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出色WSJ中文版 （ID：WSJmagazinechina），作者：谋大人，编辑：王妙甜，题图来自：《初创玩家》
前几天和新的约会对象约会。我俩正一起窝在沙发上准备 Netflix and chill，他问我想看什么剧，我心想，检验智商的时刻来了。
新约会对象是典型的美国东海岸 intellectual，父亲是法官，妈妈是律所合伙人，他自己读的常青藤法学院，毕业后在一个小的智库当研究员。我心想，在这种 intellectual 面前，千万不能显示出我是个肤浅的“时尚贱人”，于是我跟他说，来，我们看我最喜欢的《傲骨贤妻》吧。
出乎我意料的是，虽然新约会对象读的是法学院，但是居然没看过《傲骨贤妻》。我直接给他放了第五季第五集：Alicia 在 Will 开的律所工作，但是日益强大，自己积累了很多客户，于是准备自立门户。这一集前 20 分钟几乎是整个资本主义商业运作最棒的教科书：Will 发现了 Alicia 要自立门户，于是要把 Alicia 开了，但是 Alicia 也是合伙人，所以必须董事会全票通过才能开了她。于是 Will 紧急召开董事会，在这两小时里， Alicia 必须把她的客户的资料全部拿到。
《傲骨贤妻》第五季第五集这 20 分钟拍得进我的美剧前三，当然，整个剧集也是不错的。拍得超高智商，又流畅又美丽，本来以为这种典型的美国中产 intellectual 的新约会对象会喜欢，没想到看完之后，他撇撇嘴，跟我说：“What a fake business show.”
然后，他跟我说，这种美好丝滑的律政剧，大概是表现了资本主义鼎盛时期最完美的状态：道德感、程序正义、理想世界。但是不好意思，真实的世界是《成瘾剂量》（Dopesick），真实的世界是《辍学生》（The Dropout），真实的世界是《继承之战》（Succession）：我们生活在一个丧失道德感的晚期资本主义社会。
《成瘾剂量》（Dopesick）讲的萨克勒家族 100% 持股的制药公司普渡制药，研发出阿片类止痛药“奥施康定”。为了追求更多的利润，自 1996 年起，普渡制药开始了一项渗透至美国政治和医疗内部、并长达十几年之久的“药品营销”，而完全忽略“奥施康定”的成瘾性。故事叙述得非常好。
豆瓣上 Rachel S 的一则评论讲出了这个剧要揭露的问题：“底层人民不仅很难拥有良好的教育、就业、医疗等资源，就连日常看病吃药，还要面临成为资本（药企）掘金试验品的风险……现在我们发明出了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止疼剂，我们只需要想出一种病理特征，就能让服用奥施康定的患者双倍增加剂量……”谁能想象本应是造福患者的“灵丹”，最后却成了递向他们的刀子——这简直太难过了。
《辍学生》（The Dropout）的故事更恐怖，也是真实故事，讲一个女企业家她提出一项最新技术，能够只抽取少量血液就能立即进行检验各种疾病风险。她靠着天才口才和性格魅力，赢得了很多名人的背书，同样也拿到了非常大的风头——这些人都是傻子吗？如果这可能的话，还要医院干嘛？
其实，她和公司皆没有硬实力达成此事。她所在的公司开始不停地造假，公司诞生的产品验血机其实根本就是个玩具。这不禁让我们想一想，呀，这些被如此多人认可的明星风头项目，真的是有那么可靠吗？
《继承之战》（Succession）却有点好笑，讲了一个跨国媒体公司的故事，但是故事也是有原型的，媒体巨子 Sumner Redstone，他是全美娱乐连锁剧院的大股东和董事长；Redstone 和他的家族是大众传媒集团维亚康姆 CBS 的主要投票股东，而这家集团控制着派拉蒙影业、CBS 电视网及其他多个有线电视网。剧集一开始就讲了公司创始人脑溢血可能会去世，光鲜亮丽的一家人看起来都在为父亲担心，但是每个人都心怀鬼胎，实在是心酸。
新约会对象跟我说：“我本身比较反资本主义，所以不太喜欢《傲骨贤妻》这样的理想世界。你要明白，我们现在活在晚期资本主义（late capitalism）社会里。”
