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atalie Wexler在《大西洋月刊》发表文章,称在美国的低年级基础教育中,学校过分重视技能的培养,而不给孩子直接获取知识的机会,只让他们在一篇篇毫无关联的文章中学习找到主题、进行推理等技能,作者认为,这种教育方式是毁灭性的,会使得贫困孩子跟富裕孩子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

我去华盛顿特区一所高度贫困学校参观教室的时候,乍一看这个教室还挺有勤奋学习的氛围,老师坐在角落的书桌前,翻阅学生的作业,而一年级学生则安静地做着培养他们阅读技能的作业。

当我环顾四周时,我注意到一个小姑娘在纸上画画。10分钟后,她画了一串人形,正忙着给它们涂上黄色。

我跪在她旁边,问道:“你在画什么?”

她自信地回答:“小丑。”

“你为什么要画小丑?”

她解释说:“因为这上面写着,‘画小丑’。”

作业的左边是一份阅读理解技能清单:寻找主题、进行推理、进行预测。这个女孩指着“下结论”(小女孩把“下结论”看成了“画小丑”)这个短语,她应该对一篇描述巴西的文章进行推理并得出结论,这篇文章就在她的桌子上,只是正面朝下了,小女孩没发现,直到我帮她把书翻过来。

关键问题是,她从来没有听说过巴西,也读不懂这个词汇。



那个小女孩做作业的方式是标准教学法的一个例子。

美国的小学教育是由一种理论形成的,这种理论是这样的:阅读不仅意味着将字母与声音相匹配,还意味着理解,这是一种与内容完全脱节的教学形式。使用简单的文本来教孩子们如何找到主旨,进行推理,得出结论等等,最终他们将能够运用这些技能来理解摆在他们面前的任何东西。

在此期间,孩子们读什么并不重要,这种教育方式认为,掌握技能,使他们以后能够自己发现知识,比直接给他们提供信息要好,也就是说,他们需要在“阅读学习”之前花时间“学习怎样阅读”。

学习科学需要等一段时间,历史太抽象,小孩子无法掌握,更加应该等一等。相反,阅读时间被各种短小的书籍和段落填满,它们之间没有任何联系,只为传授所谓的“理解能力”。

早在1977年,小学低年级教师在阅读上花费的时间,即已经是科学和社会研究时间总和的两倍多。但自2001年以来,当联邦“不让一个孩子掉队”的立法,将标准化阅读和数学分数作为衡量进步的标准时,用于这两个科目的时间就更多了。反过来,花在社会研究和科学上的时间却急剧下降,尤其是在考试分数低的学校。

然而,尽管在阅读上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资源,美国儿童并没有成为更好的读者。

在过去的20年里,只有大约三分之一的学生在全美测试中达到或超过“熟练”水平。对于低收入和少数民族的孩子来说,情况更糟,他们的平均考试成绩远远低于那些更富裕的、主要是白人的同龄人,这种现象通常被称为成绩差距。

随着这种差距的扩大,美国在国际扫盲排名中的地位也在下降,本来排名就很一般。一位负责监督此类测试管理的联邦官员告诉《教育周刊》:“随着其他系统的改善,我们的教育相对落后了。”

所有这些都提出了一个令人不安的问题,如果我们一直使用的药方只是让孩子、特别是贫困儿童的能力变得更糟,如果提高阅读理解能力的最佳方法不是操练孩子们的技能,而是尽可能早地教他们被我们边缘化的东西,比如历史、科学和其他可以帮助他们理解书本和周围世界所需的知识和词汇,那我们该怎么做?



20世纪80年代末,威斯康星州的两位研究人员唐娜·罗赫特和劳伦·莱斯利设计了一个巧妙的实验,试图确定儿童的阅读理解能力,在多大程度上取决于她对某个主题的基础认知。为此,他们建造了一个微型棒球场,并在其中放置了木制棒球运动员。然后,他们带来了64名七年级和八年级的学生,他们的阅读能力和对棒球的知识都事先经过了测试。

罗赫特和莱斯利之所以选择棒球,是因为他们认为很多孩子虽然阅读能力不强,但对棒球都有一定的了解。每个学生都被要求首先阅读一个虚构的棒球比赛的描述,然后移动木制人物来重现它。例如:丘尼亚克挥棒,将一个缓慢反弹的球打向游击手。海利进来,接住了球,并投向一垒,但太晚了,丘尼亚克在一垒上得到一个单打,乔生留在三垒上,下一个击球手是美洲狮队的左外场手惠特科姆。

