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环行星球(ID:huanxingxingqiu),作者:Léa,审稿:蟹黄捞饭,图文编辑:七,原文标题:《法国老中医,连狗都能治》,头图来自:IC photo


在法国看中医,是什么样的情形?


很多人的第一反应恐怕是“唐人街探案”式的画风:走进熙熙攘攘的华人区,穿梭于各类中餐馆、中国传统工艺品店、杂货铺之间,在形形色色的汉字招牌和一排排红灯笼中,寻觅一块古色古香的“XX老中医”、“XX养生堂”的匾额。


然而,实际情形可能出乎你的意料,因为你找到的中医诊所位于巴黎的传统白人街区,坐落在古典的奥斯曼风格建筑中,性冷淡风的门面装修仿佛是塞纳河左岸的精英书店。


巴黎Corpus中医诊所,图:justacote.com
巴黎Corpus中医诊所,图:justacote.com


室内装潢好像是私人美容顾问的工作室。


法国医生Jean Baptiste Redon的中医诊所,图:facebook
法国医生Jean Baptiste Redon的中医诊所,图:facebook


无论是看诊的病人,还是把脉的医生,都是地道的法国人。


法国中医Charlotte Guth-Latrasse为病人切脉,图:sinoacupuncture.fr
法国中医Charlotte Guth-Latrasse为病人切脉,图:sinoacupuncture.fr


和国内的中医相比,法国中医提供的服务项目相对有限,最普及的是针灸和推拿,差不多每家中医诊所都有这两个项目。此外,有些诊所会提供拔罐、艾灸、刮痧、气功、饮食调节等,甚至还有中医减肥、中医戒烟、针灸美容的服务。




法国中医Isabelle Mangin为病人拔罐


根据法国专业组织的数据,在法国,传统中医每年有高达600万例治疗,这个数字相当可观了。大部分治疗都由这样的私人中医诊所承担。


中医在法国归属于“替代医学”或者“整体医学”的领域,可以算是“保养品”级别的医疗消费,一次针灸从问诊,到选针、行刺,最后起针,时间不到1个小时,费用在60到80欧元(约450到600人民币)之间。最重要的是,中医不在医保报销范围内,需要病人全额负担。因此,选择中医的法国人一般都是对身体健康有着更精细追求的中产阶层。




里昂市Olivier Schuh大夫的中医治疗<br>
里昂市Olivier Schuh大夫的中医治疗


我住在波尔多,城里有好几家中医诊所,都是法国医生开的。网上几乎都是好评:有个做金属制品的手艺人说,中医治好了他的肌腱炎;还有一位女士尝试了针灸美容Aculifting,几个疗程以后皮肤就更加光滑了,而且她认为跟其他医美项目比,费用也更低。


法国人对中医治疗的好评<br>
法国人对中医治疗的好评


从网上评论能看出来,中医里面最让法国人服气的是针灸,而他们最不感冒的是中药的各种汤剂。中药在法国是不能作为药品进口的,目前只有一小部分中草药作为食品、营养品、补充食品等进人法国。


法国销售的中草药不仅种类少,而且价格不低,100克板蓝根就要9.9欧(约73元)<br>
法国销售的中草药不仅种类少,而且价格不低,100克板蓝根就要9.9欧(约73元)


针灸一方面是因为的确显示出神奇的疗效,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则是经过几十年的研究,针灸的作用机制在替代医学中是搞得最透彻的,所以更容易被纳入现代科学的框架加以理解并接受。


越来越多的法国公立医院开始把中医,尤其是针灸,纳入病人护理中。最早向中医开放的法国医院是巴黎最大的公立医院La Pitié-Salpêtrière,这家医院还在2009年创建了专门的中医中心。另外,里尔的CHRU医院,还为孕妇提供针灸治疗,减轻孕期腰背疼痛。


法国人对针灸接触的历史比较长,因此还有不少添砖加瓦的贡献,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成就是“耳针”系统(acupuncture auriculaire),是法国医生Paul NOGIER于1957年提出的治疗方法。


介绍耳针系统的书籍<br>
介绍耳针系统的书籍


他提出耳部反射区的原理,认为耳朵类似于婴儿胚胎形状,因此耳朵的每个部位,都对应到特定的身体区域。只要在特定的区域,加以针灸,可以用于治疗关节和肌肉疼痛、压力、失眠、头痛、体内微生物群失衡、身体排毒等。现在,法国一些做耳针的针灸师甚至开始把这种疗法称为“法国传统针灸”了,可见针灸的“法国化”程度之深。




法国针灸师Laurence ALBERT 的耳针治疗


法国中医还有一个好玩的小发明,叫做“好宝宝穴位”(Le point du beau bébé)。这个穴位是中医体系中本来就有的,就是小腿上的筑宾穴。


但是法国针灸师Soulié de Morant (1878~1955)开发出了这个穴位的新功能,他发现,扎孕妇的筑宾穴,可以给新生儿带来特别明亮的肤色,而且能帮助婴儿晚上睡整觉,不打扰妈妈休息,因此被称为“好宝宝穴位”。



好宝宝穴位,图:法国母婴知识网站Grossesse et maternité


法国人对针灸的神奇效果深信不疑,甚至将针灸惠及到各种动物身上,而且还得到政府官方背书。法国东部阿登省的农业局就为奶牛养殖户提供牛针灸培训,以治疗乳腺炎、牛蹄炎等感染症状。养殖户的反馈都很正面:一般兽医会使用化学药品治疗这些奶牛常见疾病,但之后就会在牛奶中发现这类化学元素残留,有了针灸技术,牛奶的质量更好,也更能卖得上价钱。



牛牛针灸,图:法国电视3台


既然中医在法国这么吃香,那么国内的中医来法国开诊所是不是很赚钱?


