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雪梨王
“已经两天没透析了，转运的人什么时候能来接透析患者？透析不能耽误。”眼看患尿毒症的母亲又在家里耽误了一天，王倩一夜没睡好。近60个小时过去了，王倩的母亲还是没能拿到核酸检测结果，这意味着，她无法去医院透析。
王倩和父母住在吉林市昌邑区神华万利城小区，去年5月，50岁的母亲患尿毒症，开始去吉林市康莱尔血液透析中心定期做透析——血液透析（Hemodialysis），简称血透，是血液净化技术的一种。许多尿毒症患者需要靠频繁透析维系生命。王倩的母亲必须隔一天去医院做一次透析，一次4小时。
一名在做血液透析的病人。资料图片
但受社区封控升级、核酸检测滞后、医院接收能力受限等因素影响，包括王倩母亲在内的多位透析病人被困家中，无法去医院治疗。“不管出来的结果是阴性还是阳性，她现在都需要出门做透析了，在家只能是等死。”王倩说。
据吉林省卫健委通报，3月11日0—24时，吉林省新增本地确诊病例134例（轻型126例，普通型8例），其中吉林市66例、长春市63例、延边州5例；全省新增本地无症状感染者266例，其中吉林市167例、长春市97例、延边州1例、梅河口市1例。
其中，吉林市已有确诊病例504例。“本轮疫情呈现出传播隐匿、快速，波及地区多、范围广，感染者临床症状不明显等特点。”吉林省卫健委副主任张艳介绍。
目前，吉林市、长春市九台区疫情出现社区传播，省内有的学校和部分农村区域出现了聚集性疫情，疫情仍处于快速上升期。3月12日凌晨，吉林省人民政府新闻办公室官方微信“吉林发布”发布重要信息通报，吉林市市长王路被免职。与王路同时被免职的，还有长春市九台区区长李欣。
而在持续升级的吉林疫情中，对王倩母亲这样的尿毒症患者来说，当务之急是如何尽快进行透析。记者采访了解到，目前陆续有病人家属通过绿色通道解决了就医问题，但仍有部分病人被困家中，四处救助无效。
58小时没出核酸结果，没有转运车
从王倩家到母亲平时透析的医院，需要步行36分钟，但对于浑身无力的母亲来说，通常需要一个小时。
3月8日全天，吉林市新增阳性病例138例，其中本土确诊病例73例，本土无症状感染者65例。神华万利城小区则出现了3例，其中2例为兄弟关系。
3月9日，根据吉林市疫情防控小组决定，吉林市城区从中午12时至下午6时开展第四轮区域核酸检测。
据王倩描述，当天，小区实施了10人一组的混合检测，结果显示，他们一家所在的组合结果有异样。因此，3月10日零点十分，工作人员上门为他们一家三口做了单采。
王倩（化名）和母亲所住的小区，到康莱尔血液透析中心，约2.5公里步行路程
但截至12日早上10点，距离单采已经过去近60个小时，核酸检测结果还没出来。这意味着，王倩的妈妈无法去医院做透析。
在此期间，王倩想方设法求助——她打了12345市长热线、市卫健委，打不通；她多次催促社区，社区称，“一直在催疾控中心。”
她还不断联系其他几家可以做透析的公立医院。12日早上，有网友说，吉林市三医院可以做透析，王倩打电话给三医院透析科，“打了四五遍，都没人接。”
王倩说，目前吉林市的封控区域实行“每天一次核酸检测”。但她无法理解，为什么检测结果的效率跟不上。
因为9号还有核酸阴性证明，母亲在10号当天去了康莱尔血液透析中心。当天，许多病人因为被耽误治疗，都做了加透。“体内积累的毒素、水分太多，就必须加透2小时。”王倩解释。
然而10号回家后，由于核酸检测结果一直没出来，两天半以来，他们一家没法出小区，家里的门上也已经被贴了封条。“11号（的核酸）就等于没做，因为我们现在居家隔离，没有人管我们。”王倩说，她现在最着急的是母亲的核酸检测结果。