听到这句话，我一口红酒差点没喷出来。
“晚期资本主义，听起来跟资本主义快要灭亡了一样，我呸啊，您这 Netflix and chill，Netflix 不是看得好好的吗？红酒还是 Wall Street Journal Wine Club 送来的呢。”我心里这么想。
其实晚期资本主义的概念并不是说资本主义走到了尽头，经济学家欧内斯特·曼德尔于 1975 年出版的一本书《晚期资本主义》提出这个概念，书很难懂，不用看了。我们要知道的就是，德国经济学家沃纳·桑巴特（Werner Sombart）在 20 世纪初引用了这个概念，他强调这个概念指的是现代业务发展造成的可感知的荒谬、矛盾、危机、不公正和不平等。
《傲骨贤妻》中，荒谬、矛盾、危机、不公正和不平等都是我们独立个体的，每个人的喜怒哀乐。但是到了《成瘾剂量》这些剧集，荒谬、矛盾、危机、不公正和不平等，就上升到了整个社会层面。
2017 年《大西洋月刊》里的一篇文章又引用了“晚期资本主义”，这个词再次流行起来，用以描述现代商业文化了。“晚期资本主义”已经成为表达资本主义对人类生活的扭曲的各种现象的统称，并且经常用于批评和讽刺中。这种用法还传达了一种感觉，即现代资本主义无法永远持续下去，因为商业所造成的问题变得越来越大且难以控制。
共享办公空间 WeWork 的真实案例《初创玩家》（WeCrashed）讲的就是这个故事。创始人 Adam Neumann 和 Rebecca Neumann，讲真的，脑子快，敢梦想——典型的美国创业者了——但是他们最糟糕的地方就是，他们不太理解商业逻辑，也并没有什么管理才能。逻辑和管理，这大概是资本主义最核心的东西，于是，故事的结局就是这俩人被投资人踢出了自己创建品牌的董事会。
优步的创始人 Travis Kalanick 稍微好一点，起码他把优步弄得有声有色，后来的故事我没有追着新闻看了，但是美剧《超蓬勃：优步之战》（Super Pumped: The Battle For Uber）讲了他的结局：又自负控制欲又强，然后他在中国投资失败，与 WeWork 始人的 Neumann 夫妇结局相似，优步创始人 Travis 也被投资人踢出一手创办的公司，您拜拜吧好走不送。
看着，似乎都是这种被资本惯养的“大公司”从起步到鼎盛，再到衰落的故事，但是，实际上，不都是“有毒的创业者”的故事么？和“晚期资本主义”没啥关系啊。人性是贪婪的，自负是每个人都有那么一点的，创始人是什么样的，公司就是什么样的啊，对不对啦？
再回过头看，《成瘾剂量》里，也有描述萨克勒家族的贪婪；《辍学生》说的是野心勃勃；《继承之战》里讲的是家族的相互斗。
“贪婪得恰到好处、野心勃勃却用对了方法，斗成功了，就变成了顺畅丝滑的《傲骨贤妻》；失败了，就变成了’晚期资本主义’了？这什么鬼逻辑啊？”我问这个约会对象。
“你没有看到社会层面的问题。晚期资本主义……”
他还想往下讲，我立即打断他：“而且，正是因为有资本主义这样的土壤这些流媒体公司才能制造出这么棒的剧集，不对么？”我问他。
“流媒体公司作为一个资本产物，本身也会带来荒谬，矛盾，危机，不公正和不平等啊。你看看他们毁了多少影院。”
“想想，荒谬，矛盾，危机，不公正和不平等，这本身不是大公司的问题，也不是资本主义的问题，这是整个世界的问题啊。”我说。
新约会对象正准备给我打开一集《优步之战》，我说算了吧，我们还是看看迪士尼鼎盛时期的《小美人鱼》吧。
他撇撇嘴。对哦，典型的美国东海岸 intellectual，当然是看不上《小美人鱼》的啦。但是呢，说实在的，这个新约会对象，工作的智库的大公司都是国际公司，拿着他们的钱，住着丽思卡尔顿管理的公寓，出门上班打 Uber，下班骑车开 Lime，他坐在这里，吹着 LG 的空调，从 Whirlpool 冰箱里拿一瓶酒，握着 TCL 的遥控器，打开 Netflix，和我一个从亚洲来的人大谈自己多么批判性地看待晚期资本主义，啊，好伪善啊。
回家后，我就立即把他拉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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