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8日,上海浦东地区实施封控。
4月1日-5日,上海浦西地区实施封控。
4月5日,森先生和太太带着两个孩子从浦西出发,跨越一道道有形无形的“墙”,最终来到浦东机场,登上了前往东京的飞机。
这一路,充满了很多奇遇。
以下是他的自述。
我们一家的出境节点算是阴差阳错导致的。
去年3月,我们一家拿到了日本的经营管理签证。按理来说,在留资格认定书有效期是三个月,我们应该尽快入境日本。可惜当时日本还处在封国状态,我们就只能等着。
到了去年11月,日本突然说放开口岸,结果不到一个星期又关了,一直拖到了今年3月,日本才重新允许外国人入境。
于是在日本解封的第一时间,我就着手开始办签证,并订下了4月5日从上海途径香港到东京的航班。
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上海封了。
一开始我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在3月中旬,上海只是局部封控。作为上海人,我始终对上海有着一种莫名的信心,觉得不管怎么样,出发肯定是没问题的。
但越是临近3月底,封控的力度就越强。虽然我所在的小区始终是全员阴性,但离开社区,小区,门户的限制越来越严。
起初大家对于隔离的认知不足,都觉得根据官方口径,封控是有时间期限的。后来,封控的时间不断延长。
马路上的店也都贴了封条,叫不到外卖加之出不了小区和家门,逐渐导致物资短缺开始出现。
4月1日,我所在的浦西正式封控,我的焦虑也到达了顶点。
每天早上一睁眼,我都能看到新发布的各种出行限制。家里人也一直在问我,到底还能不能出去,要不要改签。
但纠结再三,我们全家还是想“赌一把”。
一是改签的成本太高,我们一家四口机票的差额大概要在3-4万了,我也不知道到底要改签到什么时候。
二是上海始终没有发文说完全不能离境,只说“非必要不外出”,并没把话说死。加上上海机场始终是正常运作的,国际航班也每天都在飞,这给了我一丝希望。
所以理论上,仅仅是理论上,我们全家还是可以出境的。我在想,他既然留着这一个口子,那我就要试一下。
于是我们全家开始做起离境的各种准备。其中核酸证明,变成了出境材料准备的最大难关。
日本要求入境前72小时核酸证明,并且日本的这个要求其实是有很多余量的,哪怕不去指定机构做核酸,只要内容上符合要求也能被认可。
这本不难准备。
但临近出发的时候,上海已经全市封小区了。到了4月2号一睁眼,我赫然发现离开上海需要48小时内的核酸证明,后来又说要24小时的抗原阴性。
当时已经买不到抗原了,没有外卖,我在网上买了几家也始终不发货,我几乎陷入绝望。
但峰回路转,过了一天,上海又出了一个文件,称如果有24小时的核酸证明,那抗原就不需要了。所以最后对于我来说,所有准备就浓缩在了24小时核酸证明这一点上。
那么,到底哪里能做核酸呢?
幸好,偶然间我看到离家较近的一家医院仍然可以做核酸,于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决定尝试。
当晚,距离第二天出发24小时之际,冒着不知道晚上能不能做核酸,不知道核酸报告内容符不符合要求,不知道第二天能否拿到报告等等的未知,我们一家摸黑出门。
而在当时,成功出门的关键不在于自己,在于居委会。
我们之前有跟居委会领导报备过自家的情况,那位领导是个十分开明的老先生,他从一开始就答应会放行。
做核酸当晚,他亲自出来,要求保安给我们放行,甚至告知保安第二天我们就要全家离开,让保安继续放行,我感动万分。
在这样的非常态状态,任何一个手握权力的人都有足够的“理由”阻挠我们的出行。但是这位老先生不是。
疫情发展至今,我在身边和网上也看到了太多的例子,有的小区可口可乐换万物,姜葱成为硬通货,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的力量是非常渺小的。
在这时我能遇到这样一位基层管理人员,愿意站在我的角度解读政策,实在感受到了一种额外的温暖。
于是,在这位老先生的帮助下,我们一家四口夜黑风高下到达了医院核酸检测点,果然还开着,人很少,我们问了一下报告内容格式以及取报告时间,竟然都是我们要的。
迅速做完核酸之后,我们又摸黑回家。一路上空无一人,连路灯也没有几盏开着。我们一家四口手拉着手,我突然有种预感,我们能走成。
5号一早,我悄悄去拿回核酸报告,上午十点我们全家出发,只带了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
由于路上充满未知和坎坷,甚至有可能无功而返,我们放弃了很多行李,只带了一些衣物和证件,剩下的只能等到以后再寄来日本。
出门之后,整个小区静极了,别说人声,连鸟叫都没有。
路上全是来不及扫的落叶,踩到落叶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大。
我和太太非常紧张,还特地跟两个孩子说,千万不要发出声音。我们一家四口就像做贼一样出了小区。
我跟太太感叹道,真没想到我在全中国最发达的经济中心生活了40多年,竟过上了连出门都要偷偷摸摸的生活。
从家到浦东机场的路极为漫长。
上海“跨江而治”,要想从我生活的浦西走到浦东,只能先去上海南站,那里有官方唯一一辆往返浦西浦东的巴士线路。
我家距离南站6公里左右,之前曾想过步行的方式过去,但纠结到最后,考虑到孩子和行李因素,决定用电动车。
因为在当时的上海,没有特别通行证车是不可能上路的。于是,两辆小小的电动车,后面载着两个孩子,前面放着行李箱,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就这么突兀地前行。
我们也不敢走主干道,只能由一条条小路前往南站。
走到一个岔路口,我们被执勤人员拦下了。
在说明了要去机场出境,并出示核酸以及机票后,他看着我们一家紧张又焦虑的状态,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挥手放行。
我从电动车的后视镜看到,这位年轻的执勤人员一直看着我们,直到我们走远。
花了快一个小时,我们终于骑到了南站。直到现在,那两辆电动车还在南站附近停着。如果以后解封,我的家里人或许会帮我骑回来,假如那时它还在的话。
到了南站,依旧空无一人,我们总算在一个角落找到一个工作人员,得知了巴士的具体停靠位置。
等了半个多小时,那辆所谓特别巴士来了,车上还有三四个人。上车的时候,司机示意我扫码付款,说一人15。
付款后我默默关上屏幕走到座位上,司机也并没再出声。
坐上这辆来之不易的大巴,我心里特别不是滋味。那天是阴天,车在高架上开,经过那些最繁华的路段,整个城市大小街道,无人,无车,无声。
我怎么也想不到离开的时候家乡会是这样一种魔幻的场景!
