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蹦迪班长（ID：MrDisco007），作者：语文课代表李诺米，原文标题：《豆瓣9.6，这个日综专治"大师病"：没人味的房改就是耍流氓》，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前些天，“花费132万将老屋改造成红砖房”的热搜，让《梦想改造家》彻底以黑红的方式火出圈。
比起巨额的装修开销与极简的验收效果形成的两级对比，更加惹人不满的，是设计师在屋主热切的改造心愿面前，公然表露出的傲慢与轻视。
有网友考古了国内系列改造节目，发出正名式的呐喊：早年同样被骂惨的《交换空间》原来是“业界良心”——
其实，以烂比烂，倒是没有必要，想要找出国产房屋改造节目的下限在哪，实在很难。
但可以肯定的是，改造节目的上限，永远停留在二十年前，由日本朝日放送出品的《全能住宅改造王》。
这档综艺于2002年首次播出，2016年因经费不足停播。不过至今在豆瓣上依然拥有9.6的高分。相比之下，被誉为国产改造综艺天花板的《梦想改造家》并不能算是一个好学生。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不论比较“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段，还是比较对“人”的关照程度，《梦想改造家》都与这个前辈有着相当大的差距。
1. 全能住宅改造王究竟有多全能
日本的商品讲究“图片即实物”，综艺同样不例外。
“全程高能”的标签，贯穿了《全能住宅改造王》几百期物件的改造始末。
首先，就体现在设计师接手的房屋上。
《梦想改造家》中，最极端的案例无非是户型怪异，或者面积狭小，《改造王》的“倒霉蛋”们，面对的则可能都不是“像样的房屋”。
有偏远乡村中的唯一一户茅草房。
由上至下远远望去，有回到原始社会的既视感。
外部犹如此，内里只能更惊人。
比如传了4代，如今仍在沿用的酱油制造厂。
脑补中的“黑心加工厂”，大抵就是这个画面了。
由于年代久远，破败程度不用多说。
有的房子，灌风漏水已经不是首要问题，每分每秒，它都摇摇欲坠，活像房屋界的比萨斜塔。
而在《全能住宅改造王》的设计师的巧手改造下，这些“装饰已无意义，但求为秋风所破”的屋子，都实现了惊天逆转。
屋顶覆盖着茅草、钢材等各个年代装修材料的茅草屋，干脆推倒重来，化身为现代豪宅。屋顶仍然保留着原来的样貌，只不过再也不用担心它的安全性。
暗无天日，工作生活都不顺心的百年工厂，成了做工、居家于一体的舒适新居。
倾斜至少30°的楼宇，重建不太现实，索性强行“掰直”。居住者再也不用体验在太空舱漫步的漂移感。
艳羡之余，有人可能会疑惑，这些奇形怪状的房子，到底都是从哪里找来的，难不成是为了节目效果，搜遍了岛国的犄角旮旯？
其实，类似的住所，在日本并不少。
日本房屋的产权分为两个类型：所有权和借地权。占据主流的是所有权，一旦购入，就可以永久使用房屋，房屋所占土地用途不限。
日本的房屋通常是几代人沿袭下来的，前商后住，实属常见。加之日本地少人多，《梦想改造家》中“面积狭小，户型诡异”的难题，《全能住宅改造王》中同样存在。
拉开窗户，外面是邻家的窗户，层层叠出一圈牢笼。
设计师大胆做了减法，在保障生活空间足够富裕的同时，为密不透风的握手楼找出一片光亮。
6口人共享19平的面积，家里孩子纵有长成姚明的潜质，也会被憋屈成潘长江。
设计师结合空间错位法，将之转型成5层小别墅，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生活空间。
关键问题来了，有钱什么都好办，但在《全能住宅改造王》里，设计师会用双手告诉你，即使没钱，也耽误不了将陋室改造成豪宅的梦想。
