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国际时间胶囊协会的统计,疫情以来人们制作的时间胶囊数量相当于过去350年的总和。

人类正在以一种宣泄的姿态埋下新冠日记,留给后代的宝藏包括但不限于洗手液,体温计,核酸测试剂盒和大量的口罩。

“我们必须在里面放一卷卫生纸,”爱达荷州楠帕市市长Debbie Kling表示,“谁能想到,在 2020年,会有一场卫生纸竞赛?”



芝加哥大学的学生们准备放进时间胶囊的口罩

图片来源:uchicago.edu@Shannon Lee Dawdy


urban dictionary对时间胶囊的解释是:一个人将大量的腹泻排到保温瓶里密封起来,然后把它塞进直肠,以便以后打开。显然新冠触发了一次21世纪的集体精神腹泻。

纽约WNYC广播电台收集了听众的新冠故事,把录音放进时间胶囊藏在了帝国大厦楼顶,一对夫妇为田纳西州劳登县的时间胶囊捐赠了他们的“安全距离婚礼”请帖。

爱尔兰在今年4月份的人口普查登记表里开辟了时间胶囊版块,每个人都可以自愿留下讯息,普查表会封存到2122年再公开,有人在网上分享了他的焦虑清单。

“——新冠、住房危机、气候变化、乌克兰战争、通货膨胀

‘不是我们点的火’”



“我还OK”

上世纪六十年代,也有过一次时间胶囊的热潮。

那是苏联繁荣到可以跟美国太空竞赛的黄金时代,1967年,为了庆祝俄国十月革命50周年,苏联公民在全国各地埋下了几百个时间胶囊,约好了50年后再打开。



封存在科斯塔奈州(今哈萨克斯坦北部)的一个时间胶囊

瓦列里·别利亚耶夫为新西伯利亚市封存时间胶囊的石碑撰写了碑文,26岁的他和所有人一样满怀着对未来不可动摇的信念:

“我们坚信,如果我们能够以这样的速度改变我们的生活,那么 50 年后当然会出现一个新时代——毋庸置疑。”



新西伯利亚市的时间胶囊碑文

图片来源:NGS.RU

从强大的集体荣誉到压抑不住的个人情绪,当天平过多地倾向希望或绝望时,都有可能激活更多的时间胶囊。

虽然这并不是时间胶囊创造之初的本意。

时间胶囊的存在,比时间胶囊概念的提出要早得多。人类第一个时间胶囊可以追溯到1777年的一座耶稣基督雕像,里面藏着一张牧师写的便条。



美国独立战争先驱保罗·里维尔和塞缪尔·亚当斯在1795年,把一个时间胶囊藏在马萨诸塞州议会大厦的基石后面,被水泡坏了。

时间胶囊的特点之一就是期待被看到——如果没有观众,也就没有制作时间胶囊的意义。因此不是所有长时间封存的都是时间胶囊(比如坟墓、化石)。

1936年,受到古埃及金字塔的启发,奥格尔索普大学校长索恩韦尔·雅各布斯(Thornwell Jacobs)决定建造世界上第一个现代时间胶囊——文明地窖(Crypt of Civilization)项目,并第一次提出了时间胶囊的定义:为未来的历史学家提供一份经过科学挑选和保存、全面而准确的、20 世纪的生活记录。



雅各布斯为这个时间胶囊设定的封存时间为6177年(古埃及历法从公元前4241年开始算起,离1936年刚好6177年),将在8113年重新开启。这引出了时间胶囊的第二个特点:有始有终的时间范围,特定的年份赋予了时间胶囊崇高的仪式感。

雅各布斯把奥格尔索普大学地下的一个游泳池改成了防水密室,在里面放置了家用电器、科学仪器、文物、玩具,还有记录了800多本书的微缩胶卷、斯大林、希特勒、罗斯福等人的演讲录音等等。

