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金山时间01:40,北京时间16:40,终于收到Ruby平安落地的消息,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终于落了地。
看着手机上跳动的“对方正在输入中”,思绪一下子回到了一年多以前。那时国外第一波疫情爆发,我在英国,Ruby在美国,两个人每天隔着时差慰问对方:
“你们停课了吗?旧金山已经lockdown了,实践课全都上不了。”
“我感觉,我稍微有点咳嗽,别不是感染了吧?”
“苟住,我们一定能顺利回国。”
转眼间,休学一年的Ruby即将重返校园。只是这一次,国内疫情反复,父母又因为工作的缘故不方便进京,Ruby只能一个人从老家赶到首都机场,再飞往遥远的美国。
原定上午11点到北京的Ruby,直到晚上11点才拖着行李箱出现在我家楼下。
还没等我开口问,Ruby已经开始吐槽:“我跟你讲,我今天早上,都已经带着箱子到高铁站了,但是XX站说进京必须要48小时的核酸检测,就是不给我过。”
“你们家那边没有中高风险地区,不是不要吗?”
“是啊,我还特地打了电话问北京这边的要求,结果北京不要,是我家这站非得要。我跑到医院做了最快的核酸检测,这才总算是赶上了末班车。”
原本,Ruby计划到北京后,在8月25日下午去北京医院做中英文版的核酸检测,这一趟折腾下来,只能再重新预约。
但直到凌晨一点,在小程序上几乎刷遍了所有医院挂号系统,Ruby也没能预约成功,因为提供英文版核酸检测的医院,要么已经约满,要么要至少提前一天预约。
无奈之下,Ruby只得决定第二天一早去现场挂号碰碰运气。
因为Ruby来的匆忙,白天又在忙核酸检测的事情,只能等我下班后约在家附近的一家云南菜小馆。本想点一壶甜甜的糯米酒给她践行,但Ruby摆了摆手,“算了,我前两天刚拔了智齿。”
说完叮嘱我,一定要把这个写下来,美国看牙有多贵,懂得都懂。
“太卷了,核酸检测那儿早上8点开门,我想着我8点到应该就差不多,结果我到那儿才发现,有人6点半就去排队了。”
Ruby说道,“我现在觉得前两天浦东机场排队排那么长,一点也不夸张,留学生被搞得这么焦虑,内卷第一个跑不了。”
这倒是,两个月前的Ruby就陷入了「开学前焦虑症」。
回去就要面对毕设、毕业的她,因为被迫休学的这一年,担心自己的专业能力有所退化,担心自己找不到合适的proposal,担心不能顺利毕业。
尤其是社交媒体上所报道的日增10万感染的美国疫情,更让想象力丰富的Ruby脑补出了一场感染新冠一个人惨死他乡的大戏。
不过这所有焦虑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上——她能抢到一张去美国的机票。
直飞航班一共就几趟,而且时值八月,留学生返校高峰,所剩不多的动辄近十万的商务舱让她望而却步。
“那天下午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就非要买这张机票,我同学还想再观望一下,我直接自作主张帮他把他那张也买了。结果就在我买完机票的第二天,那趟航班涨价了一万多。”
这样的好运气,被Ruby归结为「东西方结合的神秘力量」,“咱也不知道是床头那本圣经,还是每天转发的锦鲤起了作用。”
看着一边吃着炊锅鸡,一边讲着机票奇遇记的Ruby,我问她,“现在你还焦虑吗?”
Ruby想了一下,“其实很多时候,人的焦虑来源于未知,真正当你一件件去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反而就不焦虑了。我前几天甚至还有点盼着开学,因为就像去年疫情起来的时候,网上都传说英国美国简直水深火热,可只有身在国外的我们自己知道,生活并没有网传的那么糟糕。已经到美国的一个朋友,走之前和我一样焦虑过,但是现在每天也该干嘛干嘛,做好防护,日子还是要继续。”
“这次回去,你爸妈不担心吗?”我问。
“其实他们也还行,反而是我姥姥姥爷放不下。我去年刚回来的时候,我姥姥拉着我说‘这次回来咱不去了行不行,这个书不读了行不行?’ 可是在家待了一年,他们也慢慢接受了,虽然担心,但还是尊重我的选择。”
“那,为什么一定要回去呢?既然都休学了,为什么不干脆再休一年?”
听到我这样问,Ruby叹了口气,“不去,难道真的退学吗?”
“实际上在我去年打算休学的时候,就做好了今年再回去上课的准备,所以与其说是「做了回去上课的决定」,不如说是「我从来没想过今年不回去」。
我们学的是电影专业,是一个非常需要实践,需要出去实地拍片子的专业,如果只是上网课学理论,那简直是拿钱打水漂,这也是为什么去年我们班有几乎一半的同学都选择了休学。
我们系主任还为此特地发了一封邮件,大概意思是让我们想清楚,休学是为了利用这个gap去沉淀自己,还是单纯地逃避即将到来的毕业。因为在他看来,人类注定是要和新冠共存的,作为一个电影专业的同学,我们要做的,是在新的环境下变化下,找到新的生活方式,以及怎么用电影去表现这个命题。
当时我以为,他这段话简直就是典型的美国人的扯淡,可是Delta的出现,让我突然意识到,这个病毒可能真的没有那么快能消失,难道我要因为它,一直给我的生活按下暂停键吗?
