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中欧商业评论(ID:ceibs-cbr),作者:吴强,编辑:周琪,原文标题:《日本商学院只有中国的十分之一,中日企业家在一起会聊些啥?》,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10月4日,日本自民党总裁岸田文雄选举成为第100任日本首相。岸田表示将最优先致力于防疫,并制定数十万亿日元规模的经济对策,提出构建“新资本主义”,促进后疫情时代,日本商业的良性发展。
众所周知,日本的商业虽然很发达,但商学院(MBA教育)的发展却比中国滞后,据日本北九州大学商学院的王效平教授介绍,截止到现在,日本的商学院一共只有33家,数量大概是中国的十分之一。
在新冠疫情之前,王教授每年都会组织他的学生来中国参访,和中国企业管理者面对面交流,几年前,他还带着学生前往上海,和伟事达周旭乾教练的小组一起开私董会,碰撞出很多火花。
我也很好奇,当中日企业家聚在一起时,他们会谈论什么?所以,线上会议的形式就跟着这种好奇心展开,中日双方企业家分别提出他们最想问对方的问题,然后互相解答、一起讨论。
现在,拿出其中四个中日企业家们讨论的问题实录,满足一下大家的好奇心。同时,也希望大家从中发现中日企业家思考问题方法和角度的不同,以及中日企业所面临的挑战、机遇的不同。
一、日方提问:在中国,家族企业如何选定继承人?
日方提问者:田中裕弓,株式会社Ryowa董事总经理
大家好,我是田中,是一家家族企业第二代掌门人。日本目前有96.3%的企业都属于家族经营,很多上市的大公司也是家族企业,但这些家族企业很多都后继无人,这是日本的社会问题,有65%的家族企业因为没有继承人而苦恼,每年大约有6万家族企业因为没有继承人而被迫倒闭。
请问,在中国,家族企业如何做事业继承?在选定继承人的问题上,有没有具体的计划、准备和措施?
中方回答者1:王立新,大连达伦特工艺品有限公司董事长
我是王立新,今年55周岁,企业成立于1997年,目前有1000多名员工,刚好是要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
我有很多朋友也是做企业的,大家在考虑传承问题时往往有几种想法。第一种是在孩子中选择和培养有条件接班的人,以后把企业传给他们。
第二种情况是,没有把企业传承下去的想法,而是希望在企业比较好的时候上市或者被收购,把企业变现。
还有介于这两者之间的情况,比如我就想把企业一直做下去,但我只有一个女儿,未来怎么传承?我的想法是在合适的时候让企业上市,通过资本市场来完善企业的治理结构,让公司具备一定程度的社会化,这也有利于企业良性发展。
5年、10年以后,我不知道女儿是不是回来加入这个企业,我对她没有要求,她对我也没有承诺,不管她回不回来,我都会让企业发展成公众公司的形式,开放股权和治理结构,让更多有能力的人参与进来,做股东、做管理都可以。
中方回答者2:郑师光,沈阳海默数控有限公司董事长
各位前辈,我叫郑师光,我们公司是做数控机床的,有22年历史,我就属于子承父业,所以和大家分享一下接班的一点心得。
我父亲建厂时我还在读中学,他在购买第一批设备时无意间带我去了,在我潜意识种了一颗种子。后来我到加拿大留学,学机械工程专业,那时候并没有接班家族企业的准备和使命感,但总会去留意相关的信息、产品等,也会思考未来10年,中国或者我父亲所在的行业会发生什么变化,我应该做哪些事情。
我毕业后回国,还没找工作时,父亲就把我安排到他的工厂里当工人,尽管我对这种安排也有疑问,但还是踏踏实实在工厂里干了。三年以后,我无形中成为工厂年轻人的头儿,形成了新生代的领导力,等我父亲把企业交给我时,过渡也比较自然。
我也认识一些家里只有独生女的企业家,他们有的是让女婿接班,有的是让自己徒弟接班,还有让自己的侄子接班的,但我觉得这种情况下徒弟接班占多数。
二、日方提问:中国有没有法规控制加班现象?
