爱情社会的病态。
至此,问题的症结不再是充满着幻想的娇妻文学是否应该被批判,而在于,为什么明明是在努力拓宽话语边界的女性创作,却仍然逃不脱金钱、男性与身体的层层禁锢?女性在现实与幻想中,是否能够获取除物化外的一种新的选择?
二、女尊文学vs娇妻文学:只有加大不平等才能巩固亲密关系吗?
娇妻文学爆火后,有网友发问,同样是满足女性不平等的幻想,为什么女尊文学就没有遭受如此苛刻的批判?
要想回答这个问题,先要明晰什么是女尊文学。
与娇妻文学相反,女尊文学着力打造“女强男弱”的文学意象。相较于霸总文学、娇妻文学的表现形式集中在传统婚恋观的衍持,女尊文学的表现形式往往更加丰富多样,主要分为两种。
第一种是遵循原始母系社会的氏族秩序,甚至衍生出女性统治社会、男性群体完全消失的世界观;另一种是颠倒了传统的妇为夫纲观念,实行一妻多夫制,女性普遍强壮,男性普遍娇柔。
性别对调之下,女强男弱的搭配显然比“霸总娇妻”的cp更能引发“嗑学家们”的情感高潮。看似人们对于性别的想象更加丰富且多元,但仍然折射出一条不明说的定律:
异端与不对等是构建两性关系的前提,只是男性更加享受男性话语主导的爱情关系,而女性则反之。
不难发现,爆红的cp都并存着反差与匹配。如博君一肖、胡霍cp,以及几年前的金丝雀cp等,其外形、气质、财富、地位等都是反差或匹配的来源,再加上cp粉们细腻的解读与微妙的臆想,构建出对于亲密关系的浪漫化想象。
达成共识的是,亲密关系中一定存在着不同程度的匹配与不对等,而正是二者的冲突与平衡形成了复杂的爱情。
但是,一定要通过加大不对等,才能巩固两性关系吗?
无论是女尊文学还是娇妻文学,二者的共同点都在于,女性与男性的地位处在极其不对等的两极,从而构建出一方满足的话语生态。
然而极端的不对等带来的并不是浪漫的爱情,而是征服与被征服的冲突,漫长的斗争过后,总有一方对另一方的话语必须全面臣服,这不仅是平权运动的再退步,更是对亲密关系的扭曲。
当文学创作变成一场充满硝烟的权力的游戏,调和的是人们对共享话语高位的渴望,但仍未公开的是对高位的赛博审判权的追逐,仿佛只有极力强调两性的不对等方能获得创作或阅读之快感。
拿着放大镜审视娇妻文学的读者,或许也正在发泄着对于物化女性的不满与愤怒,或许仅仅是反感过于不切实际、小白的矫情叙事。
然而无法苟同的是,从娇妻批判转向女尊崇拜的途中,人们是否真正抵挡住了“物化异性”对两性交往的异化入侵,否则何以衍生出那么多的“男宠”“女宠”。
自然,并非所有对于娇妻文学的批判者都是女尊文学的粉丝。
视频博主@这个月从女性价值系统维度出发,呼吁人们从娇妻文学中出走,寻找女性的独立认同所在;也有不少网友将娇妻文学嚼碎成梗,创作出了“手把手教你写娇妻文学”等热门话题……随着舆论逐渐退潮,娇妻文学也将随着之前的“舔狗文学”“凡尔赛文学”一般成为网友嚼烂的、无趣的余渣。
然而,当我们不再将娇妻视作茶余饭后的热梗,而是真正以文学折射现实的角度正视“娇妻文学”时,它的归宿便绝不再是退潮这么简单。
文学之所以被称作为一种创作系统,便在于它打造的不仅仅是一个人、一类人、一种语言或一种现象,它是混沌、美好与危机的结合体。
自“娇妻文学”以文学之名出圈之始,揭开的就绝不只是一群小女生们对浪漫爱情不切实际的幻想,更是不对等的话语体系对两性认同的扰乱,无论权利的天平朝何处倾斜,被扰乱的本真又该如何买单?
我们鼓励女性一切的幻想,也鼓励对不平等的反抗与争夺,然而反抗与自由的畅想并不是相悖的产物,这要求女性不甘止于传统婚恋观下的自我矮化,但与此同时,极端反转的话语体系也未必能够改善畸形物化的亲密关系。
爱情文学的出圈,“娇妻文学”不是第一次,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在话语高位反复争夺的同时,我们希望,文学不再作为一种梗被公众在盲目的狂欢与模仿中从价值回溯的语境出走,女性不再依托男性而存在,金钱与性不再是女性证明自己的标签。
最后更加重要的是,权利争夺达成的共识里,能多收留一份本真的爱,不必夸张也可以动人。
“爱是一种外向的活动,一种指向另一个人、指向与自己相分离并明显有别于自己的存在、指向可以见到的终点——未来的冲动。”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知著网 (ID:covricuc),作者:马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