事实证明,事先对棒球的了解对学生理解文章的能力有很大的影响,比他们所谓的阅读水平更重要。对棒球了解不多的孩子,哪怕是“优秀”的读者,都表现得很差。而所有那些对棒球很了解孩子,无论他们是“优秀”还是“差”读者,都做得很好。事实上,那些对棒球很了解的“差”读者的成绩,超过了那些不了解棒球的“优秀”读者。

大约25年后,关于棒球研究的另一个衍生实验进一步阐明了知识和理解力之间的关系。这个研究小组关注的是来自不同社会经济背景的学龄前儿童。

首先,他们给孩子们读了一本关于鸟类的书,他们认为高收入的孩子比低收入的孩子更了解这个主题。当他们测试理解能力时,研究人员发现,较富裕的孩子表现得明显更好。但后来他们读了一个故事,其中涉及一个两组孩子都不知道的主题,故事描述的是一种被叫做“wugs”的杜撰出来的动物。当孩子们对事物的认知水平相同时,他们的理解力基本上也是相同的。

换句话说,理解力的差距并不是技能的差距,而是知识上的差距。

由于一些原因,来自受教育程度较高的家庭的孩子(这些孩子的家庭收入也往往较高),在入学时拥有更多的知识和词汇量。低年级老师告诉我,来自教育程度较低的家庭的孩子,可能不知道像“behind”这样的基本词汇,我看到一个一年级学生在做一道简单的数学题时很吃力,因为他不知道“before”的意思。随着时间的推移,父母受教育程度高的孩子,在校外继续获得更多的知识和词汇,使他们更容易获得更多的知识,这是个相辅相成的问题,知识与其他相关知识紧密相连。

与此同时,那些不太幸运的同龄人却越来越落后,特别是如果他们的学校没有为他们提供知识的时候。这种滚雪球的现象被称为“马太效应”,是根据《马太福音》中关于富者愈富、贫者愈贫的一段话,马太效应存在的时间越长,它就变得越难逆转。

因此,我们越早开始培养儿童的知识,我们缩小差距的机会就越大。



虽然在某些方面,美国学校有很大的不同,但在几乎所有的小学教室里,你会发现相同的基本结构。一天分为“数学区”和“阅读区”,后者耗时90分钟到3小时不等。

大概有一半的小学,教师会使用一本阅读课本,其中包括各种段落、讨论问题和教师指南。在其他学校,教师们只能靠自己的力量来摸索如何进行阅读教学,并依靠市面上的儿童书籍。

无论是哪种情况,当涉及到理解力教学时,重点都放在练习阅读技巧上,而绝大多数教师没有接受过课程设计方面的培训,只能求助于互联网来补充这些材料。兰德智库对教师的一项调查发现,95%的小学教师通过谷歌来寻找材料和教案,86%的教师求助于图片分享网站Pinterest。

通常情况下,教师会专注于“本周技能”,选中的书籍或段落,不是因为它们的内容,而是因为它们可以很好地展示一个特定的技能。有的时候,技能的展示可能根本不涉及阅读。

例如,示范“比较和对比”技能的一个常见方法,是把两个孩子带到教室前面,引导他们讨论所穿衣服的相似和不同之处。

然后,学生在教师的指导下,单独或在小组中练习这一技能,阅读的书籍需要使用符合个人阅读水平的书籍,但这些书籍可能远远低于年级水平。同样,这些书并不围绕任何特定的主题,许多是简单的小说。这种做法的理论是,如果学生读得够多,并花足够的时间练习理解能力,最终他们将能够理解更复杂的内容。

许多教师告诉我,他们希望在社会研究和科学方面花更多时间,因为他们的学生显然喜欢学习实际内容。但他们被告知,教授技能才是提高阅读理解能力的正确方法。教育政策制定者和改革者一般不会质疑这种方法,事实上,通过提高阅读分数的重要性,他们强化了这种方法。

家长和教师一样,可能反对强调“应试教育”,但他们没有关注更根本的问题。如果学生缺乏理解阅读测试段落的知识和词汇,他们就没有机会展示他们进行推理或寻找主旨的技能。如果他们在进入高中时没有接触过历史或科学,就像许多来自低收入家庭的学生那样,他们将无法阅读和理解高中水平的材料。

