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乡村笔记BTC(ID:xiangcunbiji),原文标题:《乡土观察:今天海岛上的村庄,还在打鱼晒网吗?》,头图来自:作者拍摄


今天和大家聊一聊“海岛”。


中国拥有1.8万多千米的大陆海岸线,北起辽宁鸭绿江口,南达广西北仑河口,居世界第四,5000多个岛屿星罗棋布。海洋性是中华文明重要的组成部分,自《山海经》记载“闽在海中”以来,从东夷、百越到唐朝的市舶使、宋代的“开洋裕国”,中国东南沿海的社会经济生活逐渐进入到世界海洋经济和全球性的市场之中。


在海洋文明的社会,依然是以自然经济为主,以家庭为单位,农业和家庭手工业相结合。自中唐以后,中华文明的特征从内陆型转向海陆型,泉州、广州、杭州等大型海港城市陆续兴起,以发达的农业和手工业为基础的商品经济日趋繁荣。


本土的农产品进入到海洋空间的贸易体系,得以突破小农经济和家庭生产自给自足的体系,实现规模化、批量化生产。


在宋元明清的时代,中国海洋贸易出口以瓷器、茶叶、丝绸为主,而近年来随着港口城市的建设和船运技术水平的提高,渔业也成为海洋经济的重要部分。


据说渔业的悠久历史可以追溯到原始人类的早期发展阶段,那时人类以采集植物和渔猎为生。在人类对海洋进行开发的早期,沿海居民表现出强烈的海洋依赖关系:靠海吃海、以海为田,舟楫之便、渔盐之利。


但在现代沿海渔民转产专业的进程中,一方面为了促进渔业资源可持续发展,渔区逐渐发展专业化大型化的渔港和水产品加工业,散户渔民逐渐放弃海洋捕捞作业;另一方面,沿海地区向海滨旅游、渔家乐方向发展,并且农村剩余劳动力伴随城镇化发展向非农业部门转移、向城镇转移。在这两方面的趋势下,过去的渔村、渔民群体在生产生活方式都呈现出“陆地化”的特点。


想到海岛,我们的印象大多是打鱼晒网,每天都有很美的日出日落,但少有人真正知道海岛生活是什么样的。伴随着城镇化在陆地蓬勃发展,海岛同样也在城镇化的浪潮中发生了变化,渔民转向成为农民、职员、市民;渔村变成田园村庄,或者成为工厂;越来越多的外地人搬迁到海岛上。


2021年的海岛,是什么样子的?通过对长兴岛的调查,我们希望呈现出现代化背景下海岛乡村转型过程中的农业发展图景。


一、今天的海岛,人们还在打鱼晒网吗?


上海长兴岛是崇明三岛中距上海市区最近的一个岛屿,仅需半小时车程,素有“橘乡”、“净岛”、“长寿岛”之美称。整个海岛上的农业总体呈减少趋势,长兴岛正在逐渐脱离农耕习惯,其表现为总生产中农业的占比减少,批量种植再向外销售取代了自产自销,振华重工、江南船厂等国有企业落户、长江隧道通车等等都给岛上农民的生活带来了影响。


我们探访了多个村落与港口,新鲜的海风参杂着海鲜的腥味,海边原始的气息感染着周围的一切,海浪轻拍着岸边,伴随着嘈杂的叫卖声,当地渔民过去从这样的模式中受益颇丰,时常能将出海抓到的鱼卖出一个好价钱。


但时间的流逝也让渔民的存在痕迹渐渐磨去,直到长兴岛最后一个渔民村落——海新村的消失,长兴岛的渔民彻底成为历史,但是过去事物的消失不代表着绝迹,新的模式在时代与需求的演变下应运而生。



横沙渔港,一个位于长江口最东端的一个国际海鲜产品交易港口,有着国际化的港口与交易平台,大量海鲜产品在这里被销往世界各地。渔港于2021年5月14日入选国家级海洋捕捞渔获物定点上岸渔港名单,它背靠上海市区和长江三角洲区域,为江浙沪地区提供鱼产和海鲜。


在横沙渔港码头,我们得知这个岛上已经没有了渔民,渔民只在几十年前有过,现在都是靠外来的渔民开船过来买卖。天然的环境没有促使岛上的居民以钓鱼为生,而是建造了港口来进行买卖。最近的新冠疫情也影响到了生意,因为进口的鱼产往往不让通过。


