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客作者罗宾 · 怀特在喀布尔落入塔利班之手后问道,这种不光彩的结局削弱了美国在世界上的地位,是不是不可挽回的?

历史肯定会注意到这条不合时宜的推文。

8月9日星期一,美国驻喀布尔大使馆向其40万名粉丝提出了一个问题,“这个#和平星期一,我们想听到你们的声音。您希望向多哈谈判各方说明您对政治解决的希望是什么?# PeaceForAfghanistan。”

这条信息真真切切的反映了美国政策不切实际的妄想。

随着塔利班横扫全国,一个又一个省会城市被攻陷,美国支持的卡塔尔谈判开始,但很快陷入僵局的一年后,外交努力还能发挥作用的想法实在是太虚幻了。

周四时,阿富汗政府还控制着三个主要城市。世界上最强大国家的领导人拜登宣布,他将向阿富汗派遣3000名美军,从大使馆撤出数百名美国外交官和工作人员。

到了星期天,天黑之前,一切都结束了。

阿什拉夫·加尼总统逃离了阿富汗,他的政府垮台了,随着塔利班进入首都,美国训练的阿富汗安全部队完全消失了。美国外交官已经撤离了像堡垒一样的美国大使馆,被迫在机场避难,等待撤离。

美国在阿富汗长达20年的灾难结束了。对美国人来说,阿富汗看起来有点,也许很像一万亿美元的抛弃物。

与此同时,阿富汗人正处于自由落体状态。

对美国来说,这不仅仅是一场史诗般的失败。

喀布尔的陷落可能成为美国全球实力时代的终结。在20世纪40年代,美国发动了“大救援”,帮助西欧从强大的纳粹战争机器中解放出来。然后,利用自己广阔的陆海空力量,击败了东亚强大的日本帝国。

80年后,在世界上最贫穷的国家之一,美国正在进行一场历史学家可能有一天会称之为“大撤退”的战争,从没有空军或重要装甲和火炮的乌合民兵中撤退。

现在,这已经是一种令人不安的美国模式的一部分,这种模式甚至可以追溯到20世纪70年代。



周日,社交媒体上发布的对比照片唤起了痛苦的回忆。其中一张照片记录了1975年福特政府时期一群绝望的人,他们正爬上美国驻西贡大使馆附近的一幢建筑的屋顶,努力想登上最后一架直升机。另一张照片显示,一架支奴干直升机周日在美国驻喀布尔大使馆上空盘旋。

“这显然不是西贡,”国务卿布林肯周日在美国广播公司的节目中试图为之辩护。

这地洗的一点都不高明,因为人们还会记得其他一些事件。

1984年,里根政府从贝鲁特撤出了美国海军陆战队维和人员,因为后来成为真主党的一个新生组织的自杀式炸弹袭击者,杀死了二百四十多名美军人员,成为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美国海军陆战队在单一事件中的最大损失。

2011年,美国从伊拉克撤军,为伊斯兰组织的出现扫清了障碍。

一再的误判,让人质疑华盛顿的基本决策以及美国的军事战略和情报能力,为什么没有预见到这场迫在眉睫的灾难,或者之前的任何一场,至少可以更好地计划退出?或者一整个国家不会被落入昔日敌人之手?

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一个光彩的结局。

无论几十年后挖掘出的历史真相如何,今天的世界大概都会认为美国输掉了小布什所称的“反恐战争”,尽管美国动员了北约在欧洲或北美以外的首次大规模部署,有136个国家提供各种类型的军事援助,还有23个国家接纳部署在进攻行动中的美国军队。

事实证明,美国庞大的工具和战术,不足以对抗塔利班及其巴基斯坦支持者的意志和耐力。从长远来看,美国的导弹和战机,无法在一个与德克萨斯州差不多大的国家里消灭拥有六万名核心战士的运动。

在美国撤军后,有些影响会持续很长时间。

首先,圣战者赢得了一场反对民主的关键战役。西方认为,在慷慨援助的支持下,他们的盔甲和钢铁可以击败拥有当地大量追随者的强硬意识形态。塔利班很有可能再次将伊斯兰教法确立为国家法律。几乎可以肯定的是,阿富汗将再次成为志同道合的武装分子的避风港,无论他们是基地组织成员,还是其他正在寻找避风港或赞助者的人。

当美国人准备下个月纪念9/11袭击20周年时,前景一片黯淡。自2001年以来,基地组织、ISIS和其他极端分子,在所有六大洲都播下了分支。上个月,美国确认了远至莫桑比克的ISIS分支,莫桑比克是前葡萄牙殖民地,位于非洲南部,那里60%的人口是基督徒。

