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电视剧《小舍得》的热播,“教育内卷”再次成为了热门话题。剧中的南俪(宋佳饰)为了让自己的一双儿女提高成绩,不惜以高于市场价的价格,聘请曾和自己有“过节”的钟益给孩子上课。

 

电视剧《小舍得》剧照 图源:Google

而在剧外,教育焦虑催化着辅导班爆发增长的同时,也催生了更多家庭雇佣“私人家教”。如今,这个小众神秘且高薪的职业,正在成为一批高学历年轻人的目标职业。

月薪2万、每天工作4小时,刚毕业就能混迹精英圈,直接汇报给企业家老板,专车接送,这是海归硕士杨星月如今的工作状态,也让无数996社畜们垂涎无比。



在酒店隔离期间,杨星月误打误撞地在上海谋了一份高端家庭教师的工作。据她介绍,她的老板是一位非常优秀的企业家,有两位非常可爱的孩子。

但与此同时,这份职业也让她背上了不少骂名:小三、保姆、陪睡……种种恶意评论扑面而来。

从误打误撞涉足上海高端家教行业,到如今享受着这份工作的全部利好和利空,高端家庭教师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职业?中国精英家庭对下一代的教育策略又是什么?



去年7月,24岁的留英女生杨星月从英国爱丁堡大学对外英语教学专业(Teaching English to Speakers of Other Languages)硕士毕业后回国。

此后,杨星月以“杨千话”为ID,在B站上发布了自己制作的一系列视频,普及关于高端家教的知识以及高端家庭的教育日常。在视频中杨星月介绍,自己每天工作4-5个小时,一周工作5天,月薪2万以上。

她的具体工作内容如下:每天乘专车去接小孩放学,然后辅导小孩功课,负责为小孩选择课后兴趣班,陪伴并观察小孩,制定合适他们自身特点的成长计划,制定家庭出游计划,定期陪小孩出去增长见识等。



杨星月介绍自己的工作 视频截图来自“杨千话”的B站视频

家庭教师作为杨星月回国后的第一份工作,这份职业不仅对大多数人来说比较陌生,连她自己在最初也没有很清晰的认识,在杨星月看来,这个职业有一定的特殊性。

“首先,客户群体是高端家庭,一般是社会精英,上市公司老总以及企业老板;其次,薪资待遇高于普通教师,一般为1.5万至3万元,主要根据地区不同有所区别;再次,由于接触的是比较高端的阶层,可以建立一定的人脉;同时,如果老板自身也比较优秀,还能从他们身上学到很多优秀的商业思维和育儿思维。”

高薪的背后,是异常残酷的竞争率和很少人能胜任的高难度要求。

要成为高端家庭教师,首先需要具备一些基本条件。“学历本科或以上,专业最好与教育相关,性格、人品较好,要有耐心和爱心,并且善于观察和与人打交道。”

杨星月的这份工作是一位朋友介绍的,她经历了三轮面试,PK掉了不少国内985和211大学的毕业生。

图源:Google

第一轮面试时,杨星月的老板和她进行了长达3小时的跨国语音通话,面试的内容几乎“面面俱到”,囊括了教育背景、以往工作经验、性格以及为人等等。

几天之后,还没有得到老板反馈的杨星月,耐不住性子询问面试结果,而后被告知,目前在面试国内一些985和211大学的学生,还没有决定最后选谁。

又过了两天,老板通知杨星月去和他公司的人事见一下面,面试完之后,人事也没有立刻给杨星月反馈,让她回去等通知。

但其中一位人事叫住了杨星月,让她去和老板家的小孩接触一下,就这样,杨星月和孩子们玩了一个下午,最终才拿下了这个职位。

图源Google

在杨星月看来,她获得这份工作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优势。不过她海外留学的经历和背景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了她的加分项。与中等家庭的“焦虑式”鸡娃不同,高端家庭在乎的不是孩子的学习成绩有多优秀,更在乎的是他们是否有更开阔的眼界,更全面的发展以及更快乐的童年。

由于杨星月的老板比较倾向于开放式的教育,觉得留学生的思维可能会更加国际化,加上在家里也需要和小孩进行中英双语交流,所以他偏向于选择教育水平高一点、三观和他契合一点,眼界比较开阔的留学生。

此外,虽然杨星月没有带小孩的经验,但她曾在苏格兰皇家高中和成都某一公立学校担任过实习英语老师兼班主任,非常了解中英中小学教育模式,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将其进行批判性融合”,并且有自己独特的教学方法。



 杨星月坦承,在常人眼里高端家庭教师在传统意义上并不算是好工作,刚开始做这份工作时,她也经历了很长时间的迷茫期。

尤其是看到与她年龄相仿的朋友或者是同学,不是在大学里当老师,就是去公立中小学校或国际学校当英语老师,还有人在毕业后直接留在英国时,杨星月心里难免会产生一些落差。

因此有一段时间,她不敢和身边的朋友说她在做什么工作,只跟她们说是在一家互联网公司上班。

为了成为一名更好的高端家庭教师,杨星月也做了不少努力视频截图来自“杨千话”的B站视频

后来,杨星月的老板发现了她那段时间的状态不对,就对她说:“如果你想做家庭教师,就应该静下心来把这个行业好好规范一下。我向你承诺和保证,之后可以出钱让你去办一个高端家庭教师的机构。”

