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知著网(ID:covricuc),作者:张闷闷,头图来源:视频截图
“我扮演名媛,在北京不花钱生活了21天。”
近日,一个主题为“假扮名媛连蹭高奢生活21天”的毕业设计引起了众多网友的关注。在这个毕业设计中,中央美术学院的本科毕业生邹雅琦假扮成一个“名媛”,在北京进行了为期21天的不花钱生存挑战。
在21天中,邹雅琦曾潜入机场的头等舱旅客休息室、拍卖会预展现场、五星级酒店,也曾步行两天前往市中心、睡在酒店大堂与酒吧的沙发、在海底捞收集免费的小食,试图在“蹭吃蹭喝”的实践中探讨当下社会“过剩物资”的分配问题。
而当这个“行为艺术”的本科毕设走红网络,有网友对创作者的想法与胆识表示认同,也有网友对毕业设计的总体逻辑与具体细节提出了诸多质疑。
当对社会规则的抵抗成为日常的实践,“假扮名媛”的意义在实践中得以丰富与转变。同时,在对这个毕设的围观中,行为艺术与日常生活也发生了区隔与交汇。
假扮名媛,可以“免费”多久?
“我能把瞬间的满足,当成是永恒的东西。所以我就把作品命名为‘瞬间所有制’。”在创作者邹雅琦看来,所谓瞬间的满足,就是在身份红利中获得的“免费”物资。
为了证明这种免费物资的存在,创作者设计了一个“不花钱”的都市生存挑战。与中学生们提倡自给自足、白手起家的“50元城市生存战”相比,毕设中“假扮成一个名媛”的游戏规则,恰恰是为了揭露一种社会规则下的“不劳而获”。
从塑造自己“名媛”身份的“名媛拼单群”,到“佛媛”的名媛新风格,“名媛”已经成为了近期舆论中的常客。原本远离大众的名媛生活也在人们对其的窥探中得以祛魅,“名媛”的称谓也带上了一种讽刺的意味。
而这位央美学生对名媛的扮演,更让“名媛”的塑造过程从幕后走到台前。在这场生存游戏开始之前,创作者准备了假的奢侈品包与首饰、看上去很富贵的穿搭衣物与一个彩妆盒,确保每天都能化一个精致的妆。
在对“名媛”想象的实现过程中,创作者试图为自己贴上“富人”的标签。而当“假扮名媛”成为游戏最主要的规则,“名媛”的身份就包含了创作者的一种表达:在当下的社会环境中,“富人”的身份究竟可以给人带来哪些资源?
在毕设中,创作者为了进入机场的头等舱候机室,在机场的奢侈品店要了一个包装袋,在附以打印的虚假的头等舱信息,成功地在头等舱候机室吃免费的自助餐、在椅子上睡觉,度过了四五天免费的“有钱”生活。
创作者也曾凭借“名媛”的打扮走进五星级酒店的浴场、蹭酒店的早餐,这些经历意味着富人们所掌握的隐形资源,也是一种对鲍德里亚“符号消费”概念的再现。
奢侈品、时尚与美貌,都是人们可以在消费中获得的一种标签与符号,而在这种消费中,人们也能获得商品之外的一些权力。在这个毕设中,这种财富附加的权力得到了最为直观的体现。它成为了一个“假名媛”出入高端场所的通行证,这与创作者身无一文的真实状况形成了极具讽刺意味的鲜明对比,以行为艺术的方式写作了一部21世纪的《百万英镑》。
而当文学作品中的简单情节进入真实的世界,这一“假扮”的过程也呈现出更为复杂的意涵。
虚拟富人游戏中的真实人生
从根本上来看,“假扮”本就是一种欺骗。创作者之所以需要进行欺骗,其目的在于讽刺“富人”符号下的消费权力,乃至探讨当下社会的阶层差异与物资分配问题。而当这种宏观的概念降落到具体的现实中,原本虚无的抵抗对象,就成为了实践中所遇到的具体的人。
在《百万英镑》中,马克吐温将见到百万大钞的服务生描绘为一种极尽谄媚的姿态,而这些在阅读题中被称为“反衬”的NPC们,在现实中就是每一个勤恳打工的普通人。
在进行生存挑战的过程中,海底捞的服务员们被称为“最温暖的角色”。他们让创作者进入室内休息,还为她提供了小零食与小料台上的汤品。此外,拍卖会场上的工作人员、酒店浴场的服务员都满足了创作者的要求,她也曾在酒店遇到了一个想要勾搭她的保安。
当原本针对资本与消费的讽刺主题,落到了离资本最远的普通人身上,整个生存游戏的基调就带上了一些残酷的色彩,这些经历也被一些网友看作是创作者对普通工作人员的一种欺骗与为难。
从某种角度来说,文学作品中通过夸张描写具象化的不合理规则,与想要在实践中“重现”社会秩序的行为艺术,两者之间都有强化现实的相通之处。
而两者之间的差别在于,贴近现实的行为艺术给予观众们更多观察与讨论的角度。相比于“假名媛”本身,人们更能将自己代入故事中的打工人们,这也为行为艺术赋予了更多元的意义。
这种话题度的出现,一方面在观众的再创作中赋予了行为艺术更丰富的内涵,另一方面也导致创作者原本的创作意图被讨论所淹没,使人们的关注点在传播过程中一再发生偏离。
日常生活之外,行为艺术几何?
