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中欧商业评论(ID:ceibs-cbr),作者:曹欣蓓,原文标题:《“我不想上班”的吐槽,引发近2000万次浏览,打工人还能怎么选?》,题图来自:《凪的新生活》剧照


在豆瓣上,有一个极为简单、名叫“我不想上班”的话题,居然引发了1889.7万次的浏览量。


冬天的寒风、沙丁鱼罐头般的地铁、早高峰路上漫长的堵车……似乎每一件事,都能引发人们对工作的负面情绪。


可对上班族而言,一切都是那么无奈。生活就是一场家与公司之间的持续漂泊,周而复始,无穷无尽,直到退休。


正因为如此,新冠疫情之下,当谷歌允许公司全体员工申请永久远程办公的消息漂洋过海,引发了相当规模的热议。不少饱受通勤困扰的办公族们满眼羡慕,恨不得当场加入远程办公的行列。


这似乎是个“美好”的选择,远程办公免去了人们在寒风中的通勤之苦,从而拥有更多的个人时间,并且,对于饱受大城市生活成本的困扰,每月最大头的开支都贡献给了房租的打工人们而言,还能够跳脱通勤时间的限制,选一个租金相对便宜的偏远区域。


但远程办公是否适用于所有“打工人”?现实是否真的如此完美无暇?毕竟,林语堂说过,人们都有脱离旧辙的欲望,都相信邻桌点的菜更好吃,都希望成为另一个人,只要那个人不是他自己。


通过对远程办公实践者的深入访谈,我们试图探求远程办公的真相,了解在打破传统办公模式的同时,这究竟是员工理想中的乌托邦,抑或一座新的围城?


以下是几位居家办公人士的想法:


2021年的1~4月,小智的父亲都在住院,甚至还进了一周ICU。


这道来自命运的无情惊雷,彻底打乱了过往有条不紊的生活。“我把所有的积蓄都投进去了,”小智苦笑道。在病情最紧张的时期,他连续三个月不曾回家,根本来不及兼顾妻子和两个孩子。


但对于打工人而言,这不止意味着时间与精力的付出。还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家人生病住院时,究竟要离职照顾吗?


如果不离职,在忙碌的工作节奏下,能去医院的时间其实非常少。但请护工又是一件高度考验人品的事,“而且护工能做的事很有限,基本都是打饭、跑腿,涉及具体治疗和各种细节时,还是要找家属,”小智表示。


如果离职,金钱就成了眼前的第一道难题。生病本来就是对积蓄的持续消耗,如果没有稳定的经济来源,就算照顾得再细致,也依然难以为继,遑论这段离职空白期,对个人的职业发展也会造成一定影响。


“我邻居家有三个孩子,每人请一个月假,轮流照顾,把年假、事假、调休全用上。但到我这一代,都是独生子女了。”小智无奈道。


可他又是幸运的,在请护工与离职照顾之间,他拥有了第三条路径——远程办公。他所在的公司从成立伊始,就坚持全员远程办公,较之于普通的上班族,小智拥有了更多陪护父亲的时间。



一、病房陪护的困扰:异步协作的边界


小智介绍道:“我早上6:00起床,6:30-7:00处理遗留的工作。医院7:00-7:30吃早餐,之后开始照顾父亲,忙到大约9:00后,我又可以办公了,基本是根据治疗和输液时间,穿插着办公。”


这份配合医院的作息时间,造成了小智与同事之间的协作往往需要异步。


在传统职场环境下,人们更倾向于同步沟通。雅虎实验室曾对200万用户进行了调研,发现最高频的邮件回复时间仅仅是2分钟,50%的邮件在47分钟内被回复,这在一定程度上也造成了人们日常工作的碎片化。


在外企工作的王露对此深有感触:“在公司里,很难长时间静下心来做事,一直都会被各种人找,被各种琐事打扰,当我一个人在家办公的时候,效率能显著提升。”


在远程办公的环境下,由于办公距离的变远,对即时回复的期待也随之降低,人们更愿意等待,异步协作就成为了副产品。小智表示,在大部分时间里,他都是独自处理事项,当需要协同时,则给同事发邮件或是微信,在等待同事回复的过程中,继续埋头自己的工作。


