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不见的我》是部很难评价的作品,其真正想聚焦的,是对心理问题的讨论,但名人们的不断“自曝”,却把更多平凡人的分享与声量都削弱了。在名人屡屡在犯错后以“心理问题”做挡箭牌的当下,大众有理由对这部片子内容表示麻木、怀疑。但也是在当下,如果没有所谓“名人分享”来加持,这部片的受关注度、传播度会更高吗?不知道…...人与人之间,悲喜本不相通。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Figure(ID:FigureVideo),作者:Ling,头图来自:《你看不见的我》


Lady Gaga含泪回忆自己最赤裸的过去:遭唱片制作人禁锢性侵;哈里王子承认自己接受了4年心理治疗;国际影后自陈无力维持一段长期关系……一部集合了如此多所谓“爆点”、名人争相袒露心声的纪录片,居然在舆论场几无声浪,奇怪不?


6集纪录片《你看不见的我(The Me You Can't See)》,由奥普拉和哈里亲自监制,内容方向是通过嘉宾讲述一些不为人知、曾为身心带来巨大创伤的经历,进而来探讨人们如何应对自己的心理健康问题。作为今夏Apple TV的重磅项目,这部片子却在IMDB只获得了5.2(满分为10)的分数,在豆瓣评分也仅有128个人参与评分。


是大众真的对名人八卦不再感兴趣了吗?还是题材太冷门?还是《你看不见的我》干了些什么犯众怒的?



看不见的伤害,也是伤害


《你看不见的我》以奥普拉和哈里的对谈为主线,穿插来自世界各地的嘉宾的个人故事。其中名人如歌手Lady Gaga、演员格伦·克洛斯、已故喜剧演员罗宾·威廉姆斯(因抑郁症自杀)的儿子,也有普通人,比如如印度裔的同志平权运动组织者、在战争中失去兄弟的叙利亚难民、被自己的种族所困扰的黑人厨师……他们统一的特征,就是曾经或正在为自己的心理问题所困扰,且难以传达。“心理健康似乎被遗忘了,但它也是看不见的伤害。”


IMDB上的低分差评,大部分源自哈里,比如:“一个39岁的男人,住在价值1400万美元的豪宅中,公开抱怨他的家人和他断绝关系……”


另一条高赞评论相对更客观一些:“(节目)最好的部分是它承认每个人都在遭受某种形式的心理健康危机,但这部剧过于沉浸在受害者心态中,反而更让人感觉压抑。”


也许《你看不见的我》不受待见的原因,就在于无法让大众共情于“名人的痛苦”。


第一集开篇,就是“哈里王子痛苦回忆录”。


自打和英国王室撕破脸之后,英美两国媒体中,哈里的形象堪称两极。《你看不见的我》在美国播出制作,哈里形象就是受害者、控诉者。


哈里说,他童年最深刻的记忆,是和哥哥威廉王子一起被安全带绑在座位上,被狗仔队的摩托车队追逐,“母亲(戴安娜王妃)总因为眼里的泪水无法开车,没有人保护我们”。



戴安娜为了躲狗仔队遭遇车祸,狗仔队却在第一时间抢拍了她死于后座上的现场照片,“我对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充满愤怒,但此事毫无结果,没有人被追究。”已经39岁的哈里这样描述自己心理疾病的开端:因“不适合”在皇室内部讨论而愤懑。


当有人问哈里“你怎么样?”他越来越习惯回答“很好”,从来不说快乐也不说悲伤。


哈里把自己的28-32岁称之为噩梦期:坐进车里,看到相机的闪光灯响起,就会全身流汗体温急剧升高。多年后回看,唯一让他感到安全的,竟然是阿富汗战场,“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是军中那十年。”和所有人一起在基层,接受严酷的训练,战斗,让他可以合理合法宣泄内心久存的愤怒。


但当哈里重新回到皇室平静而枯燥、消弭个性的生活中,他再次疑惑了:我应该在这里吗?“皇室生活就像是电影《楚门的世界》,不过是一场大型真人秀……”随后他选择和梅根结婚、宣布放弃皇室主要成员身份、并在妻子的建议下接受了长达四年的心理治疗——承认自己心理有问题并需要求助,这在英国皇室是一种禁忌。



“我一直很想做个普通人,比起哈里王子, 我只想做哈里。”哈里坦诚。奥普拉一如既往地听得泪水涟涟,但也很难就此指责她是造作,毕竟容易动感情是她一贯风格,而她的主要受众——那些有一定年纪的家庭主妇也会有同样的共鸣。


奥普拉说,当人们愿意公开分享自己的伤痛时,这实际上是在治愈他人的伤痛,尤其是名人自曝,更会对普通人产生唤起感:“连她都会受这样的苦……”



Lady Gaga不是第一次公开谈论自己被性虐待的经历,但放在心理健康教育的前提下,她选择了以本名“斯蒂芬妮”出镜。


19岁的斯蒂芬妮并不幸运,刚入行就被制作人以事业相要挟性侵,事后还被禁锢在录音室里长达数月,当男方知道她怀孕后,就把她遗弃到她父母家的街角……性侵所带来的影响,远不止于案发当时,它会成为终生缠绕被害者的噩梦。“你的身体记得,感觉像乌云无论你走到哪里都跟着你,无法摆脱。”


即使斯蒂芬妮成为了Lady Gaga,依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习惯自残,罹患创伤后遗症,经常感到莫名的全身疼痛,甚至因此取消全球巡演。她提醒和她有同样痛苦经历的人:不要自残,你以为这是在呐喊,但只会让自己感觉更糟,所以“可以述说,不要展示”。


在接受了两年半的心理治疗(并且拿了一个奥斯卡奖)以后,她分享了自己好转的经验:一、身边有一个能够认同和承认你的痛苦的人; 第二,自我调整集中精力提醒自己运动、打坐,唱歌,用心做一些让自己感觉健康的事情,用行动告诉自己“斯蒂芬妮,坚持下去会更勇敢的”。



治愈与自愈


批评者大多认为,“如果得到了最好的医疗资源,名人们都没能解决他们的痛苦,本系列的重点是什么?展示绝望吗?”但如果看完了这部纪录片,会意识到它也试图回答一个问题:不能负担昂贵治疗费用时,人们应该怎么面对自己的心理创伤?


