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简单心理(ID:janelee1231),作者:三三,头图来自:《海边的曼彻斯特》剧照
有次和一个朋友聊天,她给我讲了几件不顺心的事。到了快要睡觉的时候她对我说:“算了,我一个人 emo 去了,你早点休息吧。”
——是的,现在的年轻人已经不说“丧”了,也不说悲伤。ta们只是越来越经常地把“emo”这三个字母放在嘴边:
受了委屈会 emo,让别人受委屈也会 emo
想谈恋爱会 emo,想分手也会 emo
缺少社交活动会 emo,社交过剩也会 emo
就像我第一次看到“绝绝子”,“yyds”时一样,见到它们的那个瞬间,就可以自己的生活经验中找到了一种可以与之对应的感受。
它可以发生在任何时间、任何场景。当那些不明所以的失落与伤感,以各种无法预料的方式闯入城市青年们孤独的心,而我们能说的只有一句:
“我 emo 了。”
不只是情绪的emo
其实,emo 是 emotional hardcore(情绪硬核)的缩写,也是摇滚乐的一种类型。上世纪 80 年代,年轻人用激昂的电吉他、架子鼓包住自己迷茫的内心,营造出一种在令人失望的生活中挣扎呐喊的悲壮感。
如今,emo 逐渐超出音乐的范畴,成为丧、忧伤、抑郁的代名词。
“emo”的出现,仿佛修筑了一个巨大的房间,当你使用它的时候,便在房间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在“emo”的房间里,你们一起感受压力、失望和悲伤。话语空间的广阔自由为生活空间的狭窄逼仄提供了一种补偿,不愿被看到的负面情绪找到了容身之所,并且从他人那里得到共鸣。
“emo”让我们找到了新的身份认同标签。
当身边的人频繁使用“emo、yyds、绝绝子”时,我们很难将自己撇清。这可以说是从众,可以说是受迫于社交压力,但也可以说是一种积极适应的生存策略——尝试新事物,尝试融入环境和集体,为自己提供一种低成本的社交方式。
同时,“emo”也推开了那些不懂它真正含义的人。
在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中,人类对归属和爱的需求仅次于生理和安全需求。人们需要找到一种途径来为自己划定身份,寻找归属,与他人建立情感联系。
日常生活中那些普遍的、微小的、需要克制表达的情绪在符号的包裹下变得简单且柔和,让人们容易亲近,同时又创造了一道阻止他人窥探的屏障,让不理解这些词语的人无法靠近。
有emo就够了吗?
在大多数情绪分类理论中,情绪被分为基本情绪和复合情绪。基本情绪一般在 10 种左右,复合情绪则更多。
心理学家C.E. Izard 认为,基本情绪可被分为:兴趣、惊奇、痛苦、厌恶、愉快、愤怒、恐惧、悲伤、害羞、轻蔑和自责。
当基本情绪互相组合,或者与不同的内驱力、认知方式组合,就会产生复合情绪,某些复合情绪可被命名,比如:
愤怒、厌恶、轻蔑的组合叫作“敌意”;
恐惧、内疚、痛苦、愤怒的组合叫作“焦虑”
而有些组合太过复杂,无法用一个词语进行命名。随着基本情绪强度不同,复合情绪又会产生更多变化,它们构成了人类纷繁庞杂的情感体验。
显然,emo 是一种“超级”复合情绪,包容了诸多体验。没有人说得清 emo 指的究竟是什么,但每个 emo 的人都在其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部分。
我曾经参加过一项团体小实验,每个人需要回忆一件让自己感到难受的事情。
而到了分享的时候,出现了千奇百怪的“难受”。有因为工作失误被老板责备的沮丧,也有被楼上的邻居吵到无法入眠的气愤;有单纯的生理不适,也有毫无缘由的情绪低落。
——我们看似被“难受”这个词带进了同一种情绪,但真正的体验却完全不同。
“emo”也是如此。在微博上搜“emo”,就会发现人们 emo 的理由数不胜数——
有人说“孤独了很久”,ta说自己已经不 emo 了,因为已经无时无刻不在 emo 之中;
有人说“是对内卷的绝望”。作业太多,任务繁重,拦在ta面前的困难看起来像是一道天堑,ta可能有些疲惫,有些无助,对自己感到失望,对未来感到焦虑,开始怀疑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否真的有意义;
有人“对时间流逝的伤感,对离别的不舍”。既无可奈何,又无法理解,只能告诉自己人生本就如此;
有人什么都没说,发了几张自拍,配字“emo 一下”,可能是在表达:我想被大家接受和认可。
我们并没有为情绪命名,因为 emo 不表示任何情绪,它的内在意义完全由说出这个词的人赋予。
“emo”提供了一种经济快捷的共情方式,使我们不需要投入太多便可以收获一种广泛的情感归属体验。
但与此同时,小心翼翼地掩藏了真正想表达的东西。
你的emo仍然可以言说
在心理咨询中,几乎每一个咨询师都会问来访“现在是什么感觉”。