在往日,码头出售90%的鲜鱼到长兴岛甚至整个上海市区,随着冷链技术和交通运输的逐渐便利,横沙渔港的鲜鱼的冰鲜和冷链可以覆盖到整个长江三角洲地区,为该地区提供了大量的鱼产和海鲜。


在长兴岛圆东村,村庄的农贸市场是个还算热闹的集市。蔬菜,面粉食品,冷冻食品样样俱全。但你会发现卖水产鱼、大闸蟹、海鲜的店家屈指可数。在村子里随机采访五十位居民,有百分之八十的居民都称自己不会吃海鲜。


“可你们居住在岛上呀!靠海不应该吃海鲜吗?”


“太贵了,我们吃不起。特别是禁渔期,五月份到八月份。”


“哈哈哈,我三高!”


“我吃淡水鱼。”


“疫情,我可不敢乱吃海鲜。”


在横沙渔港卖海鲜产品的个体户们在疫情时期受到的影响相当大,因为很大部分的海鲜商贩采用的是冷链或冰鲜的方式,海外的海鲜进不来,当地捕捞的海鲜卖不出去,很多海鲜产品滞销。


因此外销转内销,很多海产品向内销售,可是长兴岛的当地居民对于鱼类产品并不“买账”,很少会特意购买大量的海产品,甚至可以说是不经常吃这些海鲜。



在岛屿中部的大兴村,每家每户都有一栋在城市中很难拥有、甚至很难看见的独栋大别墅。在村庄里我们拜访一位柑橘养殖的奶奶,从奶奶口中得知,在长兴岛上已经没有人从事捕鱼行业了,大概近五十年都在岛上进行柑橘培育工作。


在她那一辈时,渔民们都在当地的弃渔从工农政策的影响,放下渔网渔船,走向田地。据老乡所言,她儿子已经三四十岁了,橘子田大概是从他刚出生就存在了,由此可见,渔业的衰落和柑橘的兴盛。


拥有橘园的阿姨热情地邀请我们品尝,养了几条大狗,正在打理菜园的奶奶温和地看着我们和狗狗玩乐,接受我们的采访。在这靠海的长兴岛的村庄中,渔业并不像我们想象中的那样普及与发达。但即使没有这样一种经济来源,码头港口,加上橘园,却也好像足够让村民们过上闲适的生活。


“你们来的正巧狗昨天刚洗过澡,要是没洗过还不叫你们摸呢太脏了。”


“我们这有差不多3000多村民,2000多人是搬过来的,大家基本都是种地的没有渔民。”


“来尝尝吗橘子很好吃的!进来吧进来吧!”


热情的,朴实的村民不依靠渔业,也找到了自己的生活方式。在长兴岛的生活虽比不上大城市的繁荣与热闹,却也拥有它独一份的宁静与闲适,伴着海风的属于自己的农事生活。


二、隧道与橘子



一对居住在圆东村里的村农夫妇已经在这个村子生活了超过50年,他们在20年之前只能依靠轮渡、船渡加步行来去别的地方。大约在2010年前,隧道还没通车,那之前从上海往返长兴还需要依靠轮渡,长兴岛和外界的沟通被限制,岛上居民只好自产自销,以耕种为最基本的经济来源。


隧道通车后,岛上交通出行方式更加多样化。便利的交通同样降低了运输的成本,农民们可以迅速、大量地运输农作物,这很大程度上增加了农作物的流通性,使耕作的目的不再只是给自己吃,也同样可以大批输送到岛外。长兴岛因此与外界沟通加强,有了更多的经济来源,不再以耕种为单一发展方式。


交通发展后,当地政府引进了一系列国字号的造船重工业基地,把海洋装备产业作为岛上的支柱产业之一,这个岛从人人耕种土地变成现在这个被工厂和工人包围的样子。


船厂建立,增加的工作岗位给予海岛上的居民大量的工作机会,越来越多的海岛农工投身到船厂的建设当中,这一行为虽然刺激了经济发展,但同样大量海岛青年人被吸引,从而留下妇孺老人留守村庄,老人依旧需要赶着农活来维系日常支出。


