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湖南邵阳人之外,所有人在这摊黑坨子面前无一不面露难色。它们成堆排布,不讲究地摊开,如同紫薯烤焦后的失败作品,又像是源自战乱时期,敌军埋在地里的武器如今新鲜出土的造型。饱经风霜,丑且粗糙,很难联想到这是能放进嘴里吃的东西。



这玩意儿叫猪血丸子,又名血耙豆腐,是由豆腐、猪血和配料腌制成的特色腊味。

黢黑的外形正是猪血风干后的颜色,它经由松柏干柴七天七夜烟熏烘烤,讲究的农户还将继续风干晾晒数十天,最终得到的这盘相貌别致的奇珍异品。



握在手里,如同实心皮球般扎实Q弹,揣一个进包里,即便坐四天三夜的绿皮车也不会饿肚皮。

它是宝庆特产,由千年的民间智慧浇灌而成。不懂它的人嗤之以鼻,唯独游子心有戚戚,每一颗都饱含着故乡母亲的温暖与柔情。



这份母爱可以追溯自这种食物的起源故事。

相传宋朝年间,宝庆(邵阳宋称)当地一位慈心寡妇为了育儿成才,便将孩子送到庙里习武。由于常年吃素,儿子日渐瘦弱,这位母亲想尽办法,最终创作了加入猪血的豆腐黑丸,瞒骗方丈供儿解馋。数年之后儿子高中武状元,母亲才坦白这道食物的成分,寺院方感动之余不再追究,猪血丸子由此声名远扬,成为当地街坊的地道美食。



来源无从考据,其中的寓意闻者涕零。至今每逢冬季,制作猪血丸子也是各家农户的保留工艺。

这是女人的主场,男人只配打下手。姊妹妯娌一边闲话家常,一边像织毛衣般潜心盘活一坨坨猪血丸,空气中散发的生腥味儿都是妇女们用心血酿造的爱意。



寒意来袭的十一月,新宁县的张姐一大早从市场端回五斤新鲜黄豆腐,专门嘱咐匠人在屠宰场接的三斤多活猪新血,开始了大干生产的一天。



制作猪血丸子是项大工程。即便如此,直接买成品也不符合邵阳人的脾气,最好吃的猪血丸子永远只会出自自己家里。

几分腥气几分鲜香一手调配全程把控,好比自己养的龅牙土狗赛过别家萨摩金毛,这样来的猪血丸子自带几分走心的美味。



掰碎豆腐,倒入猪血,在雪地里撒点野。散发着豆子醇香的雪白,被莽撞生猛的鲜血劈头盖脸地侵染,一种泼墨大写意的爽感令人头皮发麻浑身带劲。



挥洒的过程中不免坠落一些已经凝固的血块,如同酒后裸奔被城管一脚踹翻,秒速劝退一些想掺和进来的侄儿乖孙。

唯有经验老道的妇人面不改色,细搓慢揉,反复多次,将啫喱一点点地渗进豆腐的质地,全凭一双巧手化腐朽为神奇。



物资富足全民小康的如今,猪血丸子也有了不同口味的全面升级。

加入剁碎的三线五花肉,再下三五个鸡蛋,也可根据口味狂撒几盘辣椒粉橘皮等香料,怎么开心怎么来,充分改革发展创始人老母亲的手艺,时代在进步。



当然这也加重了制作成本。光是搓揉的三道工序就得花去个把小时,随后得到一双粗糙辣痛的手部护理。即便如此也不能隔着手套或用铲子搅拌,那是外行扮家家酒的把戏,万万不可取。



做一回猪血耙囤够一大家十多人半年的口粮,这些操劳下了血本,女人的嫩手饱受摧残,值得全家人尊敬。



用手搓圆拍实,宛如天鹅蛋的艺术品以粉色光滑的质感均匀排布在灶头,底部放上松柏等熏制香料烘烤。初步制作告一段落,接下来就看它们的造化。



武冈一带对熏制环节较为讲究。材料中加入谷壳、花生壳或橘皮等杂物,经过7天7夜文火的烘烤,自然的芳香与农家的生活气交织融合由表及里。随后在长时间自然光照的渗透下,猪血豆腐香料由一系列化学反应最终演变出奇妙的风味。



冬月时节,如果你有幸走在邵阳街头,随处可见敞亮在路边的大红蛋子,以震撼的艳丽摄人魂魄,以致于你梦里都难逃这般景色,只想搞几个回来插上香供着。



等到它们最终收割进屋,个头已经缩水了一大半。经风干氧化,原先的血红饱满蜕化为黢黑而皮实。

干吃过于生猛,懂生活的邵阳人将它们切片、爆炒,一坨能顶一餐。



切开猪血丸子就像剁开椭圆的肝脏,绵密中带有臭干子的鲜嫩,扑面而来柴火的腊香叫人分不清荤素令人垂涎。



狠菜还需猛料,重口的邵阳人绝不吝惜炮制一盘硬菜的机会,施以重油和辣酱,外加辣椒和蒜苗,干燥的丸子最终以猪头肉的质地呈现。

从最初的粉坨到黑蛋,最后以熏肉模样上盘,猪血丸子神形重塑了几个轮回,吃进嘴里都是历史的造就人文的积淀。



在吃不上肉的年代,猪血丸子是一项平替,是退而求其次的潜心创造。

如今你能在任何城市吃到横跨太平洋的美食,却再难有时间和机会见证猪血到丸子走过的历程。“我都直接下单。”在成都十多年的邵阳兄弟这样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