每位设计师，在节省预算上都是一把好手。
委托人要亲自上阵，用人工来弥补预算费。
设计师也不闲着，从四面八方拉来好友，半夜深入交流。
除了人工，原料更不能花钱。
附近工厂的老板或废弃学校的校长，都是设计师的老熟人。
面盆要拿走。
柜子要拿走。
临行前，校长下逐客令：拿什么都行，把门带上吧。
结果......他们真的把门也“带上”了！
实在没法白拿，还能废物利用。
拆掉的原屋土墙不要扔，搅碎后与草混合，成为修筑新墙的材料。
而头顶上，别具一格的遮阳棚，则来自于老家的轮盘。
费用省了，质量却不会打半分折扣。
能化腐朽为神奇，依赖于设计师们丰富的理论支持和实践经验。设计与施工过程中的每个步骤，都经过了他们的仔细衡量。
为了防止阳台承载过重，同时达到防水的效果，精心筛选出更轻的材料。
在房屋紧挨的斜坡上，铺上麻布与铁网，里面种植根部抓土性强的植物，可以有效抵抗泥石流。
为了确保老人洗浴时的安全，设计师反复打磨铺在墙面上的砖材，以增加摩擦力。
的确费时费力，但为了居住者的体验，一切都是值得的。
和花费了132万的超高预算，却连基本的房屋保温、防潮处理都没做到位的陶磊相比，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2. 修复的是房子，也是人的生活方式
《全能住宅改造王》对细节的把握，其实体现在房屋改造过程中的方方面面。而这些细节的背后，蕴藏的是对房子中每个“人”的关心。
老人和儿子儿媳以及三个孙辈挤在不到20平的家里，吃饭要用三个桌子拼起来，睡觉只能在兼具客厅、娱乐、厨房功能的一楼地板上，生存仅是最高需求。
设计师考虑到老人的年纪，为她设计出了一间单独的小卧室，以及不用接触凉底板的矮塌。除此之外，还根据她的身高，在楼梯下方打造出一方小小的梳妆台。
年龄再大，也可以拾起对美的追求。
小百合由于重病导致半身麻痹，先生森本为了更好照顾妻子报名了改造活动。
比《梦想改造家》类的节目更进一步，设计师不但亲身体验了居住中存在的难题，还带领当事人小百合来到工场，确保如厕、洗浴的每个环节，都能“恰到好处”。
小百合左半身麻痹，起身与坐下都不方便，所以马桶要加装靠背；只能用右手和右腿发力，所以纸巾盒放在了左边，洗手间的门开在右边。
但这还不够。
小百合提到过，起身后要用头顶着墙壁才能整理衣裤，设计师就专门制作了软垫，根据小百合的身高和姿势，放在墙壁上她刚好触及到的位置。
除了生活起居，《全能住宅改造王》的设计师们，还精心照料着每位居住者的精神需求。
美惠和中西经营着一家不到40平的理发店，居住的面积只有不到一半，43年过去，如今已是70岁高龄的夫妻俩想在保留理发店的同时，让养老生活更舒适一些。
在完成俩人的要求后，设计师还特意去了他们共同的故乡，把风景刻印在了屏风上。
夫妻俩即使不能回到故乡，每每望着，也会有一种叶落归根的心安感。
今年79岁的金子，在60年前嫁给了养牛的清一。清一去世后，给她留下了十头牛，以及大大小小的外债，金子就这样操劳了几十年。女儿想让金子的晚年生活过得更好一些，于是报名了改造。
了解到金子有拼图的爱好，设计师在卧室内特意安排了一方有明亮光线透进来的长桌，拼图的画框可以沿着轨道滑动。
此外，还为她特意准备了一份礼物：金子和丈夫清一年轻时在水里放牛的黑白合影。
这份合影，也是拼图。
金子在拼图的同时，还能回想和丈夫一起奋斗的时光。
多期节目下来，《全能住宅改造王》改造的房屋，都存在或多或少的问题，委托者们报名改造，不只是为了“生活更舒服一些”，也是为了满足家人的梦想。
这些想法被设计师们捕捉到，得到了最精细的照料。
从字面上看，《全能住宅改造王》的落点是“住宅”，《梦想改造家》的落点是“梦想”。
但在我看来，两者的主体却是一样的，那就是“人”。
