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女孩别怕(ID:nvhaibiepa),作者:米酒,编辑:辣辣,头图来自:受访者供图


大家好,我是田静。


你走在大街上时,有没有和风驰电掣的摩托机车擦肩而过?


有一天我驻足观察,才反应过来,那一抹消失的背影,属于女骑。


从这天起,我慢慢发现,摩托女骑远比想象中要多。


和网上流传的“性感”、“诱惑”评价截然不同,她们帅气、自信、洒脱,驰骋向远方,没有丝毫畏缩和恐惧。


这让我好奇,骑摩托、甚至能参加比赛的女骑,都是什么样的女孩,过着怎样的生活?


于是,我找到了著名的摩托车手燕子,解锁了一个关于勇敢和竞技的故事。


01 一个名为“悲剧”的职业生涯


如果向别人介绍自己的赛车故事,燕子首先会说:“我的职业生涯,就是一场悲剧。”


燕子原名王艳,起初,她只是一名摩托车爱好者。



但在29岁的时候,这个爱好者想要冲上赛场,而这个决定是在她一次重大受伤后决定的。


那是她刚接触摩托车的第二年,在一次跑山的时候,她骑着摩托冲出了弯道,摔在了距离悬崖只有10厘米的地上。


撞击发生的瞬间,一切都猛烈地天旋地转,物理上的冲击造成的是精神上的大片空白,人瞬间昏迷,失去知觉。


再睁开眼的时候,燕子发现自己已经躺在悬崖边,5个小时后被送到了医院。医生告诉她,你的左股骨干粉碎性骨折,7天的腿部牵引之后,需要进行髓内钉固定。


△燕子举着当时拍的片子<br>
△燕子举着当时拍的片子


手术进行得很顺利,10个月的修养以后,朋友叫她去看赛车比赛。


比赛结束后,她到发车区跟跟赛车手合照。


但看着那些和赛车手合照的人,“咔嚓”的相机声像是打火石,点亮了她脑子里一个想法:“我为什么要作为观众去拍照?我才应该是那个别人想来跟我合影的人。”


这个时候,身体里的14颗固定钢钉还没有被取出来,但她却决定成为一名赛车手了。


这似乎就注定了她和其他赛车手的不同,年龄和性别都是可以打破的壁垒,但身体的伤却不能弃之不顾。


这些伤也会牵制着她,让她永远无法挑战身体的极限,冲上冠军的位置。


这是一场注定不会赢的游戏。教练告诫她:“别人要追求极限,但你得慢慢来。”


她知道,自己可能永远上不了冠军领奖台,但这又能怎样呢?


成绩并不是全部:“有时候你知道这事儿大概率不行,但还是想要试一下”,燕子说。


事实证明,她做到了。


△赛车时的燕子<br>
△赛车时的燕子


赛车时的感觉是大脑一片空白,眼前只有画面、和车下的弯道,而机器在飞速加快,带动你心率的提升。


和其他大部分竞技体育不同的是,这种速度的提升是被动的,有机器的作用,还有恐惧的刺激。


燕子形容是:“恐惧提高了你的肾上腺素。”


但这种恐惧感是会上瘾的,她觉得就像人对痛感上瘾,辣就是一种痛感。


而当你克服恐惧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成就感。那种成就感与他人的掌声和欢呼无关,是专属于你和时间之间的秘密,像一颗糖果,让你觉得,每一次,自己能比之前再进一步。


因为当头盔戴上的时候,没人知道你的性别、年纪、和你的身体上有多少伤,大家飞驰而出,只为了争上几秒的速度。


△燕子和自己的车合影<br>
△燕子和自己的车合影


忍耐力在这个过程中拉伸,以秒计数,而成就的阈值也一次次提高,无限诱惑。


这个过程的丰满,会让人忘了那个注定就不会成功的结局。


总有媒体会问赛车手:“你能一次又一次的挑战极限,是因为梦想和热爱吗?”