值得注意的是,异步沟通不代表所有协作彻底错位,创造重叠时间就是异步模式下的一种协同方式。小智介绍道,“我给了大家几个时间段,比如下午2:00~4:00,上午10:00~11:00等,有些事情还是直接沟通,效果会更好。”


并且,异步沟通的顺利实施,离不开规则的保障。不能一名员工守在电脑前,苦苦等待沟通工作进度,另一名员工反复拖延,不停说“不好意思,孩子又哭了,再等我5分钟。”在小智的公司,办公规范里提到:当一个问题超过三次文字对话没有解决,应立即发起视频通话,实现了诺奇克口中“他者权利”与“我者权利”的边界界定。


由此,我们可以进一步明确异步沟通的范围:这是一项与即时沟通互补的协作模式,通过降低对“即时回复”的期待值,让员工拥有更多完整的时间段,以最终效率为导向,根据不同事务优先级进行处理。


二、带娃家长的焦虑:打破“灵魂争夺战”


小智在医院陪护,只是远程办公的一个特例。对父亲病情的担心、病房条件的局限、长时间的陪护,太多干扰项的存在必然会影响工作效率,因此,小智在陪护期间主动申请了将工资减半。


但对于更多远程办公的人们而言,即使是正常居家办公,依然会面临重重困扰。


大伟妈妈就不喜欢在家远程办公。在疫情期间,大伟妈妈的公司推行过较长一段时期的远程办公,但大伟妈妈并不适应。


“早上你刚打开电脑,两个孩子就来了。你说,找外公外婆去,他们说,我就要和你在一起,保证不会吵。你心里想,呵呵,怎么可能?但架不住小孩吵,只能反复约法三章。


结果大的真不吵了,但一直在你旁边窸窸窣窣,剪纸吃零食,各种动静。小的刚保证完,转头就忘,没一会就爬到你腿上,不让你打字,你凶他就哭,最后结果只有两种:要么你放下电脑,陪他一起玩,要么用电脑给他放动画片,反正是不可能办公了。”


在美国领导力研究者ED Zitron看来,管理者与员工之间存在着不可避免的“灵魂争夺战”。管理者之所以雇佣全职员工,是因为他们希望在工作日,甚至非工作日,能拥有员工全部的时间、注意力和精力。


但远程办公的模式,弱化了管理者对于员工的掌控度,管理者无法确定员工的灵魂究竟是奉献给了工作,还是被自己孩子占据了大半,抑或是背地里搞起了副业。


在我们的访谈过程中,信任是被反复提到的词。管理者纷纷表示,正是由于弱管控,才要给予下属充分信任,相信下属会以高效为目的,并在此过程中,允许下属拥有一定的“私人时间”。


极狐(GitLab)总裁Sam表示道:“我们愿意让员工在家带小孩,或者打扫卫生做饭,工作时间也可以。只要你把事情做完,剩下的时间都是你的。”


与之相对的是,疫情期间,一些企业被迫实行了远程办公,它们试图通过一系列“不可理喻”的行政制度,加强对员工灵魂的控制权,例如规定在家办公时,必须工作时间开着视频,钉钉必须5分钟之内回复。


作为仲量联行的高管,Jane并不赞同对远程办公的职工实行强监管。“比如说,担心在家办公时打游戏,但就算在公司里,现在手机这么方便,你真的能保证员工不打游戏?