这一现状很快得到政府的重视,长兴岛的当地政府随即设置一定量的政府补贴来资助这些老人,部分村民将橘子田外包给了政府,省去了卖橘子的精力。


政府的举措以及造船厂的出现使得当地从最早的农业和渔业逐渐转变为工厂制业,大量的雇工填补了先前长兴岛居民工作岗位的空缺,降低了失业率,提高当地资源的利用有效性。



交通运输业对经济发展的支撑作用是其他任何行业都无法企及的,长兴岛上的交通投资力度加大之后,农业生产方式转型,经济增长和就业机会扩大等方面都显示出了积极转变,也因为交通运输本身的较强的正外部性,即交通建设对其他部门的生产和服务需求的影响较大,从另一层面带动了长兴岛的经济发展,比如迅速发展的岛上交通,带来了增值性的影响,沿线土地价值提升。


此前长兴岛主要依靠渔业和农业,当地居民主要粮食来源自给自足。人们种植一些农作物,比如小麦和水稻,或者养一些家畜去维持自己的生活,偶尔也会把多余的东西拿出去卖给别人,贸易活动不多,收入也不高。


这时的人们生活水平普遍不是很高,基本维持温饱。但在外部需求的影响下,橘子有着更高的经济价值,海底隧道被打通后带来的交通便利,使得村民大规模种植橘子,这一行为极大推动海岛农业的转型。


一位在岛上生活了20几年的橘园承包商,她祖籍来自浙江涌泉,家里曾经也是专门种植柑橘的,因为某些原因来到长兴岛承包下了一片果园。通过沟通了解到,岛内20年前后的开发速度和程度截然不同,在1999年左右的时候时,大家都趋向于种植粮食,而通过政府的开发以及研究,发现长兴岛地理状况更适合种植柑橘,所以大家都愿意把土地承包给开发商。


长兴岛的柑橘口味偏酸甜,既没有甜到发齁的糖度,也不是酸得难以入口,而是处在中间的完美平衡,因此能够在全国畅销,经久不衰。


目前,长兴岛是上海市一大产桔基地,誉为桔岛。全乡柑桔面积20000亩,2016年总产达40000吨。随着物价上涨,以及岛上橘子品牌知名度提升,上好的橘子价格已经逼近三位数了。


据当地农民表示,单纯地自产自销柑橘的农民已经非常少,取而代之的是外地来的土地承包商,他们用更科学、质量更好、成本更低的方法进行农业生产,让长兴岛的橘子在中国“流通”起来。



三、作为后备保障的农业生产


柑橘虽然是长兴当地特产,但这里的柑橘种植大多有承包商,并且由于疫情,还有别的地区柑橘代替品的出现,近年柑橘销量不乐观,从过去的几卡车几吨的出口,到现在出口量有了明显的下滑。


除了柑橘之外,村民会自己种植其他蔬菜在地广人稀的村庄,他们一般会种植芹菜、青菜、木棉等等适宜在江南地区生存的作物,并且这些作物的共同特点有易抚养、成本低等,这些是村民一日三餐的主要食物。


在圆东村里,我们采访一位五十多岁、家乡来自安徽的老爷爷,他身着防水服,在家里慢悠悠地杀着鱼儿。我们从他的口中得知,他也是一位种橘者,但并不认为长兴岛的柑橘十分可口,只能说是勉勉强强。


他告诉我们,来自浙江的黄岩蜜橘才是橘子中的王者。我询问了他种植的柑橘是怎么售卖,售卖到哪里去的。他告诉我们,一般都是一辆辆大卡车行驶到门口,然后一筐筐地把橘子出售到其他地方去。


在大兴村里我们采访了两位老奶奶,一位老爷爷。他们的橘园规模比第一户老爷爷的种植规模要大的多,大致瞄了一眼,他们的橘园至少有五百平方米,并且橘树都非常繁盛。他们当时正好在用镰刀收割橘子,很热情地赠送了我们几个橘子。


他们的橘子得售卖到外地,然而由于疫情得加强审核力度,这比以往的日子里多了许多防疫的审查,这使得橘子的售卖也困难了许多。由于疫情的影响,很多地区也减少了对于橘子的需求,加上本身居住的都是老人,劳动力的不足,橘子的售出也变得更加困难了起来。近日随着疫情的改善,橘子的也售出的越来越多了。