而陶磊设计的最大问题，就是丢失了“人”。
3. 设计自由？还是居住自由？
《梦想改造家》的节目播出之后，网络上的主流舆论逐渐演变为了民间与业界的对峙，而抽丝剥茧后，两股劲风的焦点，主要还是集中在“设计自由的界限”上。
许多建筑业同行认为，陶磊的行为并无不妥：他的设计理念十分超前，与审美朴素的大众之间必然会存在观点的割裂。
的确，“阳春白雪，曲高和寡”是文艺界通行的规律。
《踏山河》《删了吧》这样矫揉造作的歌曲可以收割更高的热度，“曹雪芹”“李清照”等文人的词作却被批评“不够古风”。
《斛珠夫人》《嘉南传》这样粗制滥造的影视剧可以满载粉丝的吹屁，在更能反映大多数观众偏好的淘票票上，经典作品《入殓师》的评分居然与《悲伤逆流成河》持平。
以上皆是佐证。
但这个定律却不能为设计师与节目组的过错开脱。
在美学的领域里，创作者可以追求上限，不理纷扰，但在一档号称“实现改造梦想”的综艺里，普通人的需求才是设计师最应该考虑的方向。
有媒体梳理了2021年40个重点城市的人均可支配收入与商品房均价，在大多数城市，想买下一套50平的房子，可能要奋斗数年，甚至数十年。那些身在大厂却仍要为合租烦心的年轻人们，更能理解这一点。
对于设计师来说，改造任务可能只是他职业生涯中的一个案例，节目结束，如果改造得好，日后可以成为谈资，倘若改造得不好，钱一收，一切与他无关。反正有老一套的国产大团圆式节目效果为他兜底。
但对于普通家庭来说，他们押上的，是一蔬一饭、居有所归的生活日常，是出卖半辈子的劳力才期待得起的一个梦想。
强迫那些还在努力争取“温饱”和“舒适”的人去追求“高级审美”，甚至让他们拿上全家的积累，去为设计师“探索终极审美”的梦想买单，这实在十分可耻。
可耻到，所有持此目的并为之洗白的设计师们，都该被钉在羞耻柱上令人鞭笞。
《全能住宅改造王》里，每位设计师单拎出来，都声名赫赫，但他们始终保持着对居住者最基本的尊重，一切以对方需求为先，而后才是审美方面的自我加工。
如同医生、记者，重要的不在于施展了多少高超医术，钻研了多少华丽文字，而是在于能不能帮助到它所医治的患者，能不能真正表达受访者的诉求。
房屋装修改造的意义是什么呢？
《全能住宅改造王》的制作人曾说过这样一句话：任何房子都会有它的问题存在，与其逃避型地转换地点再去面对新的难题，不如就现状的问题点来加以改善，反而能够真正符合自己的需求。
其实房屋就好像人体，即使面积再小，也五脏俱全。人永生寄居在这个躯壳内。长年的运行，给它带来了过多的积累和消耗，改造，就是对生活方式的修复，对生命系统的修复。
而房屋改造设计师们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他可以通过修复一个家具，留存一份回忆，通过改造一间房间，弥补家庭关系，甚至可以通过一些细节的拿捏，让每位成员的生活方式得到改善，无论居住者的年龄大小，职业高低，或者身体状况的健康残疾。
而这一切，都需要设计师与“人”进行平等的对话与凝视。只有这样，才能在“委托人的需要”与“建筑师的被需要”之间展现出平凡中的伟大 。
所以，我始终认为，如何对待这套房子，最核心的问题，是如何对待居住在这间房子的人。
《梦想改造家》中不乏优秀的设计师，比如史南桥，以及从《全能改造住宅王》走出的本间贵史，他们设计的成功案例中，处处有“人”的体现。
而这，可能是陶磊这样自认追求建筑美学，却忽略建筑本质的“业界佼佼者们”，永远也理解不了的。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蹦迪班长（ID：MrDisco007），作者：语文课代表李诺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