自2010年以来,核心识字标准影响了大多数州的课堂实践,在许多方面使情况变得更糟。为了扩大儿童的知识面,这个标准要求小学教师让所有学生接触更复杂的写作,和阅读更多的非小说类书籍。

乍一听这似乎是朝着正确方向迈出的一步,但非小说类书籍涉及的背景知识和词汇往往比小说更多。当非小说与以技能为重点的方法相结合时(就像在大多数教室里那样),结果可能是灾难性的,教师可能会把难以理解的文字放在孩子们面前,或者更糟糕——画小丑。



在少数美国学校中,情况开始发生变化。几年前,还没有这样一个专注于建立知识的小学识字课程。现在有了一些,包括一些可在网上免费获得的课程。有些课程已经被整个学区采用,包括巴尔的摩和底特律等高贫困地区,而其他课程则由特许网络或个别学校实施。

这些课程的具体内容各不相同,但都是按主题或专题而不是技能来组织的。在一所学校,一年级学生学习古代美索不达米亚,二年级学生学习希腊神话。在另一个课程中,幼儿园的孩子花几个月时间学习树木,而一年级的孩子则探索鸟类。相对于技能培养,孩子们通常对这些主题,特别是历史主题,更感兴趣。

在使用这些新课程的学校,所有学生都是学习相同的课文,其中一些课文是由教师朗读的。孩子们每天还花时间独立阅读,复杂程度各不相同。小读者们不会只局限于他们通过阅读获得的简单概念和词汇。教师们往往惊讶于孩子们吸收复杂词汇(比如肥沃和对手之类的词汇)的速度,并学会在不同主题之间建立联系。

尽管一些早期的结果很有希望,但我们可能要问:随着不平等的加剧和越来越多的美国学生来自低收入家庭,这样的课程真的能实现公平竞争吗?

采用知识建设小学课程的学校相对较少,并且可能难以在考试成绩中体现这种方法的优势,因为低收入学生可能需要几年的时间才能获得足够的常识,以达到与跟富裕的同学一样的表现。

然而,有证据表明,这种小学课程可以减少不平等,这要归功于在法国进行的一项无心插柳的实验。正如E.D. 赫希在他的书籍《知识为何重要》中解释的那样,直到1989年,所有法国学校都必须遵守详细的、以内容为重点的国家课程,如果一个来自低收入家庭的孩子从2岁开始上公立学前班,那么到10岁时,基本可以赶上一个从4岁开始的高优势儿童。



之后,一项新的法律鼓励小学采用美国的方法,将“批判性思维”和“学会学习”等技能放在首位。结果是戏剧性的。在接下来的20年里,所有学生的成绩都急剧下降,而且在最需要帮助的学生中下降幅度最大。

美国不能简单地采用法国曾经拥有的那种全面的国家课程(在国际测试中这种课程的表现仍然优于我们国家的)。根据美国法律和惯例,课程由地方决定,不过,个别学校和地区,甚至是各州,都可以做很多事情,帮助建立所有儿童茁壮成长所需的知识。

几年前,在俄亥俄州代顿市的一个低收入郊区,一位名叫萨拉·韦伯的四年级教师决定尝试她所在地区正在考虑采用的一个以内容为重点的新课程。对以技能为重点的教学方式进行调整并不容易,但很快韦伯就看到了成果:各个层次的学生的阅读能力都变强了。

学生们想更多地了解课程中的主题,所以韦伯用公共图书馆借来的书来满足他们的好奇心。她告诉我,在“什么是伟大的心脏?”这一单元之后,一个女孩“整年都在谈论血浆”。这就是韦伯一直想要的教学方式,但她之前一直无法实现。

和我接触过的其他老师一样,她说以前被认为是成绩差的孩子特别喜欢这种教学方式。她记得一个可爱的孩子,我叫他马太,他有阅读困难的经历。随着时间的推移,马太现在对班上学习的一切都很感兴趣,并成为班上讨论的领导者。他写了一整段关于克拉尔·巴顿(美国内战时期的护士,被誉为“战场天使”)的文章,比他以前写的文章都要长,他自豪地读给他的父母听,他的母亲说,她从未见过他对学校如此热心。

韦伯说,在这之前,马太觉得自己永远被归入了孩子们眼中的“哑巴群体”。但在这一年结束时,他给韦伯写了一封感谢信。他告诉她,阅读“不再是一种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