日方提问者:末松一英,三萩野Batting Center总经理
大家晚上好,我是末松,是做棒球专业训练相关业务的。今天想问一个关于“996”的问题,我从日本媒体上知道,中国现在很多公司实施996工作制,据说争议很大。
这让我想起日本的经济高速成长期,那时候大家无偿给公司加班是一种常态。现在的日本虽然没有完全消除加班文化,但和过去相比已经得到了很好的控制。
想请教一下大家,中国有没有相关的法规去控制加班现象?大家对加班文化怎么看?
中方回答者1:阮清苗,东呈酒店集团执行总裁
大家晚上好,我叫阮清苗,我们是一个酒店连锁业公司,酒店的规模目前在中国酒店行业排名第五,在全球排名第十四。
在我们行业中,企业高层人员的“996”是非常普遍的,开个玩笑说,我们只有工作没有生活;但对普通员工而言,“996”在不同的行业表现不同,比如互联网企业996非常普遍,但传统行业“996”相对会少很多;我们公司不会要求员工“996”,但也有些同事会根据工作情况自愿加班。
最近“996”导致员工过度疲劳的问题,也引起了媒体和政府的关注,政府也出台了比较完善的劳动法规,对企业用工和加班都有非常严格的规定。这种管理效果会逐步显现,让企业用工逐步规范,整体的趋势在向尊重员工、提高员工福利、改善员工生活的方向转变。
三、中方提问:高龄少子化问题有好的对策吗?
中方提问者:王欣,伟事达教练,北京世纪鹏信管理咨询有限公司董事长
目前中国已经进入老龄化社会了,65岁以上人口占总人口的14%左右,和日本30年前很像。日本社会已经经历了30年的高龄少子化,请问这给日本企业界带来的困难是什么?你们有什么好的对策吗?从商业和管理的角度看,高龄少子化背景下的机遇是什么?
日方回答者1: 田中裕弓,株式会社Ryowa董事总经理
大家好!我是田中,我的公司有两块业务,机械液压设备的维修和管理,以及质量管理中的AI应用,丰田汽车是我们的客户。
高龄少子化问题对日本企业有三方面的挑战:第一是年轻人越来越少,难招到员工了;第二是人们的消费欲望下降,整体市场的规模缩小了,企业想把营业额提上去,变得更困难了;第三就是劳动生产效率下降了,但因为日本现在也在推进数字化转型,所以如何用数字化提升效率,也是一个新课题。
首先,关于第一个招工难的问题,我们现在在日本国内就很难招到优秀的人才,所以将视野开放到了海外,从国外的学校直接招录员工,我们公司现在的员工中,有中国人、尼泊尔人、泰国人、印度人,都是从国外大学招来的优秀人才。
第二点,因为日本的市场在缩小,所以我们积极地向海外走出去。当然也曾经尝试过在中国创业,但感觉在中国还是有很多困难的地方,而且变得越来越难了,但我们在泰国开创的业务还不错,不仅跟泰国的华人圈合作,还和泰国的大学一起做了研发实验室。
第三点,关于数字化创新,我们开发了检查机械外观的AI系统。最近泰国政府也在推一个类似中国工业4.0的项目,我们公司也响应泰国政府号召,在泰国开展这方面的本地研发工作。
日方回答者2: 田島浩司,朝日新闻社西部本社流通事业部前总经理
大家好,我是田島,我在朝日新闻工作了36年,一直都在这家企业工作。我今年60岁了,按理说是要退休的年纪,但现在因为劳动力不足,我仍被返聘留职。日本的法律正在修改,可能会从60岁退休,改到65岁退休或70岁退休。
《朝日新闻》是日本的报纸,因为是纸媒,所以也面临数字转型的压力。和中国的情况类似,纸媒的市场越来越小,是我们面临的一个很大的课题。
我现在虽然年纪这么大了,为什么还来北九大商学院学习?是因为我也希望能够通过跟大家的交流学习,得到一些刺激,来想想有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今天请大家多多关照,谢谢。
四、中方提问:“一眼看到底”的激励方式为何奏效?