王倩能够感觉到母亲身体正在遭受痛苦——透析病人没有尿，体内各项毒素排不出去，身体会不舒服。她只能先控制母亲的饮食，不让她喝水，“水喝多了，全身浮肿就会导致多器官衰竭。”
王倩说，如果确诊阳性，希望来一辆转运车，把母亲送到那种能隔离的医院，顺便做透析；“如果是阴性，马上给我们出核酸报告，我们去原来医院做透析”。现在，王倩已经联系好了康莱尔血液透析中心，医院说，拿阴性报告就可以去。
3月12日早上，王倩又打了社区电话，社区回复，一会儿去接护士，再给母亲做一次核酸检测，争取快点出结果。但“结果今天也不一定能出来，可能明天才能出来”。
窗外的街道上空荡荡，鲜有过往车辆。王倩告诉记者，一位社区工作人员也一直在帮忙询问，“人家确实也挺尽心尽力的，但是现在没有转运车。”
8天前，患尿毒症的母亲被封在医院
身在海南的姜萌萌一直很担心远在吉林市的父母，但很多时候，她联系不上父母。
姜萌萌的母亲闫女士60多岁，患尿毒症4年，因为丧失了肾功能，只能靠透析维持生命，每周要透析三次，“耽误一两天可能还撑得住，时间久了，真的会出人命。”
姜萌萌一家并不是吉林市人——父母原本住在白山市的一个小镇，当地医疗条件有限，因为母亲工作关系，在吉林市的医保报销比例更高，于是，2018年，母亲搬到吉林市，在吉林市人民医院隔壁的小区租了一处公寓房。
一开始，母亲独自住在这里，定期做透析。2020年疫情过后，80岁的父亲也搬了过来。父亲除了老花眼、耳朵不好外，行动还算方便。2020年冬天，闫女士在路上摔了一跤，造成腿骨折。此后每天，都是父亲把母亲送下楼，闫女士再自己坐电动轮椅去医院做透析。
这已经成了闫女士的日常——每周二、四、六早上5:30，她从家里出发，去医院做透析，中午时分回家。
闫女士租住的小区，与吉林市人民医院一街之隔，步行15分钟，约930米
3月3日星期四，是母亲做透析的日子。当天下午4点，姜萌萌打电话给妈妈，却联系不上。她找了一个外卖小哥，到家里敲门。爸爸开门出来后，父女俩联系上，姜萌萌才知道，妈妈当天早上就去了医院，没带电话。中午时分，父亲看老伴一直没回家，去医院寻找，这才知道，吉林市人民医院因为“有疫情”被封了，老伴也被封锁在里面，无法出来。
吉林省疫情防控指挥中心近日表示，结合基因组测序和前期报告感染者的流行病学调查情况分析，吉林省此轮本土新冠肺炎疫情为2月下旬输入并在本地传播。
后来，姜萌萌了解到，因为3月2日，一位确诊病例的流调行程中有人民医院，因此，医院在3日进行了紧急封锁、消杀和核酸检测排查。3日早上，和闫女士一同去医院做透析的10多个病人刚进去，医院就开始执行封锁命令。
姜萌萌急得不行。因为不是当地人，她对吉林市并不熟悉。她打了市长热线、卫健委、疾控中心，都联系不上医院透析室，也一直找不到母亲，“我爸毕竟岁数大了，虽然他这么说了，但我不放心。我要确保我妈在里面对不对？”她甚至打了几次110，“要么打不通，要么忙线。”
最后，姜萌萌在微博上找到一个住在吉林市沈铁幸福里的病友的女儿。对方说，自己的母亲上午也去了医院，但未被允许进入，因此被分流到了其他医院。
直到3月4日中午，妈妈回到家里，姜萌萌才放心。原来，在闫女士被困医院的一天半里，医院进行了全面的排查，所有人都做了三次核酸检测，全部显示阴性后才解除封锁。
彼时的吉林市人民医院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姜萌萌说，透析科整层，病人和家属一起一般有上百人，工作量巨大，由于疫情突然而至，透析科不得不协调资源，加班处理病人，加上消杀、全员核酸检测，一些医护人员连续4天没有睡觉。
