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Sir电影 (ID:dushetv),作者:毒Sir,编辑助理:哆啦C梦,原文标题:《我*,豆瓣崩了???》,头图来自:《风骚律师》
你知道吗,电视剧评分也有世界纪录。
8年前,一部美剧在权威媒体评分网站metacritic上高达99(满分100)的分数,让它作为“史上最高分电视剧”被写进吉尼斯世界纪录,保持至今。
我们的官方舞台也曾经为一部美剧颁发奖杯证书。
还是8年前。
领奖人是那个被炸成了“双面人”还要理一理领带的大毒枭“炸鸡叔”。
这些不知道都没关系。
因为你肯定已经知道了——
最有可能超越它的作品正在浮出水面。
就在眼前。
就是现在。
风骚律师 第六季(Better Call Saul Season 6)。
废话不多说,就凭这高得吓人的豆瓣评分(9.9),以及这吓人的稳固程度(开播三集,几乎半个月后仍雷打不动9.9,Sir当时看到还以为豆瓣崩了)。
它就值得一个“神剧”称号。
为什么“神”?“神”在哪?
聊《律师》离不开《毒师》。
从名字上看,两部剧题眼分别是“毒品”与“法律”。
而抽象地看,一个代表混乱,一个代表秩序。
二者就像中式哲学里的阴阳,在彼此的交锋、融合又互斥的叠加态中,共同映照出一小块复杂现实的镜像碎片。
Sir一直认为好的作品是“冒犯”。
这种冒犯不是高高在上的攻击或不屑,而是带你穿越黑暗后的“死而后已”。
或者更“粗暴”地说——当这俩“大混蛋”联合起来。
不只是要把你摁在这不明不白的世界里,感受无边际的混沌。
更是逼迫你重建“自我秩序”。
(注:本文以《风骚律师 第六季》为切口,贯穿全6季,及部分《绝命毒师》,涉及一定剧透)
魔鬼在细节
神剧的神,首先在细节。
如果你还记得——索尔在剧中给自己反复打广告的电话号码。
Sir亲自试过,国内加拨001,是可以打通的,接通后你会听到剧中索尔的一段留言。而且,它的地区定位正是剧中故事发生地,美国新墨西哥州阿尔伯克基市。
如果你还记得——索尔为给自己保镖减刑伪造过一个教会捐款网站。Sir亲自登了登,网站是真的,上面真的有这名保镖参与教会活动的照片。
还有一处。
Sir不仅记得,至今想起还会背后一凉:
第五季第三集,老白的连襟缉毒警汉克第一次出场,镜头特意给他的车尾留下几秒特写。
车牌号有蹊跷?
不对,《律师》总能比你想象的藏更深——车牌旁边,画面角落的一行小字。
这里的字原本应该是“POLICE INTERCEPTOR”,意为警用拦截车,但“POL”三个字母被剐蹭掉,变成了“ICE INTERCEPTOR”。——“冰毒终结者”(ICE并非学名,而是英语中“冰毒”的通用语)。
联系剧情,老白“冰毒伟业”的崩塌正是始于汉克(到老白家厕所拉屎)。
当然,真正高级的细节不仅“细”,更细思极恐。
如《律师》第一季第七集片头,索尔开着车驶来哥哥查克家,但此时焦点却特意放大门口的一只蝴蝶幼虫。
什么意思?
暧昧在蝴蝶的状态(幼虫),与剧中人的状态暗通款曲。
至少两层含义:
幼虫或许正待“破茧”,寓意查克即将从“电磁过敏症”中康复,闭门不出一年终于克服心理障碍走到户外;幼虫亦可解为“作茧自缚”,隐喻索尔将由于哥哥的康复遭受极大的打击和折磨。
不是所有人(包括Sir)都能在第一遍发现这些细节。
可一旦破译影像的密匙,“神剧”便在你面前如多米诺牌般倒塌,露出魔鬼面容。
魔鬼将牵出更多魔鬼的残魂。
独领风骚
何为“风骚”?
确实没见过这样的律师:
想私下摆平检察官,然而对方根本不给机会,怎么办?
