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9月30日,周四,国庆假期前的最后一天,上午8点55分,我端坐在出租屋的书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点击链接加入ZOOM会议室。

距离9点上课还有5分钟,我漫不经心地刷着朋友圈。昨天晚上11点59分,研究生同班同学晒出了新加坡环球影城的九宫格游客照。照片中的女孩打扮靓丽、笑容甜美,配文“欢迎来到快乐星球”。

我无视心底冒出的一丝羡慕,默默地点了个赞,熄灭手机屏幕,打开电脑摄像头,开启一天的“居家留学”课程。今天,我要出席四门必修和选修课,平均每门课耗时两个多小时。课表显示,最后一节课将在晚上9点结束。



《垫底辣妹》剧照


我叫王茜,一名平平无奇的留学生,就读于新加坡某知名大学。年初收到梦校offer的我没有想到,半年后,我将会在北京的出租屋里度过我的“家里蹲”留学生活。

决定

2021年1月19日,我收到了现在就读的这所大学的offer。当时我正在进行上一份实习工作,那天临近下班的时候,我的邮箱里收到了一封名为“Provisional Offer of Admission”的邮件。我按捺住心中的喜悦,经过与留学中介的再三确认,我接受了这个事实——我被梦校录取了。

在那之前,我已经收到了另外两所英国大学的offer。但综合考虑各地疫情,以及不同专业的课程细则,我最终选择了新加坡的这所学校。



《伯德小姐》剧照


5月底,我接受了录取,并收到了学校的正式offer和一系列文件材料。面对疫情肆虐,教务在邮件中表示,学院会“尽量安排课堂面授,让学生有更加充实的学习体验”。但我还是在心里暗暗担心。

在入境新加坡之前,我需要完成学生签证的申请、办银行卡、体检、租房、订机票。说实话,对于留学生来说,申请学校或许并不是最难的环节,独自完成繁琐的出国流程、培养在异国独立生活的能力,才是最令我焦虑担忧的事情。好在新加坡的入境程序并不复杂。在父母、中介的帮助下,我完成了大部分出国前的准备工作,并订好了7月飞往新加坡的机票。

然而,临近7月,新加坡的疫情又迎来了高峰。新闻上说,新加坡一天的确诊病例超过百例,政府再次收紧了防疫措施,当地的餐饮场所不能堂食,只提供外卖或送餐服务。我的父母也关注到了这些信息,非常担心线下授课的安全问题。

据我所知,当时有部分新加坡当地的留学生因为疫情再次暴发,已经买好最近回国的机票了。我担心,照这个情形发展,恐怕真正去到新加坡,也难以开展线下课程。既然如此,在新加坡上网课和在家上网课有什么区别呢?



《亢奋》剧照


除了疫情的影响,我还考虑到留学所需的花费。在租房的过程中我了解到,新加坡一间条件较好的主人房起码需要1200新元,大约6000元人民币。而我所在的项目一年的学费约为16万人民币,外加各项生活开销,我估计留学一年的费用将近30万元。相比欧美国家的留学生,这或许算不上“高昂”的费用,但于我而言,我难以说服自己心安理得地花费父母几年的积蓄,仅仅换取一份国外大学的硕士文凭。考虑再三,我决定留在国内上网课。

在争取院系同意后,我退掉了机票,也没有再签租房合同。本科毕业后,我回到家乡开启短暂的暑假生活,等待新学期的到来。与此同时,意料之外的问题也随之而来。

“ZOOM大学”

8月初,研究生的第一周课程正式开始。这一学期我一共要上五门必修和选修课,外加一门英语学术写作课。选课时,我有选择性地将大部分课程安排在了周四一整天,而周二和周三可以全天休息。

每门课的评价体系十分多元,一般由出勤、课堂讨论、期中/期末报告、小组作业、课程论文这几项自由组合而成,课业并不轻松。除此之外,在每堂课上课之前,我需要阅读二三十页的文献材料,准备课堂讨论环节的发言。



《侧耳倾听》剧照


一开始,我并不习惯通过视频和教授沟通,语言的隔阂给我的线上课程造成了困难。我上的第一堂课是由一位华裔男教授授课的军事史理论,使用英文授课。对于一些晦涩难懂的名词,我并不能时时听懂并跟上课堂节奏。全英文的课前阅读文献晦涩难懂,由于脱离语言环境,我也不敢在英语课堂上发言,担心自己表述不清,也担心出错。网络的流畅度关系到上课体验。每堂课开始前,我都会同步打开ipad和手机上的ZOOM,防止上课中途掉线。

毫无疑问的是,疫情影响了所有人的授课体验。尽管院系尽可能为新加坡当地的同学安排了线下面授,但据我所知,真正落实也面临很多困难。在我需要修读的六门课程中,只有两门课的教授要求新加坡当地的学生在上课时间前往学校讲堂,开展线下授课。其余的课程中,所有的学生都统一在上课时间进入ZOOM会议室,在线上参与学习。