燕子的回答是,在不知道未来如何时,谈梦想其实并不诚实。能不停地挑战极限,只因为六个字:“好奇心”和“不甘心”。


02 跟自己较劲儿


燕子第一次开摩托,起源于一场较劲儿。


当时她看到朋友买了一辆漂亮的摩托,很帅气,想上去试试。那台车很贵、很大,朋友说,如果你能把摩托车扶正,我就让你开。


因为车很沉,侧面也有些问题,对力量不够的人来说,想扶正其实有些困难,但对方低估了她的力量。


把车扶正后,她让朋友教她,几分钟学会,她骑着车就上街了。


现在想想有些危险,女孩们也不应该模仿。



下定决心学赛车后,她想,就先冲着那个最高的标准去要求自己。于是她问身边赛车的朋友,全中国最好的摩托车赛车教练在哪?


朋友给她留下了一个名字——王西利。


她一通电话打到了陕西西安,接电话的是王西利的幼兽王车队里,著名的赛车手王铸。


燕子直说:“我能不能找你训练去?我想跟你学赛车。”


对方答:“行啊,你来找我爸吧。”


她发现,有些事情只要你敢做,其实就是这么简单。


她激动得一晚上没睡着觉,这件事儿后来还被她放进段子里,在讲脱口秀的时候说出来:


“你看,赛车跟谈恋爱很像吧?赛车,咱就找最好的车队练习,恋爱,咱就跟长得最好看的谈。”


跟很多赛车俱乐部不一样,这里的车队是军事化管理的,只有命令和执行。


去的人很多,留下的没几个,燕子却坚持下来了,这背后是无数次艰辛的赛车和体能训练。


一开始,队员之间很少交流,作为全队唯一的女性,很多事情她都自己慢慢琢磨。


赛场奉行的是丛林法则,“这里就是战场,你可能因为一点失误,或者被对手钻了一点漏洞,就要受伤或赔上性命。”燕子解释。


所以即使是同队队员,一开始,也保持着友好又疏离的距离。


在队期间,无数摩托车爱好者来了又走,但她却按照要求坚持训练,提高自己的技术。朋友形容她:“在你身上,看不到南北属性,也看不到男女属性。”


直到有一天,她的赛车手套坏了,队员默默地帮她缝好,她知道,自己被认可了。


△赛车后燕子磨损的手套<br>
△赛车后燕子磨损的手套


同样的感觉,还出现在教练督促她的时候。


王西利教练是原陕西省摩托车队的主力车手。他严厉、暴躁、着急起来会忍不住讲陕西话,经常皱眉、很少笑。


在他的培养下,儿子王铸13岁获得中国公路摩托车锦标赛年度亚军。而除了王铸外,还有大批优秀的摩托车车手出自王教练手下。


教练对待燕子也没有特殊照顾,让跑12-14圈,如果她跑上8圈就累了,教练就拿着自己专门定制的碳纤维棒子,一下打到她的身上。


△燕子和教练拥抱合影<br>
△燕子和教练拥抱合影


这让她不敢懈怠,接着迎着头皮训练,而一旦进入状态里,那个原始的她又会回来:上车了,就不甘心跑那么慢;跑起来了,就不甘心做最后一名;既然来到车队训练,又不甘心不那么拼。


最后这些细小的“不甘心”,最终导向了一个结果,她成为了一名专业赛车手。


在2019GKGP成吉思汗大赛上,原本是赛事解说的她,突然想:自己作为夕阳车手,是赛一场少一场了,如果在解说的空档期去挑战跑一场,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但她同时也意识到,赛车比赛需要高度集中的意志,解说完再参赛,她不确定自己的体力是否吃得消。


△做赛事解说时的燕子
△做赛事解说时的燕子


但转念一想,拼搏不就是体育精神吗?于是她决定:参赛。


在候场的过程中,燕子认识了新西兰车手 John和德国车手Heiko,招呼打完,双方都在心里摩拳擦掌,想和对方较量一番。


比赛开始了,赛程没进行多久的时候,John翻车出局。


而Heiko和燕子继续竞争,可惜在最后几圈的时候,燕子因为一天的主持,体能撑不住,被甩在后面。


第一场比赛结束,这个燕子走到Heiko身边说:“明天那场,我不会再让你超过我。”


