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行业研习（ID：hangyeyanxi），作者：林辉煌，头图来自：《山海情》剧照


 “一个人干”


基层干部都说自己很忙，5+2，白加黑，那些工作就像中年男人的烦恼一样，一个还没有解决，另外两个又冒出来了。


真的有那么忙吗？


花镇的干部阿信笑了一下，怎么说呢，我们圈内流行着这么一句话：“一个人干，两个人看，三个人耍笔杆，四个人督办。”你品，你细品。


说忙吧，那也不假，关键是看谁在忙，忙什么。


在乡镇，你想要干活的话，永远都干不完。但是真正干实事的，每个部门可能也就那么几个人。一般都是那些刚进单位不久的年轻人。


这些新进的年轻人，都是接受了高等教育，有不少还是重点大学毕业，还有一些是硕士生，甚至是博士生。大学生考公务员，这几年几乎是毕业生的首选，甚至连乡镇都有很多人报名。因为竞争越来越激烈，很多人第一年考不上，宁愿暂缓就业，在家庭的支持下再考一年，争取能够上岸。


那些肯干活的人，很快就会被提拔成为乡镇的中层干部，当上某个站办所的副主任或主任。这些人可谓乡镇的中坚力量，上面领导布置下来的活，部门同事不愿意干或干不好的，他们都得自己亲自上。


“两个人看”


“一个人干，两个人看”，这是说部门里面消极怠工的人要比积极干活的人多。什么人会消极怠工呢？那些年纪偏大，几乎不可能再被提拔重用的普通工作人员，他们容易消极怠工。反正事业上也没什么前途，工资待遇也不高，只要自己不犯错，单位也开不了他，那么有什么理由卖命呢？


“一个人干，两个人看”，其实还有另外一层意思。阿信不大的眼睛闪烁着一丝狡黠的光芒。现在的基层啊，你想认真做点事情还真不太容易。毕竟，盯着的人还挺多的。


也就是说，有些人不想积极干活，也不一定是因为懒，而是担心自己干活干多了容易出幺蛾子。圈子里流传着另外一句名言：多干多错，少干少错，不干不错。


当然，在这个工作位置上，你什么都不干自然也是不可能的，但是你可以干得慢一点，再找理由推掉一些工作，甚至不得不干活的情况下有意无意地干出较差的水平。几次之后你就会发现，领导不会把重要的工作和难办的工作交给你了。当你的同事在苦哈哈地干活，或者因为在干活的过程中挨训了，你就可以站在旁边，静静地看。


“三个人耍笔杆”


“三个人耍笔杆”，说的是还有一大帮子的人看起来也挺忙，不过不是忙于群众工作，而是坐在办公室里做材料，写各种文案。说到这里，阿信哆嗦了一下健硕的身子。这个工作嘛，有人说它很重要，有人说一文不值，反正有争议，但是有一点大家都同意，这个工作很要命！阿信笑了一下，像苦瓜一样。


说它重要吧，那还真是，你做了再多的工作，领导下来检查，发现你没有材料或者材料做得不好，那相当于你的工作白做了。因为领导没那么多时间走村入户调研，只能看你的材料，通过你的材料反推你的工作情况。所以，材料工作相当重要，即使大部分时候都是在领导下来检查的前几天，大家风风火火赶出来的。


说它一文不值吧，也有一定的道理。这些材料，这些文案，并不能很好地反映出乡村干部的工作状态，也就是反映出他们赶材料的能力罢了。一个扎实干活的干部，特别是做群众工作的活，实际上很难写在材料里面，太细碎，太常规，太没新意。


说它很要命，主要是因为这个事情相当烦人。你想，让你去写一堆应付人的死材料，那是多难过的一件事情啊！大好的青春年华要安放在这堆无法产生价值感的材料里面，你说它要不要命？因此，有不少工作人员，宁愿大热天跑工地看工程进度，也不愿意在空调房里写材料。


那些成天跟材料打交道的部门，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呢？你可能想不到，在这种部门干活的人最容易被领导提拔重用。阿信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


写得一手好材料，笔杆子耍得漂亮，还能成天干这种“很要命”的活，有哪个领导会不喜欢呢？


“四个人督办”


“四个人督办”，这说的是上面下来监察、督促、考核的人很多，相当多。一个人干活，就有四个人督办，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排场啊。你好不容易办了一件事，这个部门来检查一下，那个部门来考核一下，就像用显微镜来观察细菌一样。有人说这是因为基层干部太坏了，不管得严一些，老百姓就得受欺压；有人说这体现了上面领导对基层干部的关爱，防止你犯错。


基层干部自然需要有人来管，所有干部都需要，犯了事都要受到应有的惩罚。问题是，基层的事务繁多复杂，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好，就得给基层干部相应的自由裁量权。而自由裁量权的行使，有时候就会出现一些灰度空间，比如说话的声音大了一些，比如做群众工作的时候忘了拍照留痕，等等。太多的过程监管，在很大程度上会削弱基层干部的自由裁量权，大家都害怕出错，束手束脚，不出事的逻辑渐渐替代了做事的逻辑成为基层干部的护身符。


“四个人督办”的一个直接后果是，基层要花很多时间来准备材料。因为检查的部门多，密度高，而主要的手段是看材料，所以材料虽然“很要命”，总归要有人来做，而且还要尽量做好，不能马虎了事。否则上面的人认为你连材料都做不好，工作怎么可能做得好呢？“做材料是一个工作态度的问题！”一上升到态度问题，那你还有什么好辩解的。因此，“四个人督办”，就会出现“三个人耍笔杆”。


督办多了，检查多了，基层干部“出问题”的几率自然也就大了。那些干活比较积极的人，跟各式各样的群众接触得多，总免不了要得罪一些人，被投诉举报的机会自然也多一些，挨领导批评的机会也多一些。大家伙一看这形势，慢慢就消极下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干事不如多围观。于是就很容易出现“一个人干，两个人看”的工作生态。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行业研习（ID：hangyeyanxi），作者：林辉煌（华南理工大学公共政策研究院研究员、院长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