第一,是帮助他人。


第一集中紧随着哈里、Lady Gaga出镜的,是拉萨德·阿姆斯特德,一位黑人厨师。他从小富于厨艺天赋,获得了《chopped烹饪大赛》2018年冠军,赢得了一万美元奖金,但拉萨德始终觉得自己活在面具之后,痛苦无人知晓。



他离了婚,关了两家餐厅,失去了自己的汽车和住房,银行信用负债累累,最艰难的时候只能睡在姑姑家的沙发上,当然不可能负担起心理治疗的费用。


他选择了帮助他人作为自我疗愈:参加黑人食物合作社,为其他黑人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实际上,自己的黑人身份认同,一直是拉萨德的心结,“你努力做了那么多正确的事,别人却告诉你,这是你应该的”。


通过帮助和自己处于一样困境的族裔、接受家人的支持,让拉萨德逐渐与自己和解,他重新寻回了自己的家庭和事业。


即使是奥普拉,在最无助的少年岁月中,经历了离开抚养她的外婆,被迫睡在别人家走廊、被表兄性侵这一连串的不幸,也靠着一位始终支持她、相信她的老师重建了自信:“她让我觉得,我可以做点儿什么。”


第二,是说出“我很痛苦,我感觉不好”。


在疗愈过程中,能大声说出自己的痛苦回忆,承认“这件事发生在我身上”,是一个关键点。


《你看不见的我》第三集采访了一位希腊的儿童精神科医生埃萨姆·多德。他在经历了莱斯博斯岛的叙利亚难民海难后,致力于帮助这些难民中的儿童进行心理复健。


他鼓励孩子们通过绘画和卡牌,复述那些经历过的恐惧与焦灼,加以释放。他会对在轰炸中失去兄长的小男孩说:“哭出来也没关系。”


虽然在孩子们逐渐释怀的笑容背后,埃萨姆自己也会受到这些悲伤记忆的影响,哭泣不止。但他相信,给孩子们创造一个能够畅所欲言伤痛回忆的地方,就是安全地带。



第三,则是获得家庭的支持。


虽然片中哈里对于家人不理解不支持他这一点实在抱怨太多——很难说伊丽莎白女王和查尔斯王储对此作何感想——但实际上,一个温暖的家庭对于心理疾病患者的确至关重要。


最后一集出场的演员格伦·克洛斯,事业上非常成功,曾获得奥斯卡八次提名,却因童年时随父母加入邪教的经历,终生遗憾于“我无法维持一段长久的关系”。她的姐妹杰西也患有一型躁郁症,长子患有精神分裂,可以说整个家族一直为心理疾病和精神障碍所苦,但她们挺了过来,并积极为其他有同样遭遇的家庭提供建议和支持。“如果我们在应对这种痛苦和恐惧、这种羞耻感,那么有几百万个家庭也在经历同样的事情。”


温暖的炉火、可爱的宠物、孩子们咬着玩具,姐妹们排排坐在沙发上谈笑……这样温馨的家庭聚会场面,来之不易。格伦称她的姐妹与家族为最有效的“治愈药物”。



故事的收尾仍然是哈里。走在海边,念及家中的一妻一儿一女两只狗,让哈里感觉前所未有的平静,他相信,这就是母亲戴安娜希望儿子拥有的生活:“我还是原来那个人,但我是自己更好的版本。”



有数据显示,全世界有9.7亿人正与自己的心理疾病和用药问题作斗争,这意味着每10个人中就有1个为心理健康问题所苦。也因此,奥普拉在对谈时强调需要“让世人认识到他们大脑发出的信号,还有心理健康是什么及其重要性”。


回到最初的问题——有钱、有特权是否可以获得更好的医疗资源?当然。但心理疾病所带来的痛苦让一切趋于平等。即使痛苦如芥子,落在一颗心灵上,也可以重如山峦。


某种意义上Lady Gaga已经隔空对必然存在的差评做出了回答:“我讲述这个故事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利,说实话(这些经历)让我感觉羞耻……”但,痛苦无法以高贵或廉价来简单评价,它只是需要被看到、被支持。“所有能承认自己心理问题的人,都是超级英雄。”



《你看不到我》的确存在着诸多瑕疵,比如过于强调谈话治疗的作用、太多的煽情痕迹、并不高明的真人秀剪辑手法,但它依然努力传达这样的观点:被问一句“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而不是“你有什么问题?”,对于王子和平民一样重要。能向大众普及这一点,已很值得。



毕竟,我们的大脑中有860亿个神经元,数万亿突触连接,自然也有很多系统可能失调或失效——人类,和人类的心理是如此复杂,被告知“你没有错,只是有些东西运转得不那么顺利”,有时真的很重要。


本文字幕截图源自“远鉴字幕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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