△燕子在比赛中<br>
△燕子在比赛中


第二天的比赛,双方都卯足了劲儿,一开始燕子因为发车失误,被落在后面,前六圈燕子紧紧地跟在对方身后,这意味着后半程是紧张的发力点。


第六圈的时候,燕子利用晚刹车的优势,超越了他,紧接着就是距离越拉越远,因为对燕子来说,这天的体力可比当解说的前一天好多了。


比赛收尾,燕子稳拿第三名,Heiko紧跟其后,是第四名。比赛下来他主动找到燕子,给了她一个敬佩和祝贺的拥抱。


领奖的时候,打败两名男性国际车手的燕子既是主持人、又是领奖人,她站在领奖台上,感谢那个国际友人,是他让她再次感受到赛场拼搏的快乐。


△在领奖台上主持的燕子<br>
△在领奖台上主持的燕子


这也让她再一次相信,成功和失败有时候只差再试一次。


03 人生的赛道上


两年的赛车后,燕子开始想做一个专业的摩托车赛事IP。


她和当时的男友打算合伙创业,CEO的位置留给了男友,但因为男友是外国国籍,所以股权由燕子代持。


2018年,融资因事故被无限期延长,而在举办一场体育赛事的时候,合伙人又花光了公司200多万的流动资金。


公司业务难以开展,合伙人回到了马来西亚,作为股权代持人的燕子,需要一个人面对公司所有的债务。她卖掉了自己的车,用所有存款,补上公司的窟窿,直到现在,也在处理剩余的股权纠纷问题。


在最艰难的时候,她因为一个契机回到车队。那一年她37岁,人生清零之后她胆子更大了,于是骑上摩托,时隔5年后又回到了赛道。



教练意外的发现:“状态还不错嘛”,想让她参加2020年CSBK中国超级摩托车锦标赛400cc统一组,和罗马尼亚锦标赛600cc女子组比赛。


从年龄上看,她已经算是夕阳车手,但事后燕子想,或许是教练想帮她实现梦想。她就这样,重返赛场。


她觉得,人生和赛车一样,不能摔怕了,“摔了之后就爬起来接着跑,你要跑得比之前还快才行。”


但很遗憾,这次并没有如愿以偿,因为疫情,原本定好的赛事取消了。


这场名为“悲剧”的职业生涯,最终以遗憾收场。她回到职场,一个人去往上海,做赛事运营和培训,有时候也去做摩托车赛事的主持人和赛事解说。


△燕子举办的女骑分享会<br>
△燕子举办的女骑分享会


她运营自己的抖音账户,已经积累了38万粉丝,又尝试走上脱口秀的舞台,把曾经觉得痛苦的事儿,用段子的方式讲出来。


△说脱口秀时的燕子<br>
△说脱口秀时的燕子


她想起自己的第一次事故——股骨干粉碎性骨折和桡骨骨折。


恢复意识后的她第一个想法就是,让朋友把她的头盔带来,趁着腿还在牵引,合照留念。


在医院那层创伤骨科,到处都是意外受伤的人,痛苦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但不管是拆牵引,还是康复训练,她一声不喊,喊了也疼,没那个必要。


医生每天早上来查床,是她一天最开心的时候,门刚被她推开,她就高喊:“欢迎光临。”检查完医生和护士离开,她再补一句:“欢迎下次光临。”