这让杨星月开始静下心来,学习更多的专业技能,慢慢摸索这项职业的发展前景。

在老板的支持下,她开始做一些介绍自己职业的视频:“我发布这些视频,一是因为我认同自己的职业,同时也希望能够让同样在做这份职业,以及未来想做这份职业的朋友们找到归属感,不再因为刻板印象而产生自我怀疑,对于自己的职业羞于启齿。”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杨星月在B站发布了关于自己小众职业介绍视频的短短48小时内,就收了不少恶意评论。

针对这些评论,杨星月不仅没有停止更新视频,甚至专门录制了一条视频去回应。有网友说,对她在一个家庭做高端家庭教师,就能拿到这么高薪表示怀疑。

“这从本质上说明了他们从内心里瞧不起女性对于家庭的付出,以及女性在孩子教育上付出的努力。”

为此,杨星月更加坚定了要把高端家教这个职业规范化和崇高化的想法。

杨星月正面回应了网上的恶意评论视频截图来自“杨千话”的B站视频

杨星月表示,很多网友只看到了高端家庭教师这份职业光鲜亮丽的一面,却忽视了它琐碎繁杂的一面,“甚至可以说,这是很多年轻人无法接受的一面。我自己也做了很多努力,去适应这份工作。”

杨星月给她带的两个孩子做了超详细的教育计划,分别从生活习惯、运动习惯、自我保护能力、社会适应能力、基础认知科学、语言启蒙、科学启蒙、数学启蒙、艺术启蒙这九个方面,对小孩进行日常教育。

在每个方面下面又有具体的小分支,她需要把所有大大小小的方面贯穿进小孩的日常生活和玩耍中。在秉承大方向不变的情况下,交替进行。

杨星月给两个小孩制定的教育计划   同时,杨星月还要对孩子的兴趣班进行选择和更新,比如大孩子在艺术造型色彩敏感度上表现出一定的兴趣和天赋时,杨星月就会增加绘画课程的时间,从而减少其他兴趣班的时间。

这方面主要需根据每位雇主的要求进行调整。“我老板对小孩的要求就是,他们不需要样样精通,也不需要成绩有多么好,只需要有一技之长,找到自己的兴趣爱好并建立自己的自信。最重要的是要有一个快乐的童年。”

在和小孩吃晚饭时,杨星月还要教孩子们餐桌礼仪  视频截图来自“杨千话”的B站视频

此外,杨星月还承担着教老板家的老人学习新鲜事物的责任。

杨星月认为,做这项工作,对自己的职业认知很重要。“不要因为这项工作琐碎就看轻自己的职业。如果你自己都认为你自己是一个佣人,每天陪小孩混混日子,怎么可能让家里其他人尊重你呢?如果想让自己在这个家待得久,不仅要有‘我不是佣人’这种觉悟,还要有过硬的专业知识,时刻用高标要求准自己。”

尽管是在家庭里做高端家庭教师,但杨星月说,她向老板汇报工作时,日报、周报、月报和年度报一个都不能少。



除了在雇主家里带小孩的那几个小时外,杨星月几乎把所有的业余时间都拿来复盘自己的工作,并且想办法提升自己的专业技能,她还要留一部分时间备课。“如果你很认真对待这份工作,每天的工作时间是超过8小时的。”

杨星月每天下午三点半到晚上八点半都要陪小孩,每周可以选择两天休息,她一般不会在周末休息。“周末两天会非常辛苦,一整天都和两个小孩待在一起。如果你不是真心喜欢小孩或者不是特别有耐心的话。那么,这份工作不适合你。因为当小孩不听话时,如果是你自己的孩子,你还能说他们两句。但正因为这是你老板的小孩,你是不能对他们发脾气的。”

杨星月笑着说,“做高教要有强大的情绪管理能力。”



也正因为杨星月这份工作的特殊性,让她在成为高端家庭教师之后,无法和一般的上班族一样晚上聚餐、周末出去玩,她也暂时脱离了朋友圈。

但同样地,杨星月说,从事这份工作的优势也非常明显,可以获得同龄人没有的机会。“和优秀的雇主进行深度的交流,可以从他们身上学到很多东西。如果你自身素质与雇主所在公司的其他业务有相匹配的地方,还很有可能参与公司的其他事务,甚至雇主还会把自己的社交圈里的人介绍给你。”杨星月说。