在这则毕设受到大众关注的过程中,人们的关注点多围绕着“名媛”身份与创作者个人展开,也有网友对毕设的内容与逻辑提出了一些质疑。
首先,“名媛”是网友们关注的一个话题。有网友将蹭吃海底捞、偷拿餐点的行为,与徜徉在商场试吃区的行为相类比,指出“名媛”并不是完成生存挑战的条件。
实际上,这场“假扮名媛”生存挑战的目的,原本与名媛并没有很大的联系。在对邹雅琦的采访中,她指出自己想要探讨的主题是“过剩物资”的问题,即不需要物资的人反而能拥有更多免费的物资,这些物资又最终会被浪费。
因此,“假扮名媛”本就只是创作者所选择的一种表达形式,并不是达成整个艺术表达的必要条件。而人们对“名媛”话题的积极关注,来自媒体报道中对“名媛”这个关键词的强调,也恰恰表明了当下人们对阶层差异的不满。
这种不满也让一些网友给创作者贴上了“真名媛”的标签:在自述中,创作者的灵感来源于一次去名表店为爸爸购买生日礼物的经历,而创作者自带的彩妆盒、对高档场所规则的熟知也成为了质疑者的论据。
在这种观点转向的过程中,创作者的主旨表达为人们所忽视,对“是不是名媛”的争论让阶层之间的区隔与窥视再次上演。
无论是对创作者是“真名媛”的猜测,还是对其“不够名媛”的评价,都显示着普通人们对“富有”生活的多重想象。与其说“名媛”是一种现实的存在,不如说它是人们想象中“富有”一个代名词,而试图在“扮演”中展示富人生活的行为艺术,也没能让这种想象获得最终的满足。
另一种质疑则围绕着行为艺术与道德伦理的矛盾所展开。潜入酒店、拍卖会与休息室的行为,究竟是一种与“过剩物资”的互利互惠,又或仅仅是一种违背道德的“白嫖”甚至盗窃?
事实上,在假扮了21天名媛的行为艺术之外,世界上也多次出现了因“假扮名媛”而入狱的现实案例;而创作者也在自述中表示,自己甚至做好了在实践过程中被抓获的准备。
作为一种打破艺术与生活边界的艺术方式,行为艺术与伦理道德之间的矛盾也常常出现。与其他的“行为艺术”作品相比,这则毕设作品的主题则显得更贴近现实,接近于一种对日常体验的夸张式展示。
而在“艺术”与“现实”之间,原本也存在着明显的区别。作为日常生活与社会现实的集中化展示,行为艺术往往被作为一种放大与强调现实的表达手段,能给人以一种具有冲击力的强烈震撼。
在著名的行为艺术作品《韵律0》中,艺术家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允许观众随意操纵自己的身体。表演开始后,有观众把饮料倒在她的头上、用剪刀剪开她的衣服,直到有观众拿枪瞄准她的头部,表演才最终停止。
《韵律0》让人性与群体之恶在短短的一场行为艺术中得以凝缩,而央美学生的毕设则试图在21天中将散落在人们生活中的“过剩”现象加以展露。尽管在实验的设计上尚存在一些缺陷,但她将想法付诸实践的勇气值得肯定,对社会分配问题的讨论也呼吁着人们的进一步思考。
无论是人们对“名媛”话题的过度关注,还是在讨论中将创作过程降解为个人的日常行为,都让这一行为艺术的主旨消失在了艺术与生活的缝隙之中。
这也似乎是行为艺术所带有的又一隐喻:当艺术试图用简洁的方式浓缩生活,它最终会与观众的个人理解发生交汇,再次回归到复杂的现实。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知著网(ID:covricuc),作者:张闷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