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秦朔朋友圈（ID：qspyq2015），作者：陈波（华中科技大学教授，光谷自贸研究院院长），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2022年1月1日，RCEP正式生效。RCEP即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它是目前全球最大的自由贸易区。


RCEP现有15个成员国，包括中、日、韩、澳大利亚、新西兰以及东盟10国，其人口数量、经济体量、贸易总额均占全球总量的约30%。


RCEP是经过8年谈判于2020年11月15日签署的。签署时规定，东盟10国中必须得到6国的承认签署，5个对话国里必须要有3个国家支持，RCEP才能正式生效。到目前为止，RCEP已有6个东盟国家批准，分别是文莱、柬埔寨、老挝、新加坡、泰国和越南。


5个对话国里中、日、新西兰和澳大利亚已正式批准加入，韩国国会也已批准，在2月1日正式加入。RCEP已达到正式生效的门槛，所以在2022年1月1日正式生效。剩余成员国将在完成国内批准程序后陆续生效实施。


RCEP大幅降低了各成员国的贸易和投资成本，货物贸易零关税产品数整体上超过90%，体现出全面、现代、高质量和互惠的特点。


RCEP对于中国的对外开放意味着什么？能不能成为新的开放里程碑？


一、RCEP的形成过程


谈及RCEP的形成过程，离不开我们熟知的一个区域自由贸易协定，叫TPP（即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现改为CPTPP。


TPP是在2005年由新加坡首先提出，但媒体基本上认为是由美国提出的，因为2008年9月美国高调加入了当时只有4个太平洋小国参加的TPP，像一头大象跳进了一个小水坑，水位立刻上升到可以淹死人的地步，形成了我们现在熟知的TPP。


起初，TPP的提出并未引起相关亚太国家的广泛兴趣，反而引起了大家的焦虑。因为美国版的TPP整体要求相当高。


首先，要求实行全面零关税，甚至包括农产品。第二，必须实现服务业大开放。第三，在标准、法律执行（如知识产权、环保、劳工保护等）、外资准入与经营、市场竞争方面的政策进行统一，即统一按照类似美国的标准来进行经贸合作。


这样的综合性、高标准要求对于发展中国家是不利的，即使对于部分发达国家而言在某些方面也是不利的，所以一开始亚太国家对TPP都是比较抵触的。


在这一背景下，2010年3月，印度尼西亚外长在北京访问时提出，将东盟和其六个对话国（即中、日、韩、澳大利亚、新西兰、印度）组成一个自由贸易区——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协议（即RCEP）。这一提议获得了亚太国家尤其是东盟、中、日的支持。


但日本随着民主党下台，自民党上台，政策倒向美国，日本积极加入TPP谈判，韩国等亚太国家也表态希望能够加入谈判。2012年前，美国也公开表态希望中国加入谈判，但中国没有正面回应。2013年中国想加入TPP时，由于TPP谈判已经获得了巨大进展，美国婉拒了中国加入首轮谈判的请求。


最终，在2015年，TPP谈判成功，12国于10月在亚特兰大签署了协议，它们是美、日、澳大利亚、文莱、加拿大、智利、马来西亚、墨西哥、新西兰、秘鲁、新加坡和越南。


令人意外的是，2017年美国总统特朗普上台，第一件事情就是签署法令退出TPP。一直到2018年才由日本继续推动剩余的11国形成了CPTPP。


CPTPP的签署对以我国为首的亚太国家敲响了对外开放的警钟。最终，2020年11月15日在越南河内，RCEP的15国签署了意向性的协议（印度以“未准备好”为由退出），在各国的积极推动下，RCEP于2022年1月1日正式落地生效。


二、国际经贸的大变局


过去十年发生了什么，促使我国从一开始的怀疑甚至抵制的态度，到积极加入TPP（CPTPP）？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密不可分。在国际经贸合作方面，以WTO为主的国际经贸合作的框架与时代发展的要求不符，国际经贸体系亟需重构。


首先，WTO贸易便利化自由化的诉求体现在货物贸易方面，甚至连农产品都不包含，服务贸易方面的自由化便利化的合作一直没有真正形成。随着服务贸易的不断发展，服务贸易占全球贸易额的比重从2001年的9%增长到现在的20%以上，并且加速发展。


预计到2030年，服务贸易占全球贸易的比重可能与货物贸易相当。因此国际经贸的大变局之一就是要从货物贸易自由化，发展到服务贸易自由化。


服务贸易不同于货物贸易，涉及的主要是无形的东西。随着货物和服务的发展，要素流动也不断自由化。除了人之外，最重要的要素是资本，国际经贸合作更强调货物贸易、服务贸易，以及投资的自由化。货物贸易的自由化主要在于关税，即在关境、边境上管理的放松。而服务贸易和投资自由化主要是指规则和法律进行相应修改和一致。