人才不是管出来的,真正的人才都希望有更多的自主性,哪怕你制定了很严格的规矩,他暂时被框住了,但只要市场上有好的机会,他就会跳槽。”


从员工的角度而言,王露表示能理解企业出于经营压力,从而采取“紧迫盯人”的做法。“虽然我能理解,领导都有压力,但有些管理实在太严格、太压抑了,反而会催生不良情绪。”


在这场组织与员工的“灵魂争夺战”中,当公司愿意率先展示友善性,不再将员工灵魂的所有权商品化,而是给予充足的信任,支持员工拥有自己的生活,员工往往也会给予超出预期的回报,主动思考高效的路径。


即使是饱受带娃困扰的大伟妈妈,也尝试过各种解决方案:“我有一阵子,每天带着笔记本去星巴克工作。其实外公外婆也能哄好娃,只是因为妈妈在家,孩子就非得来找你,我去星巴克工作,他们就不吵了。当然,我觉得对于带娃的妈妈来说,可能不太适合在家办公,我宁愿每天去公司。”


三、未婚人士的痛点:与孤独的漫长撕扯


较之于大伟妈妈,郭旭东显然对远程办公有更高的契合度。


对尚未结婚的郭旭东而言,远程办公的烦恼反而是家里太安静。在他看来,远程办公的考验在于耐得住寂寞,保持情绪和心态的稳定,“我是超级大宅男,我能一个月不说话,所以我会相对好一点。因为当你独自在家办公的时候,其实是一种非常孤独的探索。”


王露对此表示了赞同,她曾作为驻上海的唯一一人,远程工作一年多的时间,独自汇报给全球总部。


“我一直想,如果有个家庭的话,或许会好点,总觉得自己是一个人在战斗,同事都是网友,没有实体的人,那种长期的孤独其实很难。”


叔本华说,人生有两大苦:物质匮乏和精神空虚。工资可以弥补物质上的匮乏,而精神空虚的填补一方面来自于内在观照,另一方面则来自于外在人与人的连接。


为了缓解员工的孤独感以及与组织的割裂感,定期的线下聚会是常见的解决方式。在郭旭东所就职的公司极狐(GitLab)每个月都会举办同城团建,还鼓励员工有自己的“咖啡时间”,可以与同事共同约在咖啡馆线下办公,而公司会给予费用报销。


但这对独自在上海的王露并不适用。由于线下见面的成本过高,她公司选择了线上聚会作为解决之道。“每个人都准备酒或饮料,在视频面前一起聊天,还会介绍彼此的家人同事。我们还会做线上游戏,例如大家一同做题,最后比谁的分数高。”


养宠物也是一种增添陪伴感的方式。王露养了一只白色的英格兰短毛猫,郭旭东则同时养了狗和猫,“我没有孩子,父母也不在本地,自从我远程办公后,最高兴的是我家猫和狗。”


在远程办公之前,郭旭东每天出门时,都会把家里的柴犬关到笼子里,“没办法,狗年纪小,特别爱拆家,它每天非常委屈,我一出门,它就趴在笼子里睡觉,下午4点多起来,自己在笼子里逛一圈,再埋头继续睡。”


远程办公彻底改变了郭旭东家柴犬的生活状态,终于从笼子中解放的柴犬每天都过得格外精神。“现在狗就很活泼,狗很聪明的,它知道你在工作,就不会打扰你,工作结束后再来找你玩。吃饭时它都在桌子底下,专门等着掉东西,就可以捡漏吃,每天都很精神。”


四、资深人士的经验:细节促进自律


调研中,被访者纷纷表示,远程办公并非完美,其最大的挑战在于自律性。苏格拉底对于人才的评判有一个先决条件——自律。自律的养成一方面具有内因性,由个人的先天性格所决定,另一方面也会被外在环境因素所影响。


以下是远程办公环境下,给职场人士的建议:


1. 打造合适的远程工位


尽量减少办公桌附近的干扰项,营造与在公司办公时相似的环境,有利于更好地进入工作状态。


郭旭东在家里的办公桌外围,手工打造了一个小围栏,“我整个办公桌是被餐桌和小凳子围起来的,基本我出去也不容易,进来也不容易,要打造一个相对封闭的场域。”


王露则选择了原样复刻公司的办公桌,模拟熟悉的工位环境。“公司的办公桌放什么,家里的办公桌也放什么,完全一样。”


