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乡村笔记BTC(ID:xiangcunbiji),作者:大鱼,编辑:保保、婕妤,部分图片来源于公众号“万家图书馆计划”,原文标题:《互动 | 中国乡村图书馆:老人想看〈理想之城〉,你却给他〈哈利波特〉》,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2021年夏末初秋,乡村笔记曾前往浙江省宁波市奉化区一村子调研。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的是村庄在村中心文化礼堂二楼的图书室,灰色的方形建筑内,两张棕红色的木桌、十来把椅子列于图书室中央,两侧是还泛着油漆味的木质书架。


书架上杂乱地摆放着没有多少翻阅痕迹的新书,而桌上和地面上都蒙着灰尘。而最让我们诧异的是,书架上摆放着五彩斑斓的《哈利·波特》系列。


据我们访谈得知,村子里的人大多在镇上或者市区务工,留下的大多是老人和儿童,70岁以上的老人也只剩下不到八个。图书室虽然每天都开放,但鲜少有村民来这里借书。


住在附近的徐阿姨今年刚五十岁出头,上过初中,在她的印象里除了村里举办活动,就很少去文化礼堂,也不知道二楼是什么时候有个图书馆的。


图书馆内,贴着一首四年级小女孩萱萱写给图书馆的诗:


如若说知识是茫茫的海洋

那么图书馆就是这片海洋的摇篮——地球

当我踏进它坚硬的躯干

它以书香环绕我

它的个子真的不大

却又织起了阅读爱好者畅读的梦


萱萱是镇上典型的留守儿童,家中还有一个弟弟,父母都在福州打工,从小被奶奶带大。


图书馆建成之前,萱萱每天趴在一张擦褪了色的矮方桌上学习,每次写完作业感觉脖子都快断了,但是懂事的萱萱是不好意思问家人买一张新书桌的,她知道父母辛苦挣的钱要用来维持一大家子的生活开销,要用来供她们姐弟俩未来的学费。


最令萱萱苦恼的是没法解决学习上的难题,没上过一天学的奶奶对课业辅导是有心无力,想查阅什么书籍也只能问同学东借西借——毕竟借又不花钱。图书馆建成之后,书架上满满当当的辅导书和课外书籍让她挑花了眼,每天都呆到写完作业了也不想回去,非要奶奶过来把她叫回家。


林英连不仅是馆长,还兼职起了辅导老师、健康医师的多重角色。时常有小朋友举着书跑来问问题,她扶着黑色镜框认真解答。尤其在疫情期间,她给每一位进馆的孩子们做体温检测和登记,如果观察到有孩子咳嗽打喷嚏,还会把孩子叫到一边,端上一杯冲好的冒着热气的感冒药。


对萱萱来说,喜欢这里不仅是因为有看不完的书,更是因为这里提供了一个良好的学习空间,让人更愿意沉下心读书了。


相比行政命令式自上而下建设的阅读空间,民营公益图书馆从建设伊始就是本着大众的实际需求出发,有专职人员负责运营,因此也会产生更高的服务效能、更丰富的社会资源和更大的影响力。


在地民间力量积极参与到乡村图书馆的创建与运营中,似乎正在成为基层治理创新的新路径。


从1月试运营到现在,林老师创建的公益图书馆在有序运转着,100余平方米的面积内有阅读室、多功能活动室,按照年龄分成不同的区域,积累了3000册藏书,日均读者数量能达到近百人。读者多是乡镇学校的学生,但我们也看到了孩子的父母、做种植养殖的年轻人,以及来看新闻报纸的老年人。


和农家书屋相比,民营公益图书馆会去做更多的读者调查,从选址、书籍选择到空间设置,各方面的初始目的都是服务读者,所以更具人气。


但公益图书馆依然有其困境:主要依靠社会捐赠勉强维系日常运营。这种“用爱发电”的模式不能长期持续,因为一旦这一链条出现断裂,后续的发展都会陷入停滞。


此外,服务体量较小,缺乏更深度的服务和活动,未能形成稳定的文化活动服务机制,这些都是从长远来看的隐患所在。对此,林老师暂时还没有时间多加考虑:“我也不知道这家图书馆能开多久,但是能多一天是一天吧。”


图书馆,作为一种消遣娱乐


当乡村图书馆鲜有人去、书架上的书乏人问津时,是否意味着乡村图书馆变成了可有可无的形象工程?我们不妨追溯,最初建立乡村图书馆的意义究竟在哪里。


翻阅各级政府关于农家书屋建设的政策文件时,不难看到这样的字句,“提高农民的思想道德水平和科学文化素质”“保证农民最基本的文化权益”“繁荣发展社会主义先进文化”……


抛去这些高屋建瓴的思想指引,现实情况又是怎样的呢?


根据在重庆市开展的阅读情况调查显示,农村留守儿童在课外阅读中以娱乐性的目的为主,也就是说,大多数儿童是为了满足自身“消遣娱乐”的需求去进行课外阅读。不管是在书店还是图书馆,《故事会》和《读者》总是被翻阅次数最多的,你很难找到一本书皮完全没有翘边的。


建立图书馆和捐书的人或许不会想到,阅读不仅仅是知识获取的路径,也可以作为一种娱乐消遣的方式而存在。并且后者,或许才是乡村图书馆最常见的打开方式。


孩子们在离开校园里课程和作业的负担后,最希望的当然是阅读自己喜欢的小人书和故事书;大人们在远离工作的烦忧和嘈杂后,只想在翻阅杂志的过程中获取片刻的宁静;不爱打麻将、刷短视频的老人们,又何尝不是把看书当作另外一种特别的娱乐方式呢?


图书馆在大众认知中通常是作为一种学习的符号,传达给进入其中的人一种暗示:来到这里,就请专心学习。环境能够作用于人,给人以暗示,唤起仪式感,从而促进人们进行符合环境特性的行为。


但在村庄里,人们对看书这件事并没有特别的需求,因为看书并不能帮助他们种好地、做好针线活儿,也不能帮小孩子打好游戏从而在朋友同学面前炫耀。


他们需要的,仅仅是一种休闲时间的消遣,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随心所欲地选择书目,而不必要听从外界的指引,告诉你应该读什么样的书,什么样的书才是有用的。


在越来越“内卷化”的大环境中,“有用”成为价值衡量的重要标准。没有用的漫画书被家长束之高阁,出现在孩子书桌上的,是经过学校和家长认真筛选过的、认为有用的书目,功利化的潮流正在呈现扩大之势。


于是当一座图书馆建成之时,如果只是“一厢情愿”地进行书目的选择,或许从开始就造成了供给的不平衡状态。


我们可以看到的是,民营公益图书馆是出于大众需求而建设的,经过仔细调查和设计,所以能良好运转;而更多的农家书屋却是地方强行植入村庄的,与村庄原本的生活脱节,与现实脱节。


把对书的选择权交还给读者,或许才是今后应该努力的方向之一。


当一个受到广泛欢迎的乡村图书馆建成后,或许也就成为了芝加哥学派克拉克教授所言的“场景”,即通过提供一定价值观的文化设施集群以及多样化的文化实践活动集群,构成了吸引多样化人群的公共文化空间。而这样的文化场景,也是培育村庄内生动力的重要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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