由于当前国际经贸合作发展结构性的变化与现有的国际经贸合作框架之间难以适应、协调，所以国际经贸合作规则、体系面临重构。在这一背景下，三位一体的服务贸易、货物贸易、投资自由化改革首先体现为以TPP（CPTPP）等为代表的高水平区域性自由贸易协定的形成。


我国准确把握了国际经贸合作发展的大趋势、大变局，从一开始的怀疑、犹豫到现在加入，积极适应。


RCEP之所以获得我国强力的推动，主要有两个原因：


  • 一是我国意识到开放与发展需要适应、达到国际高水平的贸易和投资协定，不仅追求货物贸易的便利化自由化，还要实现服务贸易的大开放，同时在相应的法律法规方面与国际接轨，为外商投资主体在中国竞争的公平性、透明性、高效性提供相应的保障，提高我国市场的整体竞争力活力；


  • 二是我国希望在国际经贸大变局、经贸合作规则重构的过程中发出中国声音。因此，第一次站到了国际经贸合作舞台的最前端，推动了世界上最大的区域性自由贸易协定的成功签署。


三、RCEP给我国的机遇与挑战


RCEP的签署对我国具有重要意义，主要体现在四个方面：


  • 第一，RCEP是我国对外经贸合作一个重大突破，有效削弱了那种想在经济上围堵中国的企图。


  • 第二，RCEP是我国领导和推动的第一个、也是世界最大的一个区域性自由贸易协议。既有利于发出中国声音，也有利于倒逼国内改革。


  • 第三，RCEP的签署向世界证明了中国并非“内卷”，我国在夯实国内经济循环的同时也在继续参与和推动全球化向纵深发展，有利于巩固外商对我国的投资信心，也有利于中国加入CPTPP等高水平经贸合作谈判。


  • 第四，RCEP的签署让中国和日本之间第一次达成了一个自由贸易协议。


RCEP是货物贸易、服务贸易、投资自由化三位一体的高标准自由贸易协定。在货物贸易方面，成员国同意在10年以内达到成员国之间的90%的货物自由流动、零关税。在服务贸易和投资方面，RCEP的相互开放相较于我国同这些国家单独签署的双边自由贸易协定的开放程度更进一步，还纳入了知识产权保护、电子商务竞争政策、政府采购等议题。


根据国际知名智库Oxford的Economics测算，到2025年，RCEP有望带动成员国出口、对外投资存量、GDP分别比基线多增长10.4%、2.6%、1.8%。据我国商务部估计，到2035年，RCEP将使中国的实际GDP比基线多增长0.35%，出口增加7.59%，进口增加10.55%，经济福利累计能够达到千亿美金。


当然，任何事物都有正反两个方面，RCEP给我国带来机遇的同时也产生了重大挑战。


第一，RCEP中处于消费端的国家比较少，日韩作为发达经济体，也是主要的出口国，RCEP中出口与进口是不平衡的，最终的结果是RCEP不可能形成一个很好的闭环，因此我国还需跟欧盟（甚至美国）等主要经济体达到更高水平的自由贸易协议。


第二，RCEP为我国产业链的夯实带来重大利好，但产业链也面临着“三明治”型的挑战，日韩对我国的高端制造业产生极大的压力，印尼、越南等国也在赶超、虹吸我国的低端制造业，即后面有追兵，前面有堵截。


第三，从实践来看，一个大型的区域贸易协议要促进区域经济一体化，一般需要有作为支撑的结算货币——锚货币。北美自由贸易协定的锚货币是美元，欧盟一开始主要以德国马克为锚，现在是欧元，形成了美元区、欧元区，但是亚太地区没有亚元区，需要继续推进人民币的国际化进程，发展成为亚太地区的锚货币。


第四，域外国家的干扰，对我国与其他国家的经贸合作会产生不利影响。


四、RCEP主要条款和开放政策解读


1. 主要条款解读


从具体条款来看，RCEP将对我国国际经贸合作产生重要影响，体现出我国在RCEP中的影响力。


一是90%以上的货物贸易实现自由化，中国作为世界第一大货物贸易国，货物贸易自由化对中国肯定是最有利的。


二是从投资方面来看，主要以负面清单为主，分为服务业负面清单和非服务业负面清单。中国的服务业开放面临很多困难，在服务贸易方面，中国等5个国家继续采用GATS正面清单承诺，于协议生效后6年内转化为负面清单。日本、韩国、澳大利亚、新加坡、文莱、马来西亚、印尼等7个成员国直接采用负面清单方式。老挝、缅甸、柬埔寨等3个最不发达的国家，应在15年内转换为负面清单。


三是RCEP要求允许商业信息跨境流动，领先于其他的自由贸易协定，比CPTPP标准更高，为发展跨境电商提供很好的机遇，因为电商将信息传输到母国将不涉及国家安全等障碍的困扰。