医生说,28床你心态好,去帮我们劝劝隔壁病房那个小孩。


她说到做到,隔壁病房一个比她小十岁的小伙子,本来对治疗极其抗拒,对父母的照顾百般挑剔,一点点不如意就大喊大叫,在她的劝说下,后来再也没听他喊过一次。


△燕子当时腿上的钢钉<br>
△燕子当时腿上的钢钉


而重返赛场后,意外也会毫不留情地到来,在一次训练中,她在赛道上,以200km/h的速度摔了出去。


当时脑部受到了很大损伤,她昏迷6小时,失忆了7天。因为头盔破损,石头进到头盔里,损伤了她的皮肤和鼻骨,导致鼻骨骨折,整张脸被毁的自己都认不出来。


但每次面对赛场上和人生中突如其来的厄运,她都不介意跟它们说一声“欢迎光临”。


“事情已经发生了,你想不想承担,都得承担。”她说。


04 比赛又开始了


现在的燕子,不再只是个“成就自己”的摩托赛车手,而是一个成就更多摩托爱好者的“培训者”。


她受客户委托正在策划一条国际一级赛道,如果成功,这可以让很多国内的摩托车手,有更好的训练环境。


同时也在公司和各方支持下,尝试引进一个国际赛事IP,把中国车手送到国际赛场的舞台。


她开始在车队开展赛车培训,为摩托车爱好者打开一条学习赛车的通道。


△燕子给女学员讲解摩托<br>
△燕子给女学员讲解摩托


但燕子爱较劲的个性,一点都没变。


做全地形赛车队运营的时候,她曾经遇到过车手和机械师产生巨大的冲突。


机械师在明令禁止私自动车的情况下,把摩托车拿出库,把减震调软。车手因此在跳跃双峰的时候,人从车上弹了出去,肩膀脱臼。


她拎起一个扳手,抡向机械师,两个人扭打起来。


“在车队运营和原则性问题上,我是很强势的,给车动手动脚真的会出人命”,她说。


△幼兽王车队合影<br>
△幼兽王车队合影


燕子回想,这股不认输、不退让的劲儿,其实在童年时就已经有了影子。


上幼儿园的时候,爸爸给她买了一辆适合小孩子骑的三轮车。


小三轮是给孩子代步用的,稳定性极高,还没上小学的燕子骑上去,不一会儿就掌握这辆机器的运作方法。


但和别的小孩不同,她不满意于这种简单的游戏,一会儿之后,她开始用这辆小车练习急转弯。可三轮车的特性导致它一转弯,就会反方向倒下去,她试了几次,都不成功。


转一次、翻一次,4岁的她就起来接着试,翻一次、再转一次。


到最后几乎是一边哭,一边跟车较劲儿。


爸妈走上来,她对他们说:“你们不要帮我,不要管。”于是父母看着她一次次跌倒,再爬起。


△燕子和父亲还有弟弟的童年合影,她最珍贵的回忆<br>
△燕子和父亲还有弟弟的童年合影,她最珍贵的回忆


创业失败后,她跟爸爸坦然,看错人了,下次的会更好。爸爸回复她四个字:“相信女儿”。


女孩别怕采访燕子的时候,她刚过40岁的生日。这是很多女性在世俗眼光中本该成家立业的年纪,她还在赛车事业中拼搏。


她会继续向前走去,另一场关于人生的赛事,说不定正在开启。


田静后记


燕子是一个富有竞争观念的“强者”。她不怕受伤,享受恐惧。


不仅在摩托赛车这件事上,在感情上的态度也是“还是要去大胆地爱啊”。


对话的时候,她告诉我,自己从小最喜欢的童话故事是“美人鱼”。为此,她曾买下一个潜水俱乐部,学习潜水,在鲨鱼中间游泳,完成自己的美人鱼梦想。


在美人鱼的故事中,女主角为了爱情不顾一切,却终究失去所有,她不知道这个故事对自己的人生经历是否有某种暗示。


但她现在回想起来觉得,美人鱼是不后悔的,自己也一样,因为那些在感情里感受到的喜悲都真实而动人。


燕子无数次面对失败和摔倒,却从来不喊一声疼,她像是从未受过打击那样,再次一往无前的冲向世界。


我知道,燕子这样的人,其实是少数。


把她的故事分享出来,也并不是希望所有女孩都变成她,而是希望可以给大家提供一个样本——女孩,也可以享受速度与激情,追逐竞技与力量,也可以这样强悍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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