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法国法律规定只有取得法国正规行医资格的医生(包括全科医生、牙医和助产士),才能进行针灸治疗。也就是说,想当“中医”,你得先是一个合格的“西医”才行。因此,针灸师一般首先是医疗健康领域的从业者,出于对中医的兴趣,改行而来的。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法国的“老中医”大多都是土生土长的法国人,而不是中国移民。


这位波尔多的中医名叫Rodolphe Berrouet,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他本科学的是运动营养学,后来在医院里做营养师,之后被中医的理念吸引,进修中医,并开了自己的诊所。


中医Rodolphe Berrouet<br>
中医Rodolphe Berrouet


正因为有这样的需求,法国本土的中医培训也开展得如火如荼。


法国不少大学都提供针灸职业教育,如南特大学、巴黎第五大学、波尔多大学、斯特拉斯堡大学、蒙彼利埃第一大学和里昂第一大学。考过国家医生证的医学生,可以继续在大学接受一年或者两年的专科培训,进一步拿到针灸方向的认证。


法国提供针灸培训的大学,图:acupuncture-medic
法国提供针灸培训的大学,图:acupuncture-medic


不过,高等教育面向的人群毕竟有限,无法满足市场需要,因此法国还有很多中医培训是由各类行业协会承担的,属于成人继续教育的范畴。



法国中医培训,图:IMTC中医学校


在形形色色的中医学校中,比较有名的是Institut de Médecine Traditionnelle Chinoise(中国传统医学研究所),这家学校还和中国的中医药大学、医院合作,颁发的结业证书得到中方的承认。


中草药学的结业证书,图:法国医生Lucio Chatelus
中草药学的结业证书,图:法国医生Lucio Chatelus


学校在巴黎、阿维尼翁、图卢兹和波尔多四个城市都有分校。周末和假期授课,学制为四年,学生们要系统学习中医知识,包括理论、推拿、针灸、中医药等等。


四年级学生的结业考试,图:IMTC中医学校
四年级学生的结业考试,图:IMTC中医学校


教室里,法国老师用法语向法国学生讲授什么是“阴阳”。


法国中医学校的理论课,图:IMTC
法国中医学校的理论课,图:IMTC


学生在法国老师的指导下练习针灸和拔罐。



法国中医学校的实践课,图:IMTC


法国中医不光是师资团队以法国人为主力,就连教学内容也有“去中国化”的趋势。比如,穴位名称用符号来代替,类似于“神门穴”、“中府穴”这样的名字,虽然在我们看来充满了古典主义的想象,但是对于法国人来说,毫无意义不说,还拗口难记,因此直接用“身体部位+数字”的命名方式来代替,这两个穴位就分别被称为“心经七号穴”(7ème point du méridien du cœur,简称7C)和“肺经一号穴”(1er point du méridien du Poumon,简称1P)。丢失了一部分的文化基因,虽然难免遗憾,但是任何文明的传播都要面临本土化的命运,从另一个角度看,何尝不是积极的信号?


法国针灸教材上的穴位全是字母和数字<br>
法国针灸教材上的穴位全是字母和数字


中医在法国是怎么发展出这么高的人气?


这里面主要有3个阶段:


1. 文化猎奇(1863年~1902年)


凡是涉及到历史文化遗产这方面,法国向来是最有兴致的。中医正式传入法国,正是得益于法国人的文化猎奇心理。作为一个带有异国情调的“文化他者”,中医所呈现出来的文化差异吸引了法国社会的目光。在这一时期,虽然有不少介绍中医的书籍出现,但当时的法国仍然把中医视作“中国古代文明的遗留物”,并不将之当做正经的医疗手段严肃对待。


《铜人腧穴针灸图经》<br>
《铜人腧穴针灸图经》


2. 临床治病(1930年~1950年)


这一阶段,法国的中医不仅仅存在于文化理论中,而是真正进入实践。最重要的推动人物就是法国外交官Soulié de Morant。在北京霍乱流行期间,他在访问传教士医院时接触到针灸。他发现,简单的针灸居然对病人的痉挛、腹泻和呕吐有显著作用,于是开始研究这种疗法。他是第一个真正从理论和临床上把针灸引入西方的法国人。


图:english.shutcm.edu.cn<br>
图:english.shutcm.edu.cn


3. 正规职业(1950年~1980年)


中医在法国逐渐成为正规职业,是20世纪下半叶的趋势,但是中国此时对世界关上了大门。所以,法国中医的发展一定程度上得益于法国和越南的特殊关系。其中最著名的是加入法籍的越南裔医生阮文义(Nguyen Van-Nghi),他翻译并注释了很多经典的中医著作,培养了大批有医学背景的法国针灸医生。中医在法国终于发展为一个颇有规模的医学分支。1974年,法国国家医生协会正式承认针灸是“医学治疗项目”。


阮文义众多著作中的一小部分<br>
阮文义众多著作中的一小部分


历经100多年,中医在法国的地位从“神秘东方的巫术”发展为“国家体制内的医学”。如今,中医又赶上了“自然医疗”的风口,前途更是不可限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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