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平规则能够黏附的利益群体是更广泛的，因此更有可能得到拥护和执行，除非执行者破坏它或者没有能力打破强势群体的挑战。所以说，公平规则也许是最大的公共品，是绝大多数普通人都心向往之的。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行业研习 （ID：hangyeyanxi），作者：予齿去角，编辑：Susu，头图来源：IC photo


1. 人间四月天


三四月份的广州，如果没有下雨，如果没有疫情，那简直就是一个美好的人间世界。拂面而来的风还有点清凉，但是不那么炽热的阳光已经有了不少暖意。公园里，马路旁，一边是飒飒的落叶，一边是绿绿的嫩芽，走着走着，你仿佛也听到自己的身体萌动发芽的响声，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都忘了，身边还牵着个星娃。


是的，如果到了五月六月，很多公园就不大适合带娃溜达了。譬如海珠儿童公园，好玩的地方都没有大树遮阳，站一会儿就可以把你烤得焦黄焦黄。但是在三四月，这个公园是极好的。


海珠儿童公园面积不大，很快就能走完一圈。大概是因为疫情的缘故，水上乐园老早就封闭了。对于小胖来说，有两个地方是好玩的，一处是巨大的蜘蛛网格，可以在上面攀爬，一处是圆盘秋千，可以在上面晃荡。所谓蜘蛛网格和圆盘秋千，那都是你瞎诌的，无非是为了给每个主要的器物命名，好让小胖能够根据需要提出要求。


蜘蛛网格自然是富有挑战的一个项目，以后再专门介绍。相对来说，小胖其实更喜欢圆盘秋千，因为不需要自己用力就可以晃来晃去，别提有多爽了。


如果说蜘蛛网格主要是对小胖的挑战，那么圆盘秋千则主要是对你的挑战。小朋友都太喜欢这个项目，无论什么时候，你都可以看到两个圆盘秋千上坐满了小朋友，有时候五六个，有时候七八个。问题主要在于，小朋友坐上去之后就不愿意下来了，任由家长汗流浃背地晃动这大型秋千。


2. 新规则


对你的挑战就是，如何给小胖找到一个机会坐上圆盘秋千。


秋千上的小朋友不愿意下来，秋千下面的小朋友也没人排队，一个个虎视眈眈地盯着，一有人从秋千下来，就呼啦地冲过去，谁的速度快、力气大、动作更敏捷，谁就有可能捷足先登。小胖在这方面自然没有竞争力，无非是站在那里干着急。你也着急，再不把他弄到秋千上面，他可能就要炸了。


等了一段时间，实在没有小朋友下来，那个家长则一边用力晃动秋千，一边盯着手机看，全然不在乎在旁边焦急等待的小朋友。不行，你必须出手了。趁着那个家长休息之际，你立马上前接手，用力晃动起秋千。


晃了几下，你对着秋千上的小朋友，宣布了一条规则：从现在开始，每一轮秋千只晃动20次，20次到了之后，必须下来3个小朋友，让等待的小朋友上来，大家轮流玩。


小朋友没有吱声，当做没听见。你使出了八成功力，把圆盘秋千晃得更高了，小朋友欢快地大叫大笑，以为可以这么愉快地持续下去。你一边晃着秋千，一边大声数数，17，18，19，20。


时间到，你喘着气，对那个看起来个子最高的小朋友说，这样吧，你最大，就带个头先下去吧。大个子一脸赖皮地拒绝道，不不不，我才刚上来不久，我才不愿意下去呢，你让那个小朋友下去，他玩的时间最长。


他说的是小个子蓝衣服的小朋友，你满脸堆笑，用语言贿赂小蓝，说，小朋友你最棒了，你带个头下来，下一轮再让你上来玩。小蓝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下来了。很好，下来一个也行！你赶紧把小胖抱上来，塞到人满为患的圆盘秋千上，然后又使出八成功力，把秋千晃得老高老高，小朋友们又欢快地大叫大笑。