除此之外,院系开设的部分课程包含线下的田野调查环节。往年,教授会带领学生前往新加坡当地的博物馆、村落、古建筑进行实地考察。但受疫情影响,本学期改成了“以线上课堂研讨为主”。班级微信群中,不少同学都对此感到遗憾。疫情将我们对留学生活的期待和幻想打碎了。



一次英语课上,我们被分成三人小组进行课堂讨论。在短暂的英语交流后,我们三人聊起了各自的专业和课程。另外两位同学都身处新加坡,且住处相距不远,立马聊到了一起。地域的差异让我难以融入她们的话题,只能在她们聊及当地美食、博物馆、娱乐生活时,间或附和几句。当她们问到我的情况时,我装作不在意地笑说,“哈哈哈,我还在国内呢,可能明年才会来坡吧。”她们安慰我,“没事没事,国内更安全呢!”

尽管每天按时上课、上交作业、参与讨论,但我常常感到一种不真实感,“我真的是研究生了吗?这就是研究生的生活吗?”隔着电脑屏幕,我感受不到任何归属感和融入感,似乎我还没有正式成为一名研究生。看着学校图书馆官网上的logo,我清楚地知道,我不属于,至少现在还不属于这所远在千里之外的陌生的学校。



临近9月,国内的高校也陆续开学。我家乡的朋友们相继结束暑假,前往不同的城市开启新生活。身边的同龄人越来越少,我的生活也逐渐冷清下来。缺席的社交让我变得愈发的“宅”,日常生活也往往局限于我的房间这一小块区域,局限在四四方方的笔记本屏幕里。看到朋友圈里同学们相继晒出的开学照片,我感到自己好像与世界脱节了。似乎大家都在往前,只有我还留在原地。看不到尽头的网课和作业,迷茫不清的未来规划,边缘小城社交的缺乏,让我陷入了深深的焦虑。

我决心摆脱这种自闭、焦虑的生活。在与朋友的交流中,她劝慰我,“既然留在国内,不如好好利用这段时间,找份实习充实自己。”听了她的话,我愈发迫切地想要去接触社会,与社会产生联结。



《问题餐厅》剧照


出路

没多久,我幸运地找到一份北京的实习工作,并在北三环的一个老式家属院小区租了房,开启了北漂生活。

刚来北京的那段时间,课业还没有那么忙碌。在上课和实习之外的时间里,我可以抽空与朋友吃饭、闲聊、看电影。小区里住着许多老人和租房的年轻人,楼下有果蔬店、理发店、超市、小吃店,生活气息很浓。傍晚散步的时候,初秋的晚风吹过发梢,我感到一种失而复得的自由和舒畅。

但生活并非一直顺利。房租、一日三餐、生活开销,几乎花光了我的生活费。随着学期的推进,课业负担日益繁重,上课、小组讨论、论文,空余时间逐渐被繁忙的课业挤占。一天的课程结束后,窗外的天往往已经完全黑了。每当这时,我都会感到身处异乡的孤独。



《我在他乡挺好的》剧照


同时,我开始为毕业后的去向担忧。我读的是一年制的授课硕士,意味着明年6月我就会拿到毕业证书。同龄人中,有已经开始工作的,也有在国内读研的,还有考虑继续读博的。一想到未来规划,我愈发焦虑。我开始考虑继续深造,又担忧自己难以申上心仪大学的博士。至于工作,人文专业固有的就业局限、贫乏的工作经历让我底气不足,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我感觉自己好像一直在浪费时间。

我加入的三个秋招群里每天都有999+的新消息,充斥着大量校招广告。初高中同学中,有不少准备参加今年的省考,“考上公务员就轻松了。”大学室友也已经在北京找好了工作,顺利地办理了入职手续。身边的同龄人似乎都有了各自的目标和归宿,而我还在原地踏步。

焦虑的情绪再次淹没了我。家庭微信群里,父母时不时转发“人事招考报名”“人才市场岗位招聘”等求职信息,似乎在无声地提醒我、催促我,早早打算毕业后的出路。但是,未来的出路在哪里,我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



《欢迎来我家》剧照


留给我焦虑的时间并不多。国内十一假期即将来临,但国外的大学不放假。十一的这一周,我需要阅读近四十页的文献,完成两门课程的课堂展示,并上交一份4000字的课程论文。

9月28日晚上9点37分,我结束小组讨论,瘫坐在出租屋的沙发上。在我和朋友建立的一个名为“家里蹲互助群”的微信群里,不知是谁发了一句“努力活过国庆周!”后面跟着一个“加油”表情包,粉白小兔斗志昂扬地挥着小红旗,脸庞红红,眼睛亮亮。

我机械地拿起手机回复,“加油”,像是为了强调什么,后面还带上了六个醒目的感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