在当下城镇化快速发展的时代,乡村年轻人几乎都已进城,继续从事农业生产的大都是中老年农民,农业越来越变成老人农业。贺雪峰教授认为,以代际分工为基础的半工半耕——即年轻子女进城务工经商、年老父母留村务农的模式保障了农业的持续和乡村家庭的生存,成为中国现代化的“蓄水池”和“稳定器”。这在长兴岛的柑橘种植上有充分体现。


通过与柑橘种植者们的对话,我们发现事实上这些柑橘并不是当地人民生存下去的主力产业,他们大部分都花时间在种植其他农作物或者外出打工等方面,而相对较少花费时间在柑橘上。老人已经没有办法干高强度高薪资的工作,因此他们会通过种植柑橘来补贴家用。


柑橘种植成为了村民的“后备保障”,能够帮助那些年事已高但是家庭经济状况较差的人获得“保底”收入。而对于家庭经济状况并不差的居民而言,种植柑橘仅仅则是退休后的休闲,也是消遣的一种方式。


柑橘在长兴岛的发展历史中固然重要,但是现在已经发生了变化。以前的当地人是靠着酸甜可口的长兴岛特色柑橘来谋生,而现在,大多的长兴岛柑橘已经不是本地人自己种的了,而是外地的资本看到了商机来长兴岛投资种植的。而这样的转变让长兴岛原住民的生活变好了。


在潘石村,一个已经当了奶奶的小卖部店主告诉我:“以前我们都有着自己的橘子园,但是现在好多外地老板来包地种橘子,我们也就把地卖给他们。平常我们也就搓搓麻将,打打牌,自己留一小块地种些家里吃的菜。每年都会有橘子节,会有好多游客来参加,橘子也会买点好价钱。国家的扶持也让村子越来越现代,现在还有工厂哩。”


外来资本的注入让当地人的生活得到了很大的改善。以前的他们只能零售自己的橘子,也没有稳定的收入,而现在,通讯的便利以及长兴岛的名气让他们可以很轻松的卖掉橘子。


每次收成都有大卡车来装去外地卖。以及每年的橘子节也可以给长兴岛吸引许多游客,村民也可以通过买橘子以及摘橘体验获得收入。



调查中,我们沿着村中小路径直向前走,路过了形形色色的村庄小屋,小屋的另一侧是一大片橙绿相间的大片橘园,在这样一个下午,阳光洒在整个小村落上,不禁感叹村中生活的惬意。


主干道旁有一条单向岔路口,路的尽头是一户人家,有一位老奶奶坐在门口。我们远远的向老奶奶打了声招呼便走了进去。奶奶大概七十好几,身后是一栋土培的两层房子,墙上有些青藤爬着,看起来也有些时日没打理了。看着我们的走来,奶奶似乎有几分差异,手中的农活也停了下来。


听闻我们想了解下当地生活状况,奶奶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抖抖手上的干农活残留的灰尘,满脸笑容的迎接我们的到来。看到奶奶站起来后,一旁的爷爷也起了身,一瘸一拐的走到院子中间来。“我们是想您问问您觉得这些年来岛上的生活有什么变化的?”


听到我们的问题奶奶显得十分激动,脸上的表情也充满了笑容。“变化可大了嘿,每个方向都有很大的变化,与从前的村庄很不一样了。”在奶奶说话的时候,我们观察了下爷爷奶奶家的环境。房前小院子的西边,是一个用透明塑料纸搭建的小棚子,爷爷在大棚中种了不少花草,生活饶有兴致。


奶奶说道她其实并不是土生土长的长兴岛人,小时候在川沙县长大,为了爷爷嫁到了长兴岛,后来一直在长兴岛生活了将近60年。


“还是感谢政府啊,这几年来福利越来越好。你看看,家里啥都有,电视机、冰箱,什么家电都有,网电啥都有。”奶奶脸上有露出了满意的神情。走之前奶奶还不忘的叮嘱我们,橘子随便拿,每个都很甜。


在夕阳的照耀下奶奶皮肤的皱褶越加明显,看着她淳朴的表情,从她的眼中似乎感受到了她对生活的欢喜,对我们的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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