3. 左中右和强制力


第二轮结束，你继续鼓动秋千上的小朋友下来。大个子装作没看见我，小蓝站在旁边等着你兑现诺言。你又进行了一番语言贿赂，突然，有个黄衣服的小朋友说我可以，主动跳了下来。你赶紧叫小蓝坐上来，小蓝满心欢喜地笑了起来。你看到计划有点效果，使出九成功力，把秋千晃得更高了，空气中充满了小朋友们的欢笑声。


第三轮结束，还是没有小朋友愿意主动下来，语言贿赂的效果似乎也不明显了。于是，你装出了严肃的样子，说，如果没有小朋友愿意下来，你就不愿意再晃这个秋千了。很快，有个灰色衣服的小朋友跳了下来。


本来你应该让上一轮主动下来的小黄上去玩，但是这样的话，那些等待很久的小朋友就根本没机会上来玩了。于是，你请求小黄，让他再等待一轮，先把这次机会让给一个小妹妹。


小黄点了点头，小妹妹和她妈妈都很高兴，但是小妹妹坐到秋千上面之后显得有点害怕。你就让小黄在一旁给小妹妹鼓劲，护花使者的英雄气概一上身，小黄顿时被激活了一般，在一旁蹦呀跳呀，边鼓掌边呐喊，小妹妹加油，小妹妹加油！


考虑到小妹妹有点害怕，你晃动秋千的速度慢了下来，正在其他小朋友准备抱怨速度太慢之际，你赶紧进行解释，因为我们有小妹妹在这里，她有点害怕，我们这一轮慢一点好吗。大家没做声，你就大声夸他们都是好样的。


4. 转变


第四轮结束，小妹妹因为害怕要求下来，另外两个小朋友也主动要求下来，他们大概明白了，主动下来不仅能得到表扬，下一轮或再下一轮还可以上来玩。这不，小黄欢快地坐上了秋千，其他等待比较久的小朋友也坐了上来。另外一些新来的小朋友也想挤上来，家长就跟他们讲道理，我们等下一轮哦。


很多小朋友和家长开始围了过来，因为旁边那个圆盘秋千没有人主持秩序，等待的小朋友很难坐上去，家长们就带着他们转到你这边来排队了。他们知道，每一轮游戏都会有小朋友下来，而且你会让等待时间比较长的小朋友先上来玩。既然确定会有公平的游戏规则，等待就变得不那么焦虑了，家长们纷纷拿起手机，各种拍照录视频。


第五轮结束，小黄又申请主动下来换人。最初不愿意下来的大个子突然询问道，老师，我可以下来帮你晃秋千吗？眼里流露出满满的期待。你听到有陌生的小朋友叫你老师，忍不住笑了出来，说，当然可以啦！大个子兴高采烈地跳下秋千，站在你的旁边，学着你晃秋千。因为节奏没有把握好，他摔了一跤，但是二话没说，爬起来继续工作。


你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就给他传授了一些技巧，怎样推才能够把秋千晃得又高又省力，还要确保安全。大个子自然是学不会的，因为我没跟他说，把这么大的秋千晃起来，最大的秘诀在于：赶紧长大。其他小朋友看着你们一老一小在努力干活，身下的秋千又荡得那么高，不禁齐声跟着你们大喊起来，15，16，17，18……


5. 秩序


又过了几轮，一个白衣服小朋友望着你，推心置腹地问道，老师，你玩王者荣耀吗？看着他满眼期待的样子，你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其实没有玩过，只好虚虚地应了一声。小白非常兴奋地开始分享他的游戏心得，惹得旁边的小朋友也加入了讨论。