而且,还有一个特别现实的原因——我再不回去,就拿不到OPT了。
所以,至于我为什么要回去读书,这件事儿其实很好解释,因为它根本不需要解释。我的生活中不止新冠这一件事,疫情很重要,但毕业也很重要。”
那一刻,在小饭馆昏黄的灯光下讲出这段话的Ruby,仿佛一个怀揣宝剑将要去勇战恶龙的骑士,回到美国的生活充满未知,但她已经有足够的勇气去直面这一切。
家里有个即将出国的孩子,我已经顺利进入了老母亲的角色。
从一早上起来,就不断提醒她,再检查下行李都带全了没,尤其是护照、核酸检测这些值机需要的文件。
宇宙有尽头,但北京的堵车没有尽头。8点多一点,我们就把两大一小三个行李箱艰难抬到了楼下,准备出发。
路上,爱聊天的北京司机师傅问我们,带这么多行李,是要去哪儿玩儿啊?
我和Ruby相视一笑,扯了个能最快应付这场其实并不走心的寒暄的幌子——“回老家”。
因为昨晚回家路上,Ruby突然跟我说,“Esther你知道吗,我现在特别不愿意告诉别人我是留学生,尤其是美国留学生。
以前的我,虽然不会像有些留学生一样,恨不得每天把‘我是留学生’挂在嘴边。但当有人问起来的时候,我也会如实回答人家。但是现在我不想了,就像早上我去签证中心,司机就问我干什么去,我就说办资料糊弄过去。
几乎所有人,听到我要回美国读书,第一反应都是觉得我可能脑子不太正常,美国都那么严重了,回去简直如同送死。而且,他们很多人也不是真的关心你,就是来吃吃瓜,心情好的时候我还糊弄一下,但我真的遇上过来阴阳怪气‘现在去美国的都是汉奸’的人,气的我直接怼回去,我出去读书是为了学成回来报效祖国,疫情再严重,也阻拦不住我报国的心。”
工作日早上的北京,竟出乎意料地没有堵车。预计一个多小时的路程,竟然四十分钟就到了。
提前4小时去排队值机的我们,刚到值机柜台附近,就被工作人员拦住:“哪趟航班?哦,一点的飞机啊,那你们10点再回来,别在这边出现啊。”
相比往常,首都机场的人明显少了许多,我们点了两个汉堡当作早饭,一边吃着,一边看着楼下离别的人群,Ruby突然感叹到:
“我现在突然又有点不想走了。以前隔在我和家人之间的,不过是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想家了找个假期,就能飞回来。但现在想回来,太多客观限制摆在眼前,恐怕只有等到明年毕业才能回来,这种无力感更让人难过。”
看着突然伤感的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一句“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气得Ruby直笑,“不过我哪次走不是‘拔剑四顾心茫然’呢?”
刚到10:00,我和Ruby就准时推着行李出现在值机柜台前。
维持秩序的栏杆早已拉起,入口处贴着「陪同人请止步」的告示。
Ruby本以为我把她送到这里就要走了,却不知道“老母亲”我已经完全带入了家长心态——想再多陪她一会,哪怕再多一分钟,直到送到不能送为止。
所以排队值机的出口处,已经围满了等候的家长。
有双手背后,沉默地踮脚眺望的父亲;
甚至还有已经白发苍苍的爷爷奶奶,爷爷目光坚定,眼神始终紧紧跟着排队的孙女;
当然也有寒暄的家长,虽然聊的是家长里短,但在此时此刻,再稀松平常的话也变得珍贵。
“我还给我女儿带了羽绒服,怕她到那边买的不暖和。消毒的也都带了,我让她问问,能带的都带上,你们家孩子都带了什么……”
我看着排队的Ruby,听着家长们的聊天,想到刚刚的汉堡她吃的并不多,接下来的转机和长途飞行更是考验体力,那一刻,想要去便利店给孩子带点吃喝的冲动涌上心头。
那一瞬间,我似乎突然懂得了每次离家前,父母都想把我的行李箱装得满满的心情。
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拎着比自己还沉的行李箱独自飞向大洋彼岸,一想到接下来的路只能她自己走了,就会尽力想为她多做一点,最朴实的就是多带点儿吃的,别饿着。
好在,办理值机的时间并不是很长。我刚从便利店出来,Ruby就办完了手续。
机场里人来人往行色匆匆,但从值机柜台到安检口的这段距离,却都走的很慢。
有人在机场雕塑前合影,留下这最后的团圆一刻;
也有典型的中国家长,嘴上还在数落着:“这孩子,从小就这个臭毛病,一有事儿就上厕所,整天丢三落四,我看她到了美国咋办!”但看着女儿远去的背影,妈妈却转过头悄悄抹了眼泪。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尽管再不舍,我也只能将Ruby送到这里,只能将所有的挂念揉进深深的拥抱。
这一天,我间或收到Ruby的消息:
“我马上登机啦!”
“我到香港了,还有点闷热呢。”
“稍微有点延误,但马上又要飞了。”
直到看到她顺利出了海关,和美国的朋友汇合,我才终于放下心来。
只愿她在大洋彼岸,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