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4日，在俄罗斯正式宣布对乌克兰采取军事行动的几个小时前，美国加州的一个研究小组就已经知道了。
除了分析卫星图像里的军用车辆移动的路径，还有一个前所未有的参考信息是俄罗斯境内老百姓发的TikTok视频，拍到了buk地对空导弹发射器。
多家媒体把这场战争称为“TikTok战争”，各种以往只能从战地记者的镜头、官方的通报里获取的信息，如今只需要向上滑动，即可观看更多视频。
TikTok用户@Maria02903居住在俄乌边境附近的别尔哥罗德市，2月18日她就拍到了一段坦克行进的视频。
图片来源：@Maria02903
战地记者一直是高风险职业，游走在死亡的边缘追踪报道，比起《日内瓦公约》的保护更相信自己的生存技能。
记者叶卡捷琳娜在2019年的一次采访中告诉俄新社：“在顿巴斯，如果你的背心和头盔上印有巨大的‘PRESS’（记者 ）字样，你很可能会成为第一个目标。”
如今，他们的大部分工作和风险，都在被TikTok用户分担，尤其是那些热爱尝试新科技和分享生活的士兵。
图片来源：俄新社
TikTok话题#Ukraine下的视频浏览量截至目前已经超过了350亿，士兵一边枪战一边拍视频，还不忘配上热血BGM，情报研究所的分析师和媒体记者都得守着看他们的直播。
“俄乌战争发生的24 小时后，我们掌握的信息已经比伊拉克战争的一周还要多。”
图片来源：TikTok@time_of_the_strong7
乌克兰本地的TikToker一度成为战争资讯来源的首选，抖音上能翻到的乌克兰留学生都被连麦当上了临时记者。几个月前还在旅游、跳舞的TikToker们，一下变成了全球媒体的触手终端。
Kristina Korban本是一个只有6000粉丝的TikToker，喜欢健身和理财，直到她拍了一段在基辅的家中被炮弹爆炸声震醒的视频，并收获了900多万的观看后，她开始记录自己的战争日记。
“我觉得我有责任提供和更新准确的信息，因为有很多来源不明的新闻。”
防空洞里的烹饪技巧，坦克驾驶教程，曼哈顿公寓里的猫殴打厕纸，这些有可能同时出现在你的TikTok首页。
图片来源：TikTok@moneykristina
按照这个趋势，人人都可以是战地记者，再加上TikTok独特的算法优化，越容易火的视频总是能获得更多曝光的机会。短视频比报道跑得更快，记者们引以为傲的速度被无情碾压。
全球人民从未如此近距离地关心同一场战争，同时还能一边三分钟看完一部电影和围观修剪马蹄。
相比之下，除了早期俄罗斯边境人民拍到的一些短视频，俄罗斯士兵在TikTok上明显不如乌克兰士兵活跃。
虽然从2020年5月起，俄罗斯已经规定士兵在执行任务时禁止携带智能手机，但这不是最致命的。
微博网友@ic4fun比对了TikTok上的战争直播，发现了俄罗斯士兵更低调的原因：“手机进乌克兰数据国际漫游费太贵，一发就欠费！”
俄罗斯士兵：“不！”
3月6日，TikTok宣布为了防止假消息的传播，暂停了俄罗斯的视频直播和上传服务，原因是俄罗斯刚签署了一项法案，对散布有关俄罗斯军队假消息的人将处以最高15年监禁，TikTok需要先评估这项法律的安全影响。
TikTok还一度屏蔽了俄罗斯卫星通讯社的账户，直到俄罗斯通信监管局介入后才解封，战地记者想要在这里取材和报道，都得耗费更多流量。
二战的时候，群众从广播里了解战况，60年代，美国人在电视上的晚间新闻了解了越战，如今，TikTok更新了媒介与战争的关系。
虚拟世界早就不只是一个概念，媒体，暗网，社交平台，虚拟货币等等组成了海陆空之外的新大陆，国家、族群的边境在这里重新划分，互联网的制空权抢夺开辟了全新的战场。
多方角色都意识到了TikTok的重要性，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在一次演讲中呼吁TikToker们帮助结束战争，3月10日，美国白宫和30名Tiktok网红召开了一次Zoom视频会议，回答了一些问题并介绍接下来的安排。
拥有超过 1050 万粉丝的 18 岁 TikTok网红Ellie Zeiler告诉《华盛顿邮报》，她认为自己是“Z 世代的白宫记者”。
《周六夜现场》恶搞了白宫召开的TikTok网红大会
