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时会想,要是第一次见我婆婆的时候我有现在的胆识,事情是否会有不一样。肯定的,那我不会和牛爸结婚,就有机会嫁个:帅过吴亦凡,忠诚如鹿晗,富比王思聪,只当我老公。





20出头的我就是个铁憨憨,经过了12小时的长途飞行加持,见到我婆婆的时候腿里像灌了水泥,脑子里像进了水。嗯,我就是个混凝土憨憨。

以至于我完全不记得初见面时是个什么情形!只记得和牛爸家人们在一起的时间我就一个状态:困。



睡觉多也有好处,就是说话比较少。现在20岁的女孩子都懂,少发表观点,多微笑点头,进可攻退可守,婆婆拿你摸不透。

我大睡四天以后,圣诞节那天早上我突然清醒了。美国人的传统是一大家子坐在圣诞树下拆礼物。为此我也特意精心准备了——

外国人不都喜欢中国的丝绸瓷器吗?可你忘了你不是郑和。

我原来以为美国圣诞节的送礼环节是“幸运52”,体验过了才发现是“演员的诞生”。

他们送礼也太不讲究了吧!一包白棉袜子,一个挂在圣诞树上的玻璃雪人,一件样式过时没有牌子的毛衣都互相送得很起劲。重点是,收礼物的那个人,打开包装的时候不管看到什么,都会一脸欣喜若狂的表情,再用最夸张的语气叫“哇哦————!太棒了!”好像收到的不是巧克力是法拉利。



礼物不仅不精,而且还多,包装的还特别讲究,只能扩大了打开之后的失望。拆了一上午我终于忍不住了,当着牛爸全家(当然也包括我的婆婆)的面,发表了我的宝贵意见:



不要小看了混凝土憨憨,他们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作为初次见面的儿子的外国女朋友,我直接跳过了传播中国文化这个过程,大刀阔斧要改革美国文化。除此之外,我并没有和婆婆有更多交流。后来牛爸告诉我,婆婆当天晚上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和牛乱结婚啊?我以前的女朋友我妈从来没问过我结婚的事,牛爸补充:她很喜欢你。

当时我当是她客套,没有多想。

时隔多年后再想起这事,我觉得可能我婆婆脑袋里也是混凝土。不可能的。那唯一的结论只能是我太好看了。



我觉得我婆婆在下很大一盘棋。按道理说,她完全不应该喜欢我:

和他儿子不是一个种族。也不是一个国家,地理和文化都离得十万八千里。和我在一起,他儿子要么就得背井离乡,要么我来美国投奔他。我英语不太好。

家庭普通。工作普通。没有根基。也没有什么特殊才艺,卓越贡献。还是个混凝土憨憨。也许长得好看是唯一的优点,但是这种事婆婆care吗?将心比心,虽然我没儿子,但也不想要这样的儿媳。但要是立刻表示强硬拒绝,可能会激发她儿子的逆反心理,疏远母子关系。先说喜欢,让儿子放松戒备,到了哪个关键节点再突然出场,悠悠的有理有据的说:你也知道,妈妈以前也是非常喜欢她的,但是有件事我不得不说……电视剧里演过一万遍了,以为我不知道吗?



我等着那个关键节点的到来,我知道它一定会来。然后我们结婚了。搬来美国了。买房子。卖房子。

换工作。搬家。生娃。……



我婆婆还真沉得住气,是干大事的人。她和老伴住在德州。平时过年过节,我和牛爸的生日,孩子们的生日,我妈的生日,她都会准时寄来卡片。我们圣诞会聚会,夏天她会来西雅图避暑,但是每次见面不会超过一个礼拜。但是我会因此放松警惕吗?不可能的!每次婆婆要来,我都会像大学里准备舍监来检查宿舍一样一丝不苟的准备家里。吸地,擦厨房,擦窗户,清理杂物,换灯泡,扫蜘蛛网,洗衣服,洗浴巾,洗床单,洗娃,洗猫……还得采购食物,总不能顿顿中餐家常菜吧?外出游玩也是必须准备的,好不容易来一趟总不能天天在家呆着,游山和玩水总得有一项吧?牛爸瘫在沙发上看着我上窜下跳的忙,万分不解:不用搞得这么复杂吧?就平常的样子可以了,我妈又不会计较的。

你说的平常的样子,是床上堆满衣服袜子,客厅里到处丢的玩具,地毯上全是猫毛吗?是午饭吃米饭拌老干妈吗?是早上九点半起床吗?



牛爸说我想多了。哼,要是家里脏乱差,日子一团糟,婆婆会觉得是谁的责任?是一手带大的儿子还是半路杀出的儿媳?这些年日子这么平静,不像是婆媳之间该有的氛围。她一定在憋大招,我不能给她机会。



上周婆婆又来了。去年疫情一年都没见面,不久前开放之后我们赶紧邀请她来玩。

说实话,我挺想念她的。在美国本来就没什么亲人,疫情更是让我们感觉到能一大家子人在一起真是吉祥幸福的事。这次我也打扫了屋子,但是没有之前那种如临大敌的紧张感。牛爸说你不用操心啦,我请了几天假负责陪她。好啊,那到时候就靠你了。他每天还是开会划手机,我也不催他,船到桥头自然直。



她是婆婆,也是我的家人。就像家人一样放松的相处就好了嘛。

要是她对我有什么不满意,没关系,儿子你拿走,我去找小鲜肉。进可攻退可守。婆婆到达的当天,牛爸把她从机场接回家,就义无反顾的感冒了。

是被牛妹前几天的感冒传染的。牛妞也有点咳嗽流鼻涕,但是两个孩子除了这些症状以外都精神抖擞,而他在床上躺了三天。



我得工作,只能见缝插针陪婆婆聊聊天。她说你忙不用管我,给我点活做吧,帮你给后院的桌椅刷刷漆怎样?好啊,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找来刷子和油漆。

她打着赤脚,晒着太阳,在后院把室外的餐桌椅都刷了一层柚木油。等我活终于做完了,她说想去旧货店。我也喜欢,我们逛了一个多小时,给她老伴买了一个砂时计。到了第五天,牛爸终于下床活动了。婆婆提议去花草市场。和我这个植物杀手相反,婆婆家以前是开花店的,对园艺很懂。我们在花丛中穿梭,快活得像仙女逛游园会。牛爸铁青着脸拖着步子跟在后面,像在COS植物大战僵尸。我请她挑了要种在后院里的花,回到家一起种到花盆里。牛爸躺在沙发上奄奄一息。第六天,牛爸终于好多了,婆婆也要走了。我说过,她每次来玩都不超过一周。可惜这次她儿子几乎都没怎么动弹,她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书,和儿媳和孙子在一起。



我真的不是做表面功夫,是真心实意的。婆婆脸上露出夸张的开心笑容,就像圣诞节拆开礼物一样。她过来抱紧我,说:我很高兴你这么说,亲爱的。然后退后一步:



我愣了一下,想了想,也是。我们相视哈哈大笑。上车前我们再次拥抱,她说:照顾好自己,照顾好我的宝贝们。

我说:您也是,我们下次见!

结婚十多年,我终于和自己和解了。
这世上,除了恶婆婆大战憨儿媳,
还有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