不让接触就制造接触。
检察官这么“巧”进了电梯,索尔这么“巧”紧随其后,电梯这么“巧”故障了。
然后,索尔死缠烂打下跟检察官把16个案子都过了一遍,刚好20分钟,故障解除,电梯门开。
想公开质疑当地司法机构,然而对方早就勾结好了,怎么办?
没有证据就“创造”证据。
把自己的委托人(被告)放在旁听席,把替身放在被告席,让目击者指认。
目击者、控方律师,乃至法官,通通被瞒天过海……
索尔的确“毫无底线”。
可“底线”是谁赋予的呢?它有多坚固,又能坚持多久呢?
“风骚”,是索尔挑战“底线”的姿势。
与他相反的是女友金。
二人初识时都在律所干杂工,目标都是成为律师。
出发点却大相径庭。
混混索尔想成为律师,是想获得哥哥的认可。
金走的却是精英路线——名校毕业,入行即顶尖律所,即使只能在收发室处理文件,她的目标也从未动摇。
结果呢?
当她在系统内摸爬滚打,秉持着原则与专业,竭尽所能用法律武器实现她所认同的“正义”时。
最终只收获有钱人的冷嘲热讽,以及穷人的一句:你跟他们一样。
我们需要怎样的律师?
罗翔引用的那句“人是目的而不是手段”固然正确。
可《律师》无意重复“正确”。
它选择面对现实中更复杂更无解的两难。
即——当世界被无处不在的“手段”围蔽,当我们与“以人为目的”的目的渐行渐远时。你,要不要成为反抗手段的“手段”?
被高估的“武器”
索尔何以“风骚”?
他不得不。
经过几年夜以继日的函授学习,以及多次重考后,索尔拿到了梦寐以求的律师执照。
他第一时间告知哥哥查克。
对方惊喜之余,却拒绝了索尔加入自己律所的请求,而且查克不敢直接告诉索尔,反而让律所另一位老板出面婉拒。
为什么?
表面是对“职业”的高要求。
在查克看来,索尔这种野鸡大学出身(而且还是函授)的律师,根本不是真正的律师。
当对话深入,原型毕露。
索尔委屈:我以为你以我为傲。
查克:当你改过自新,在律所收发邮件时,我就引以为傲了。
索尔说的是“骄傲”,查克表达的是“傲慢”。
可这依然还是托辞——
阶层从来只是工具,它真正的目的是保护一部分人的私欲无法被侵犯。
查克的私欲是什么?
嫉妒。
查克的前妻。
混混弟弟吃一餐饭的时间把她逗得前倾后仰;而当查克照猫画虎,睡前试图给妻子讲个笑话,对方只是露出礼貌的微笑。
查克的母亲。
弥留之际,她不断念叨索尔的名字,只有索尔的名字,甚至索尔事后问他母亲是否留下什么话,查克充满怨气地答:没有。
仅此而已?
不至于。
真正“精彩”的是查克这一番话:
拿了法律学位的索尔,就像拿着机关枪的黑猩猩。
又一个意味深长的比喻——“机关枪”。
枪是强大的,危险的。
枪的后坐力同样强大。
不同在于,后坐力作用在使用者身上的效果,因人而异。
“枪”是法律。
后坐力,便是人性。
查克由始至终嫉妒的。
不是索尔在前妻面前表现出的幽默,在母亲心里独特的乖巧,在外人表现出的圆滑……
而是索尔从底层汲取而来,几乎可以抵御无限后坐力的人性韧度。
所以。
《律师》真正要说的,不是法律。
是目之所及一切不可亵渎的“神坛”。
神坛越是神秘而无法接近,它便越容易沦为实现私欲的“尚方宝剑”,卑鄙者的“通行证”。
而这通行证,还是镶金边的。
被低估的“后坐力”
别误会。
《律师》绝非完全站在“法律”的反面。
如果说正义是永远画不圆的圆圈,那么,它只是在我们不断用“法律”这一工具画圆时,指出并放大那些容易被忽略的弧度偏差。
为何会有偏差?