其次,阿富汗和伊拉克已经证明,美国既不能从零开始建设国家,也不能从零开始组建一支军队,尤其是在中产阶级数量有限、受教育率低的国家,想做到这些,不只是要持续一二十年,需要的是几代人。否则就没有足够多的有知识或经验的人,来驾驭全新的生活方式,无论他们原则上想要什么。

种族和宗派分歧阻碍了同时全面改革政治、社会和经济生活的努力。美国花费了830亿美元来训练和武装大约30万人的阿富汗部队,这是塔利班民兵的四倍多。

现在是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的马克·米利将军在2013年对记者说,“这支军队和这支警察部队,每天都非常、非常有效地打击叛乱分子。”

然而,到今年3月,当我最后一次在喀布尔时,塔利班控制了半个国家。从5月到8月中旬,塔利班占领了另一半,而且大部分就在上个星期。

上个月,拜登表示,他相信“阿富汗军队的能力,他们接受了更好的训练,装备更好,在指挥战争方面更有能力。”

最后,塔利班基本上在周日晃悠着走进了喀布尔和总统府。

第三,美国在海外的地位被严重削弱,美国大使馆周日最后一次降下星条旗就是一个象征。人们看到,在匆忙撤离的过程中,物资被烧毁,浓烟从大使馆的地面升起。

而就在五年前,大使馆耗资近8亿美元进行了扩建。

华盛顿将很难动员盟友们再次采取一致行动,无论是为了9/11之后在阿富汗形成的那种广泛而统一的联盟,还是为了在伊拉克战争中拼凑起来的那种微不足道的“意愿联盟”。

美国仍然是西方的主导力量,但基本上是默认的,没有多少其他权力或领导人愿意或者有能力提供替代方案。很难看到美国如何在短期内挽回自己的声誉或地位。

美国的“大撤退”,至少和苏联1989年的撤退一样丢人。苏联的撤退导致了苏联帝国和共产主义统治的结束,而美国在阿富汗的时间是苏联的两倍,花费也多得多。



据估计,苏联在占领这个山区国家的10年里,前7年花费了大约500亿美元。是的,美国促进了一个富裕的公民社会的诞生、女孩的教育和独立的媒体,不止一次地促进了民主选举,并见证了权力的移交。

根据人权观察的数据,37%的阿富汗女孩现在能够阅读。Tolo频道主持了18季的“阿富汗之星”,这是一个类似于“美国偶像”的歌唱比赛。20多岁的阿富汗哈扎拉少数民族扎赫拉·埃尔哈姆(Zahra Elham),在2019年成为首位获胜的女性。

但是,在塔利班进入喀布尔之际,无数受美国鼓舞的阿富汗人正在拼命寻找离开阿富汗的途径。女人们又穿上了蓝色的罩袍。美国人乘坐直升机撤离阿富汗的持久形象,将与1989年2月15日苏联军队从阿富汗穿过友谊桥回到苏联没有什么不同。

这两个大国都是输家,夹着尾巴退出,留下了混乱。

对美国来说,从阿富汗或伊拉克撤军的代价并没有结束。仅仅是为那些战争中的退伍军人的医疗保健和残疾支付费用,就可能需要另外2万亿美元,而这些成本可能要到2048年才会达到峰值。美国最长的一场战争,将比20年前任何人预计的都要长得多,甚至在战争结束时也会如此。

根据布朗大学的战争成本项目,这场战争总共有47000名平民死亡。还有2400多美国军事人员,近4000美国承包商。

我第一次去阿富汗是在1999年,当时塔利班刚刚开始统治阿富汗。

从巴基斯坦我驱车穿过令人叹为观止的开伯尔山口,经过边境上戒备森严的毒枭庄园,行驶在通往喀布尔的车辙斑斑、专毁车轴的道路上。塔利班压制性统治的画面是无法抹去的,孩子们在阿富汗城镇的街道上工作,以养活不允许在公共场合露面的寡妇母亲,检查站里摆放着没收的录音和录像带。

塔利班垮台后,国务卿鲍威尔首次出访时,我随行。当时,人们对不同的事物抱有希望,尽管这种希望常常显得难以捉摸,而且这种想法被阿富汗腐败的新统治者所玷污。此后,我又去过几次,包括3月份与中央司令部的负责人麦肯锡将军在一起,他现在正在监督最后的美国军事行动。

星期天,当美国和盟国在争先恐后地撤出阿富汗的时候,我在想。这一切都是徒劳的吗?几十年后,美国将因其在阿富汗的失败行动而面临什么其他后果?

我们几乎不知道答案。

原文链接:https://www.newyorker.com/news/our-columnists/does-the-great-retreat-from-afghanistan-mark-the-end-of-the-american-er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