根据吉尼斯世界纪录,文明地窖项目是“将文化记录并埋藏以赠未来的地球居民或访客的首次成功尝试”。



文明地窖内部

这项计划在当时引起了模仿的风潮,1939年,西屋电气公司为当时的纽约世博会制造了一个子弹型的金属舱,封存了35种日常用品、几百万文字的微缩胶卷等,其中还包括爱因斯坦的手写信,并设定在5000年后打开。

5000年前,几乎是人类开始记录历史的节点,当瞬息万变让事物消失得太快,人类自发产生了为下一个5000年存档时代的责任感。

一开始西屋电气想给金属舱起名为定时炸弹(time bomb),但后来还是取名为时间胶囊(time capsule),并被沿用至今。



在纽约世博会的时间胶囊埋藏仪式上,跟着爸爸妈妈来参观的卡尔·萨根被这颗金属炮弹深深吸引,一个大胆的畅想种进了他5岁的小脑袋里。

1972年,美国准备发射太空探测器先锋10号时,已经是美国航空航天局顾问的卡尔·萨根提议安装一块镀金铝板,刻上一男一女和一些符号,用以表示探测器的来源,这也是人类向地球外的未知文明发送的第一个时间胶囊。

1977年,在他的推动下,旅行者探测器携带了一张镀金唱片飞向外太空,就是差点让外星人听上Beatles的那张。



从埋到地下15米深,到发射到外太空,再到如今新冠疫情下的时间胶囊,审美和内存一直在变,绕不过的终极命题是打破时间和空间界限,寻求更深的连接。

时间胶囊埋下了一个个时代的接口,记录已经变成了初始功能,当它们真的被打开读取的时候,又变成了一面照进现实的镜子。



1992年,尼克儿童电视频道(Nickelodeon)封存的时间胶囊

2017年,为了纪念俄国革命100周年,俄罗斯、乌克兰、摩尔多瓦的多个城市打开了1967年前苏联人民为了庆祝50周年埋下的时间胶囊。

其中一个来自乌克兰的时间胶囊提到:“你们是幸运的一代:战争已经是历史了。你们从来不必高喊口号:以色列侵略者无耻!你们从来不必抗议越南的战争罪行,不必为来自革命的古巴的新闻义愤填膺。这些事情离你们多么遥远!2017年的年轻人啊,我们相信你们已经证明自己没有辜负英雄的前辈对你们的期待,你们已经创造了一个新世界!”

在如今的摩尔多瓦国第二大城市蒂拉斯波尔挖出的时间胶囊里写着:“亲爱的同志后代们:20世纪的工人在给你们写信。请告诉你们的子孙,我们为了你们能得到永生,曾经多么努力地奋斗。我们生活在一个英雄的时代,伟大的发现层出不穷,整个星球都在为革命而颤抖,为战争所煎熬。你们可能已经消灭了有害的细菌和病毒、衰老和疾病吧?是我们的努力帮助了你们,我们发现了癌症的奥秘,克服了组织的排异反应……”。

很遗憾,同志们的祝福没有如期而至。



密封在蒂拉斯波尔时间胶囊里的照片


1967年的苏联人民认为自己的生活充满希望,全然不知今天我们的唏嘘和悲凉,同样的,将疫情存档,也只是对现实的一种臆测,我们对于人生的认知极其有限,以至于我们根本没有办法去判断当下的境遇是好还是坏。

虽然雅各布斯期许着时间胶囊能为未来保留过去的记忆,但在历史学家眼里,大部分时间胶囊并不具备参考性。

时间胶囊研究学者、历史学家William Jarvis认为,时间胶囊充满“无用的垃圾”,通常不会提供太多有用的历史信息,胶囊里的东西总是精心挑选的、崭新的,伪造出一种被粉饰过的现实。

这种伪造出来的生活没有价值,对历史学家来说,真正值得被记录的,只有真实发生的当下。



图片来源:Stephen J. Kaltenbach2

后记

没有人活在过去,没有人活在未来,当下即是所有生命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