四是在补贴与反补贴方面，RCEP的内容基本上和WTO一致，总体而言对中国冲击不大。


2. 开放政策解读


在货物贸易方面，日本将对来自中国88%的货物免关税，韩国是86%，澳大利亚是98.3%，新西兰是91.8%。在东盟方面，新加坡对从中国进口的商品100%零关税，文莱是98.2%，菲律宾是91.3%，马来西亚是90.2%，印尼是89.5%，柬埔寨、越南是87%左右，缅甸和泰国是86%左右，整体而言，RCEP成员国对中国的开放力度是很大的。


从具体行业来看，化工品和纺织品的自由化程度最高，RCEP成员国对中国开放程度达到94%以上。在机电产品上，RCEP国家对中国的开放力度更大，机电产品的自由化率达到93.8%，中国对于RCEP国家机电产品的零关税率为86%左右。


碱金属的自由化程度为93.7%，交通运输的自由化程度为88.2%，中国对RCEP的自由化程度为76%。在农产品方面，自由化程度均为83%，相对来说比较低，但作为一个农产品进口国，农产品的开放程度相较于以前更大。


在服务贸易方面，如批发零售、体育、娱乐、海运、货运等行业，我国给予RCEP国家的投资者是全面国民待遇，但在商业服务、电信金融服务等行业存在一定的限制，如在电信行业，外资持股比例不能高于49%；在商业服务行业，市场调研、管理咨询等外资持股比例可以达到50%，但是不能控股。


3. 贸易便利化的体现


一是海关明确提出对于RCEP国家的商品进口，一般在48小时内完成清关。当然，48小时是最低限度，海关争取实现6小时快速通关，RCEP国家商品将会有一个快速通关的渠道。


二是在RCEP原产地规则方面，一方面，RCEP国家将享受背对背原产地证明，有利于提高分销和物流的效率。另一方面，RCEP的累计规则有助于产业链的融合。由于RCEP涉及国家较多，企业生产所需的投入品可能多来自于RCEP国家，因此都可以累计地享受免关税政策，从而促进区域内产业链的加强。


三是直接运输没有时间限制。分销和物流过程在RCEP成员国停留时间不计入时间限制，不需要交关税。按照以前的规定停留时间在半年以上，可能就算所在国的商品，需要交关税。


四是区域价值算法，包括两种不同的算法，一种是看一国在附加值中所占比重，另一种是把所有的RCEP国家在这个商品中组成部分的附加值加总来计算免税部分。即在RCEP的区域内，成员国相互之间在生产、产业链合作、价值积累的过程中，都享受免税的待遇，促进区域之间流动。


五、RCEP对具体行业的影响


RCEP对原本就参与国际分工合作的行业而言主要是放大作用，即强者更强，弱者更弱，对于国际产业链有依赖的产业或企业会有利，对于跟RCEP国家有竞争的企业，在短期可能存在负面影响。


受益比较大的行业包含外贸、货运、纺织、服装、轻工、建材、农产品、采掘、电子商务、公共交通、互联网。受冲击比较大的行业包括汽车及零部件、石油化工、医疗、旅游。由于一些行业的产业链比较长，从整体来看，既有受益也有受冲击，综合效果比较复杂，包括电子产品和机械设备。


以纺织业为例，RCEP有利于国内纺织业上游的结构调整，向中高端迈进。


作为全球最大的纺织业出口国，我国在纺织业具有完备的产业链，在研发设计、高附加值的材料的生产，以及快速反应适应多变需求方面具有优势。比较低端的原材料的生产在东南亚国家具有优势，导致产能向东南亚国家转移。


具体来看，纺织业企业拓展日本市场比较有利，因为日本原本对于中国纺织产品的平均关税是4.5%，在RCEP下接近零关税，因此可以刺激我国纺织业对日本市场的出口。


同时日本是排在美国和越南之后，我国产业用纺织品的第三大出口国，对日本出口的产品主要是包装用纺织品、非织造布、安全气囊、粘布毛毯以及帐篷等，属于中高端纺织产品，有利于加强我国的优势。


RCEP签署后，中高档的成衣、个性化的制衣以及技术要求比较高的布料的生产领域为我国企业提供很大的机遇。综合来看，预计在未来5年内，纺织品的平均年增长速度在现在基础上将上调1%，未来5年内我们的纺织品出口要比现在预计的纺织品出口还要再扩大5个以上的百分点。


六、结语


我国推动的RCEP不但已成为全球最大的区域自由贸易区，而且是我国历史上领导形成的第一个（高水平）自由贸易协定，其重大意义不言自明。


我们也应清醒认识到，RCEP虽然也是高水平的贸易投资协议，但是总体而言其开放水平和要求要明显低于CPTPP等其它高水平协议。我国领导人已经明确表态希望加入CPTPP谈判，这表明我国在适应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国际经贸重构等方面还将继续积极应对。


时代改变了，我国已从一个被动的规则接受者变成了一个一边适应新规则、一边创造新规则的全球化的主要参与者，唯一不变的是改革开放，而具体举措还需要我们继续用智慧和勇气去推动和实现。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秦朔朋友圈（ID：qspyq2015），作者：陈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