吉林市昌邑区一位家属称，母亲获准去医院做透析，但次数被缩减，且不确定
后来姜萌萌得知，她的妈妈在3日下午做上了透析。晚上，100多人在病房、走廊里挤了一夜。“都是大通铺，临时找被子。没床就找垫子，铺在地上睡。”
4日中午联系上妈妈的时候，姜萌萌终于松了一口气，“毕竟我妈回来了，后面去透析也是正常的。”
“要上报领导，等领导审批，然后尽量安排”
但姜萌萌没有想到，吉林市的疫情形势越来越严重，“一开始是几十例，现在每天都上百例了。”
电话中，闫女士告诉女儿，3月6日，透析室的十几位病友被拉到了酒店隔离。“到了透析时间，医院再专车接送，把他们拉来做透析。”
就这样，吉林市人民医院逐渐恢复了正常管理。但8天后，闫女士又被困在小区了。
3月11日早上5:30，闫女士像往常一样，下楼准备去医院。因为之前的一次治疗被延迟，这一次的治疗也延迟到星期五。结果发现，小区封锁，工作人员不让出门了。
根据吉林市疫情通报，3月10日0时-24时，吉林市新增病例216人，其中本土确诊病例93例，本土无症状感染者123例。其中一个病例，就出现在昌邑区站前街道闫女士所租住的公寓小区。随后，该小区被封锁。
地图显示，从小区到吉林市人民医院，只隔一条街，步行只有900米距离。
小区封锁的消息，让姜萌萌一直安不下心。
姜萌萌是独生女，在海南读完大学后，留在当地一家国企上班。2020年春天疫情期间，她回家照顾了母亲一段时间，第二年春节就地在海南过年。2021年国庆节，她请假回家待了9天。那9天里，她带母亲去做了4次透析。
她认真了解过透析的原理，“人体的渗透压两边是不平衡的。透析就是把身体里的全部血液通过机器置换出来，排出体内的毒素和水分，再把排过的血液输回身体内。”她知道，透析过程中，由于血液浓缩度的不平衡，病人会产生恶心、呕吐、头疼等不适症状。“透析经常会伴随血压升高，严重的会心率加快、心脏骤停，要抢救，所以还是有风险的。”
病友群里，有人指导闫女士扫一个求助通道的二维码，但闫女士不会用手机。实际上，吉林市目前有针对透析病人的特殊通道，一些病友电话预约后，拿着透析证，就可以去医院。
小区防控工作人员告诉闫女士，现在只有医院的车才可以进出小区。她说了自己的病情，对方回答，“要上报领导，等领导审批，然后尽量安排”。11日一天，她一直在等消息。
姜萌萌（化名）的妈妈闫女士躺在病床上。图片为去年拍摄
当天，母女俩打了许多电话——姜萌萌在海南拨打吉林市疾控中心电话五六次，一直占线。根据病友提示，闫女士还拨打了吉林电视台20年的民生节目《守望都市》的求助热线0431-89089000，对方回答，“会报备上去”。但直到晚上也没有回音。
姜萌萌提出，如果小区出行受限制，“隔一天一跑，也给防疫人员增加麻烦”，能不能让妈妈住院？但医院表示，现在无法办理住院。
姜萌萌又问了微博上那位沈铁幸福里的病友。沈铁幸福里也在3月10日出现了一名阳性病例。目前，该小区出现多名病例，透析病人出行也受到影响。
这位病友说，她的妈妈腰椎受损，不能走路，也不能坐轮椅，只能担架抬着，家人向小区、医院报备后，可以去医院做透析，“但也不是很规律。原来周二、四、六，现在（只能）周二、五，还不一定能做。”
3月12日上午，姜萌萌告诉记者，社区回复，今天会准备车，送病人去医院做透析。“刚刚妈妈说，好像也可以办理住院了，爸爸去陪护，两个人可以互相照顾一下。妈妈现在在家等消息。”
但截至中午12:00，闫女士“还在家里等车”。
（文中人名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