当来访无法准确表达出自己的感受时,咨询师会和来访一起探索ta的情绪,这个过程叫作情绪澄清。有点像上帝在创造了亚当后把所有动物带到他面前,让ta为动物命名——先要知道它的名字,然后才能更深入地了解它。
“情绪澄清”是个体情绪智能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但是,我们所处的环境常常不允许我们这么做。
这可能是因为:
人们害怕体验某种情绪状态会导致自己陷于其中,进入一种失控状态;这些情绪本身就带有某些令人感到不安、恐惧的东西,以至于人们不愿去面对。
但无法否认,在内心深处,每个人都渴望着更深层次的表达与共情,这也是真正给予我们爱与归属的东西。
德国作家John Koenig曾花八年时间创作了一本名叫《 The Dictionary of Obscure Sorrow 》的字典,专门收集和命名那些随着社会和生活的变化愈加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感体验。比如:
onism:因为自己的身体只能处在此时此地而感到沮丧,就像是站在机场的大屏幕前,上面闪烁着各种你闻所未闻并且永远没有机会看见的地方,意识到在自己的生命之外还有着无数美好的东西,但却只能看到眼前有限的世界。
vemödalen:对日光之下无新事的恐惧,就像是当你拍下某个自认为惊艳的场景时突然想到同样的照片已经有无数人拍过了,而这种重复使得某种独一无二的东西变得空洞且廉价,变成一种过度生产的商品。
lachesism:一种想要经历灾难的渴望,想要从一场空难中幸存,在一场火灾中失去一切,或者从瀑布上跌落。想要打破平淡安稳的生活,卷入一场令人感到紧张的冒险去挑战自己生命的潜能。
gnasche:一种想要在你所爱之人的小臂上狠狠咬一口的欲望。
aftersome:一种突然产生的震惊感:当你回顾往昔时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每一个决定都造就了现在的你,而任何一个决定发生改变都可能使现存的一切面目全非,这既让你觉得自己的生命似乎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好了,又让你觉得如此多的巧合同时发生的概率微乎其微,几乎毫无可能。
lilo:一种多年不见也不会主动联系,然而只要见面就像从未分别过一样亲密的友谊。
scabulous:对自己身上的疤痕感到骄傲,尽管你并不喜欢。似乎那些伤痕是这个世界因为你一直愿意与她玩耍才在你身上留下的签名。
wytai:突然对这个世上的某样东西感到怪诞和荒谬,这样东西可能是动物园、器官移植、人寿保险或者小说,也可能是其他任何东西,随后意识到这种荒谬也许从人类诞生起就一直存在,就像我们的祖先挣扎着从四肢爬行变成双腿直立,却一辈子都想不起来自己究竟站起来干什么。
ecstatic shock:瞥见你喜欢的人时所产生的甜蜜与幸福感,就像有一股能量从小腹流向肺部再化成笑容涌上脸庞,而这一切都是由于那个人的出现自行发生的,似乎已经写入了你的底层神经机制。
exulansis:一种因为觉得他人无法理解所以放弃尝试讲述的倾向,于是这些本应被讲述的东西就从你的生命中缓缓飘走,那些记忆本身都变得不合时宜,甚至像是某种虚构,在一片雾霭中无休止地漫游,不再寻求一块着陆的空地。
kairosclerosis:某一瞬间你感到非常快乐,你想要保留、想要仔细觉察这种感觉,于是你不可避免地开始拆解它,分析它,把它置入某种上下文之中,但这使得你的快乐缓缓溶解,最终变得索然无味。
midding:当你和很多人聚在一起,却又不必参与其中时所感到的一种平淡的愉悦,知道自己即使一言不发也不会被他人忽视,近乎隐形地存在着,却又感到安全和满足。
凯尼格说:“语言的初衷就是为了在人与人之间创造连接。”
他所做的事情展现出了一种态度:当我们面对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感时,除了给它们套上一件笼统的外衣,那些语言上的空白仍然值得我们去感受,去描述,去表达。
当我们说“emo”时,负面情绪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启齿。我们也不再脆弱,不是那个“太把情绪当回事儿了”的人,也不会被人带有嘲弄意味地称为“文艺青年”——只是微微陷入了困境罢了。这种困境,大多数人也都会遇到的。
但是,我们也错失了一个精准表达自己、向内探索自我的机会。如果你愿意再多花一点时间,对自己,或者那个emo的朋友说:
讲讲吧,我在听呢。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简单心理(ID:janelee1231),作者:三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