图片来源：《周六夜现场》
流量的争夺方式推陈出新，美国Media Matters在3月22日报道称，在支持俄罗斯的TikTok话题“Russian Lives Matter#RLM（俄罗斯人的命也是命）”里的192个视频，有180个是在3月5日到6日上传的，从文案、标签到视频效果都高度雷同，认为这是一次有组织的宣传活动。
竞争已不止于战争武器的技术革新，互联网的舆论摇摆也在影响战争的定义。
图片来源：MediaMatters
这是一次把镜头推到战争前线的新浪潮，视觉冲击释放了民众积郁的情绪，也为假新闻和流言开闸放水。
2月24日，乌克兰东部的丘古耶夫的一栋住宅楼遭到炮击，阿纳多卢通讯社的摄影师Wolfgang Schwan在现场为受伤的Olena Kurilo拍了一张照片，从英国泰晤士报到CNN、BBC等多家外媒都援引了这张照片。
图片来源：Anadolu Agency
在TikTok上，一段视频声称这张照片不是在乌克兰拍的，是2018年俄罗斯马格尼托哥尔斯克的一次煤气爆炸时拍的老照片，并没有提供确凿的证据。
这段视频被超过50万人观看并获得了2万多的点赞，还被转到Facebook等其他平台。
各种各样的假视频在TikTok上到处飞，传闻中“一天内击落6架俄战斗机”的“基辅幽灵”战斗视频，是空战模拟游戏《数字战斗模拟》里的场景，感动了760万人的乌克兰士兵泪别女朋友的视频，其实是电影《The War of Chimeras》里的片段。
全球各地有不少人就像19岁的洛杉矶大学生Bre Hernandez一样，每天都要花几个小时看TikTok上的俄乌战争视频，虽然有时他们的动情和点赞都错付给了游戏特效和掌握流量密码的网红。
上：TikTok视频；下：电影《The War of Chimeras》
真相和谣言的交织让记者们不得不对TikTok保持审慎。Vice World News已经决定不再采用TikTok上的视频。
“考虑到事情的发展程度，我们决定通过我们的记者讲述这些人的故事，而不是从社交平台上获取信息。老实说，鉴于这场冲突的性质，我认为在这个时刻，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方。”
同时，Vice的TikTok主持人和负责乌克兰实地报道的Matthew Cassel在TikTok上直播连麦，解答评论区对战况的疑问。
华盛顿邮报、NowThis等媒体也开始让TikTok账号的主持记者出镜，打造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形象，报道、辟谣，以及给战场的视频配画外音。
媒体的权威建立难如吃屎，信任崩塌快如拉稀，世道艰难，记者也得学着做网红剪病毒视频。
图片来源：weird
辟谣更是跑断腿，TikTok的评论区没法带图或者视频，如果要做一个新的视频，观看量怎么也赶不上看导弹击中大楼的人数。
“你每多花一个小时在验证新闻真实性上面，你就得衡量这个视频的新闻价值到底有多重要。”
根据研究，一个假新闻在社交媒体上的传播速度是真实信息的六倍
一方面，TikTok在给用户投喂短视频，根据NewsGuard的一项调查，新注册的TikTok账户在登录后的几分钟内，就能在推荐页面刷到俄乌战争的相关视频。另一方面，他们也告诉卫报，TikTok有一个能懂60多种语言的算法+人工团队，负责审核和消除APP上的虚假信息。
对新闻从业者来说，还有比虚假信息流窜更值得担心的趋势。
“我担心战争的报道正在被当作一种娱乐形式消费——就像我们在网上消费其他故事一样——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可能会出现这种脱节......对永远不应该正常化的事物的脱敏或正常化：战争。”
老话说科技是中性的，然而当算法的计量单位是“刺激”的时候，它已经拥有自己的偏见了。人生天地间，TikTok不过是皮条客，但如果你滑向任何一个导向，都是失智的开始。
人人都能拍视频还不至于让战地记者失业，而当流言掩盖了真相，娱乐替代了新闻，战地记者的存在可能真的比战争结束得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