举个例子——
律师执照被吊销后,索尔被强制参与社区义务劳动。
为提前脱身同时保住工时,他以背部受伤威胁监工,不放人就起诉他。
索尔知道自己“理亏”,但此时重点是——监工根本耗不起。
对。
法律是无价的,但律师有价,实现正义的途径“有价”。
“价”不一定是金钱。
或许是地位、出身、声誉、阶级……
索尔深知这一点。
这也是为什么,查克死后,当HHM律师的老板霍华德盛情要求索尔以合伙人身份加入的时候,他犹豫再三。
霍华德是个好人,态度也真诚。
但是他那种来自精英阶级的不自知的虚伪、傲慢、做作,让底层出身的索尔格外厌恶。
索尔也曾多次压制这种厌恶的冲动。
但他当看到那张霍华德的豪车车牌时,他不可抑制地爆发了——车牌为“NAMAST3”(形近“NAMASTE”),指的是印度人代表性的合十礼。
光鲜和体面武装到牙齿(车牌),甚至被其束缚还不自知。
就像霍华德曾去看望查克被围墙拦住时,西装笔挺却试图起跳,僵硬与滑稽尽显。
他们就像一台台没有感情的机器,本能又冰冷地给周围的一切标价。
索尔越看越不爽。
至此,强韧如他也崩溃了——
深夜,索尔扛着三个保龄球,扒着霍华德的院墙,砸向他的座驾。
三个保龄球化成一记响亮的耳光。
甩向那个不曾看见“索尔们”的顶层,并揭开了它的——
双层面目
第五季,有个细节Sir过目不忘。
金送给索尔一个公文包,上面刻有索尔原名(吉米·M·麦吉尔)的缩写“JMM”。
他此时已经改名索尔,拎着它这个缩写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于是索尔顺水推舟:
这可以是俺的座右铭啊——Justice Matters Most.(正义至上)
没过几天,毒枭拉罗给出了更“合适”的定义——Just Make Money.(挣钱第一)
同样三个字母,含义截然相反。
在Sir看,这是关于现实的一个隐喻,即同一个世界的表象下,可能存在着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
秩序与混乱,守序与失序。
法律是秩序的代表,律师则是守序者。
讽刺的是,这些守序者总算不断在打破规则和秩序。
正如索尔来到新律所成为合伙人,看到墙上有个开关,写着不能关,但他一定要关了试试。
毒品则代表混乱,毒贩是失序者。
但他们却试图在混乱中建立秩序——法律不能判断你的好坏,法律只能判断你是否有罪。
用什么判断好坏?
规则。
答应给一桩黑市交易的卖家做保镖,买家少给了20美元,卖家都不在意,但他说不行,必须给,不要多也不能少。
可他们结果又如何?
《毒师》第一季有一个极为震撼的场景。
小粉遵照老白吩咐,用氢氟酸溶尸消灭证据。
因为买不到合适大小的塑料桶,学渣小白偷奸耍滑把尸体放进浴缸,再灌满氢氟酸。
然后——
嘭。
氢氟酸溶解了整个浴缸和天花板。
这是一个贯穿全剧的隐喻。
它形象地描绘了秩序被侵蚀、进而崩溃后的蝴蝶风暴。
因一种秩序的崩塌,一种正义的失位,进而打造新的秩序、新的正义,在利益的引力下形成新的捕食链,循环圈。
这就是必然吗?
有没发现——
无论我们提起《毒师》还是《律师》,总会提到一个词,人性。
人性并不体现在那些宏观的轮回,宿命的寓言。
而在个体的挣扎。
《毒师》的海报——剧名框出两种化学元素:溴Br是阻燃剂,钡Ba则主要用于制造焰火。
一个阻燃,一个助燃。
《律师》的“闲笔”——金总会在绝望时发泄式地扔酒瓶。
第二天,她又默默下楼清扫,让秩序回归。
而这种挣扎又不止于两种价值观间的对峙。
它更像是一场剂量不断加码的“人性实验”,一则永无休止的“亡羊补牢”。
将人物置于真实困境。
观众自然跟随他体验着欲望膨胀直至失控,良心低吟陷入沉思,甚至不自觉地被说服认同他每一次挣扎后做出的抉择......
当剧至终章。
你同角色并肩伫立悬崖之上。
震撼的不是脚下万丈深渊,而是,当你回头,看着那因挣扎而延绵而出的九曲十八弯,那个留在出发点的“自己”。
原来——在经历短短十几小时的故事后,你竟能如此遥远地偏离自己曾坚守的“价值”。
这,或许就是“神剧”的价值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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