等到了浦东,我们在陆家嘴下车环顾四周的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愚蠢。
因为,附近根本就没有公交车和出租车。
从我站的地方到浦东机场,有三四十公里之远,难道要拖家带口走过去吗?
正当我无比焦虑和茫然的时候,天无绝人之路。
很神奇的是,我看到了几辆“黑车”。有一个小兄弟跑过来,大家确认了一下眼神,就都知道彼此要干嘛了。
一番讨价还价后,他同意260块把我们送到浦东机场。
在路上闲谈中,小兄弟透露了他为何可以外出。原来他手上的那张通行证是方舱的工作人员给的,他平时会免费接送工作人员去参与防疫活动,算是他们的“包车”。
不过,在其他时间,他会去跑腿送东西,顺便做下黑车生意。据他透露,他一天的收入至少有2000,如果跑得勤快些甚至可以日入上万。
这番日入斗金的说明着实让我大跌眼镜。后来当我到达东京的时候,看到新闻说上海在严查通行证问题,想来,再晚几天出来,黑车可能都没了吧。
就这样,从电动车到巴士,再换到黑车,我们家跌跌撞撞来到了机场。虽然艰难,但现在想起来,冥冥之中,因缘际会,命运还是眷顾我们一家的。
借用朋友的一句话,我能在这一天从上海离家出境,够吹一辈子了!
在抖音上,我还认识了一位一起焦虑讨论如何出境的兄弟。他也是定在那天出发,要去苏黎世。
这位兄弟比我还拼,半夜小区翻墙出去,没有行李,只带了护照背着个书包,骑着共享单车,一路骑到了浦东机场。
后来,他告诉我,他也成功登机了。
中午1点,我们到了机场,一切变得顺利起来。当天浦东机场只有3个国际航班,其中一班还取消了。我们材料比较完整,整个值机过程也比较顺利。
登上飞机后,我既激动又感慨,这才有空和一些无法当面告别的朋友电话告别,在所有人的错愕中,我们一家飞往香港。
当然,旅程远远没有结束。香港转机那一夜,我们全家经历了有史以来最饥寒交迫的一个晚上。
香港机场晚上没有吃的,我们随身带的食物已经在浦东机场消耗殆尽。
香港机场冷气开得很大,晚上很冷,我们一家四口在长凳上过夜,所有可用的覆盖物都盖在孩子身上了。为了防止孩子们跌落或覆盖物掉落,我几乎一夜未眠。
第二天早上,当看到满满的国泰航空飞机中,很突兀的唯一一辆日航飞机身影时,我终于有了一丝要去日本的实感。
等终于到了日本,办完各类手续,已经是6号晚上11:30,我们一家四口一天两夜的旅程总算告一段落了。
到今天,我在日本已经待了一周多。在东京隔离的第四天,我们自测PCR阴性后就来到了大阪。
从东京去往大阪的路上也充满意外,本想早上乘铁路交通去大阪,没想到赶上了东京的早高峰。
没办法,我们只能打的士去巴士站坐大巴。在东京打车让人肉疼,不过好在我们遇到了个态度很好的司机老爷爷,到了巴士站还下车帮我跑前跑后,帮我问坐车的地方在哪里。
在陌生的国度,我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温情。
打开手机,上海的家人朋友们仍在居家隔离。4月11日,上海宣布部分区域居民可以出门。我那个小区,始终全员阴性,大家都盼着12号能解封。
11号当晚,小区的朋友们告诉我,业主们自发性集体大合唱了起来,大家都期待着第二天如愿解封。
但一觉醒来,大门紧闭,仍然听不到解封的消息。
而这两天,我一直在大阪的市役所忙着办各种登陆的手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帮老大办理小学入学时,市役所的工作人员直接递给我了一份附近小学的入学通知书。
我们昨天还去踩点了学校,离家非常近,也就不到800米的路程。日本是4月1日开学,我想大概是他们也觉得不能耽误孩子,直接就安排了入学。最慢下周一,孩子就能入学了。
今天去参观学校时,小学的副校长接待了我们一家,还对我们说安排一位中文老师,每周来两天,帮助小朋友的过渡。
3月上旬上海停课至今,对孩子们来说,已经快一个多月没有正常上学了。办好孩子的事,我算是松了一口气。接下来,我们一家四口的生活总算能步入正轨了。
感谢这一路上,遇到的每一个善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