2. 区分不同场域性质


远程办公有一个很直观的副作用:当休息、娱乐与办公都发生在同一个地方,容易让人分不清工作与生活。


如果家里面积较大,可以将书房作为心理上的“锚点”,进入书房代表开始工作,进入卧室则代表回归娱乐休闲。


但对王露这样独自在上海打拼,租了一居室的普通员工而言,唯一的一间卧室就是平日最大的活动空间,只能在可行的范围内适度调整,尽量将工作与生活相互切割。“我把书桌移到了阳台,当我拉上窗帘,遮住阳台的时候,就意味着工作结束了。”


3. 培养定时抽离的习惯


与在家摸鱼不同,远程办公还可能带来另一个极端现象:废寝忘食。


“我认识有些人,一工作就玩命,从下午2点,直接做到半夜12点。这过程就他一个人对着电脑,也没人提醒,最终滴水不进,不吃不喝,对健康很不好。”郭旭东说道。


极狐(GitLab)总裁Sam曾经做过对远程办公的看法调研,在最初的几个月里,不少员工表示太累了。Sam对此分析道,一方面,有些员工容投入工作后,容易忘了时间,另一方面,在家办公的状态下,员工始终坐在电脑前,缺乏其他运动调适。


“我们每天上班要出门,要坐车,下车还要步行,一个上午实际也就2、3个小时在工作,但如果一直坐在电脑前,完全不动弹,体感上容易累。”Sam说道。


在此情形下,只有养成定时从工作中抽离并适度放松的习惯,才能在远程办公时走得更远。


郭旭东建议道:“可以将部分通勤的时间用于跑步健身,此外,要注意保护眼睛、颈椎和腰椎,例如参考上学时候的作息,工作45分钟,休息5~10分钟,记得要按时喝水,还可以做眼保健操。”


4. 关注环境与心理健康


郭旭东在家中装了一个二氧化碳监测装置。


不少高档写字楼除了中央空调外,还会配有新风系统,保证空气流通,但对于远程办公的人士而言,营造健康的环境显然取决于自身行动力。“当二氧化碳浓度过高时,人就会犯困、精力不集中,所以一旦数值超标,就要展开行动。”他说道。


除了环境健康外,保证心理的健康也格外重要,远程办公往往容易导致整体社交的减少。“我确实朋友不少,但不可能每周都约朋友出来见面,现代人的社交,基本都是建立在工作的基础上。”王露表示。


英国经验派美学家博克认为,社交生活是人们本能群居的一种要求。因此,适度社交是远程办公中的必备项。“我们公司每个领导都是很好的人,远程办公的时候,有什么难受的地方都可以说,他们会及时跟你聊天,聊多了以后,压力就自然排解掉了。”郭旭东表示。


他介绍道,还有一些人通过旅游,增加与外界的接触。“我朋友租了一辆房车,在新疆一边旅游,一边办公,共10天,效率也很高。”


里德·霍夫曼在《联盟——互联网时代的雇佣关系》书中提到:“如果我们不能恢复终身雇佣制的旧模式,那么我们能建立一种新型的忠诚观——既承认经济现实,又允许公司与员工对彼此做出承诺,从雇佣关系转为联盟的关系,雇主与员工之间从雇佣关系转为联盟互惠关系,两者实现一种相互信任、相互投资与共同受益的新雇佣关系框架。”


作为对传统办公模式的打破,在一定程度上,远程办公也属于对联盟式关系的一种靠拢:组织取消朝九晚五的打卡要求,让员工跳脱传统办公室的牢笼,给予员工更大程度的自由。


古希腊学者普罗泰格拉说:“人是万物的尺度,是存在的事物存在的尺度,也是不存在的事物不存在的尺度。”评判远程办公是否“真香”的标准,还是要落足于人。过去十年里,欧美国家远程办公人数从350万飙升至2000万。在中国,这一模式虽然未得到大范围推广,但在实行远程办公的企业中,员工的生活正被悄然改变。


“等房子到期了,我准备换个地方租,远一点,还能便宜些。”在采访尾声,郭旭东表示道。他目前住在上海的徐汇,是名副其实的黄金地段,当初选在此处,正是出于通勤需求的考虑,“就为了上班方便,但租金非常贵,现在我不受这方面限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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