就这样又晃了几轮，小黄还是隔一两轮就主动下来，其他小朋友也主动地或者在你的建议下轮留下来，下面的小朋友兴奋地等待你叫他们上来玩，家长们各种拍照录视频。大个子继续帮你晃动秋千，有时候累了就到秋千上玩一轮。小白和其他小伙伴继续跟你传授王者荣耀的技巧，虽然你听不懂。


而小胖坐在上面，一直笑个不停，有时候也左看看右看看，仿佛在跟小朋友们说，你看，那是我的爸爸！


因为只有你一个人带娃，你没办法让小胖也遵循规则轮留着玩，因为下来之后，他会四处乱跑，像自由电子一般，你就很难安心晃动秋千了。


最后要走的时候，小胖坚决不下来，你说，我们已经玩很久了，要下来换其他小朋友玩。坐在旁边的小朋友也转过头来说，小朋友不能太霸道哦，要轮流玩！


这次玩圆盘秋千，小胖应该是印象非常深刻的，以至于当天下午在华南植物园玩的时候，小胖一个劲地说圆盘秋千，甚至能够说出“爸爸，去海珠儿童公园。”这样的话。


6. 游戏与政治


这个小型的游戏现场，或许能给你几个有意思的启发：


首先，在一个陌生的人群中，公平的规则（比如轮流玩）是很难自动产生的，大多数时候只有讲求强弱的丛林规则和讲求运气的先占规则在发挥作用。


其次，公平规则的产生，有时候离不开看起来有一定权威（比如年纪比较大、身材比较高大）的人站出来。关键少数非常重要。


再次，公平规则的维系，需要有专人来负责，这个人应该是相对公正的，否则公平规则在实践中也会变得不公平。


第四，公平规则的维系，除了维系人有公心之外，很多时候也离不开一定的强制力。比如你能够通过威胁不晃动秋千来迫使小朋友遵守规则。


第五，即使规则是公平的，最开始执行的时候也会面临很多阻力，因为你的公平规则会打破既有的利益格局，利益既得者难免会阻挠你的改革。可见，任何改革的推行，只有当既有利益格局能够被打破，改革才有可能成功。


第六，改革之初，有些强势群体可能阻挠，为了尽快推进公平规则，往往需要从那些觉悟较高的积极分子或者相对弱势的部分开始，动员他们带头改革。要记住，人群中总是有左中右之分的。如果你一开始就跟强势群体较劲又没办法确保他的遵从，那么就会导致整个改革止步不前。而且，改革的规则也必须在实践中进行调适，你如果坚持一定要三个小朋友下来，很可能就僵持在那里了。


第七，一定要保护那些一开始就配合的积极分子和想弱势群体，让他们在改革中能够获益，只要这部分人持续支持你的规则，改革的氛围就有可能形成。


第八，一旦改革的氛围形成，改革产生的价值凸显，大部分人都遵循新规则，那些一开始不遵循新规则的人就会动摇甚至转化成为改革的积极分子。比如大个子，从一开始拒不下来，到后来主动要求参与到规则的执行中来，因为他能够从中获得新的利益，即作为规则执行者的权威和荣誉。


第九，任何规则，包括公平规则，只要持续运行下去，就会形成自我运转的机制。因为依附于新规则的利益群体又产生了，比如那些主动下来的小朋友会强烈要求轮流规则保持下去，那些排队等候的小朋友也会强烈希望轮流规则保持下去，那些老是不愿意下去的小朋友就会遭到周围人的打击。某种程度上讲，公平规则能够黏附的利益群体是更广泛的，因此更有可能得到拥护和执行，除非执行者破坏它或者没有能力打破强势群体的挑战。


第十，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公平规则是更有吸引力的，在两个圆盘秋千的周围，人群会逐渐从无规则或无公平规则的那个圆盘秋千转移到有公平规则的圆盘秋千。所以说，公平规则也许是最大的公共品，是绝大多数普通人都心向往之的。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行业研习 （ID：hangyeyanxi），作者：予齿去角（星爸、社会科学研究者），编辑：Sus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