中方提问者:汤鹏,橙乐科技创始人&首席执行官
大家好,我叫汤鹏,是一名连续创业者,之前在阿里巴巴和淘宝做工程师,2010年出来创业,和两三个朋友一起做了一家类似于Uber的打车平台,叫易到用车,后来这个项目被收购了,我现在创立的公司是互联网保险和医疗方向的。
我之前和一些东京的企业有过合作,我发现很多公司都是终身雇佣制度,日本员工都知道自己在公司工作5年、10年、15年的职务和薪资大概是什么样,这种“一眼就能看到底”的激励方式,为什么还可以让员工有很大的热情投入到工作中去?
这对中国的科技行业从业者来说,是无法想象的,特别好奇,所以想请教各位日本的企业家。
日方回答者1:河村公一,株式会社华尔卡九州营销部部长
大家好,我是河村,我所在的企业是一家生产纤维、氟树脂和高性能橡胶等各种高性能材料的公司,已经有90多年的历史。我目前负责九州地区的营销,之前还做过公司驻新加坡和泰国的总代表,在上海也工作过一段时间。
其实在日本是这样的,管理者为了让员工有干劲,在让员工做一件事时,会告诉员工这个事情非常有价值、有意义;如果遇到不好的结果时,又会跟员工说,你做这个事情能够帮助你的成长,通过一种情感上的激励,让员工更有干劲。但在我看来,说得难听点,这就是在对员工说谎。
日方回答者2: 高野愛美,安川电机集团安川控制株式会社营销推进部经理
大家好,我是高野爱美,我在一家世界高端工业机器人公司负责营销工作。我觉得,日本人跟其他国家的一些人思维方式可能不一样。
很多日本人喜欢“稳定”,即使在同一个地方一直工作,没有什么刺激,生活没有什么变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困扰,因为他们渴望这种稳定的生活。至于工资,虽然说不会暴涨,但是也不会大幅度下降,很安稳,所以也没有什么不好。
但也有一些人不是这样的想法。我自己其实是蛮喜欢挑战的。我在安川电机这个公司已经工作了几十年,现在为什么还来学习 MBA,就是希望我不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工薪阶层,我也希望能做一点对自己来说有挑战的事情,毕竟人生只有一次,但是如果我把这种想法跟周围的人说,有很多人是无法理解的,因为日本希望过安稳生活的人还是更多一点。
日方回答者3:耿兆聪,北九大商学院在校研究生
各位中国的同仁大家好,我是作为晚辈的耿兆聪,是一名中国在日留学生。我之前在日本一家有一定规模的公司工作,那是一家很好的企业,我进去的时候,感受到的是一种全员积极向上的状态,而且无论什么部门,员工自发的干劲都非常充足,我大概分析了一下,有以下三点原因:
第一点,公司经营层的思想境界和内在修养整体非常高;第二是公司的决策基本上是协商式的,会广泛听取各方面的意见,员工的意见也容易被采纳,感觉被信任度很高;第三点,很奇怪,这家公司不是把客户放在第一位,而是把员工放在第一位。其实很多日本企业都这样,这是日本很特别的一种现象。
举个例子,有一次,公司在新年过后开第一次年会,会长把全体员工召集到会议室,当众承诺今年业绩增长多少的话,就会拿出几个亿日元给全员涨工资,不是按阶层鼓励,而是对每个员工的平均式的鼓励。
另外,公司也会帮助员工解决一些自身的问题,比如为了方便生育期的女员工,在公司设立自己的幼儿园,让员工享受免费的儿童看护和教育服务。
很多日本企业会把员工利益放在最高的位置,这种经营模式超越了一般家族企业的经营模式,让每个员工都会很努力地去做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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