 住家教师兴起的背后,与中国经济高速发展下富人家庭越来越多有着密切联系。

截至2019年底,中国600万资产“富裕家庭”数量首次突破500万户,千万资产“高净值家庭”比上年增加2%至202万户。截至2020年7月底,亚太地区以831人成为全球亿万富豪人数(拥有资产超过10亿美元)最多的地区,其中有一半的亿万富豪来自中国,中国拥有了全球第二大亿万富豪群体。

这些家庭往往对高品质个性化定制教育有着强烈的需求,也愿意为此付费。



杨星月也表示,他老板身边不少朋友就经常问她,有没有合适的人可以推荐做他们家的家庭教师。

一方面,中国富豪家庭对高素质的高端家庭教师需求越来越大,但另一方面,中国的家政专业化才刚刚起步,市场还很不规范。

想要做这个工作,首先得先进入这个圈子,也就是所谓的“内推”,但这些信息一般人又很难得到,这就形成了一个悖论。

在看到国内的高教市场供需不平衡之后,杨星月意识到,需要有人建立一个平台,在让信息互通有无的同时,也让这个行业慢慢规范起来。

杨星月阐述她计划搭建高教交流平台的初衷 视频截图来自“杨千话”的B站视频

此外,中国的高端家庭教师也要需要向世界其他国家的高端家庭教师学习。在杨星月眼里,英国王室保姆、威廉和凯特聘请的西班牙籍超级保姆Maria Teresa Turrion Borrallo,就是一个典型的高端家庭教师的代表。

“她不仅精通各种育儿技巧,还是一名跆拳道高手,并且掌握在任何天气条件下驾车高速行驶的技能,能安全避开狗仔队,避开绑架等,同时她还攻读了社会学、教育心理学和文学等课程。”

英国王室聘请的西班牙籍超级保姆Maria Teresa Turrion Borrallo(中)图源:Google

目前,中国已经有一些学校开设了家政课程,比如上海开放大学家政专业本科已于今年3月正式开学。

对于未来,杨星月有着“宏大的目标”。她表示,她不仅仅想为从事高端家庭教师的人提供平台,她还开拓家教行业培训、家庭教师的资质认证以及为应聘者提供甲方资源的曝光等方面的市场。



其实,国外的高端家庭教师产业,尤其是西方国家的高端家庭教师产业已经发展得相对成熟,并且有着悠久的传统。以英国为例,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和妹妹玛格丽特公主就从未进入过正统教育体制,而是在王宫内接受私人家庭教师的指导。

直到伊丽莎白二世的儿子,也就是查尔斯王子这代,王室才开始把他们送到学校就读。查尔斯王子也成为了第一个在王宫外接受教育的英国王室成员。

他被送到了远在苏格兰戈登斯顿学校(Gordonstoun)接受精英教育,这所学校也是菲利普亲王的母校。

 

入读戈登斯顿学校后的查尔斯王子图源:Google

 

尽管英国王室的教育从那时开始大众化,但英国中上阶层聘请家庭教师的传统却一直留存下来。

近年来,随着英国教育“内卷化”倾向越来越严重,聘请私人教师已成为高收入家庭保证资质平庸的孩子能跟上学习进度的“秘密武器”。

一方面,由于英国精英教育越来越受到国际学生的青睐,也使得入学竞争不断加强。英国顶尖私立学校的入学考试竞争本来就很激烈,学校录取人数也有限。但现在,不单是英国本地人在考,来自中国、印度、其他欧洲大陆国家和美国的学生都在考。要想突出重围,只能聘请家庭教师进行额外补习。

 

图源 Google

 

另一方面,英国教育出现细分化的趋势,即便是已经提供比公立学校更多元化教育的私立学校,也可能满足不了家长对孩子技能掌握的需求,需要专业人士提供指导。

尤其在疫情期间,英国的高端家教市场得到了加速发展。当英国的贫困家庭孩子们还在为校餐缩水吃不饱、没有电子设备上网课发愁时,英国富裕家庭的家长们已经在为孩子的教育一掷千金。

据《泰晤士报》报道,英国一些富人家长为了不让孩子在疫情期间学业落后,不惜花重金请私教给孩子补课,补课费最高达每周1500镑。

图片来源:THE TIMES

Keystone是一家为伦敦和海外家庭提供辅导服务的家教公司,该公司表示,他们的业务在过去一年增加了十倍,收费在每小时72镑(人民币约640元)到135镑(约1234元)间。

Keystone创始人威尔·奥尔-尤因(Will Orr-Ewing)说,虽然受疫情影响,去年英国的GCSE和A-level考试都取消了,改为由老师根据校内测试来给考生估分,但许多家庭都觉得仅仅靠学校的网课是不够的。

他们希望确保孩子在老师预估成绩时尽可能拿到更高的分数,于是联系该机构聘请老师补课,填补网课没有覆盖的知识空白点。

图源:Google

奥尔-尤因还表示,除了这部分需求之外,还有一些家长希望利用封锁这段时间,让孩子在课外学习一些实用的或是有启发性的课程,比如个人理财知识。

另一所教育机构Golden Circle还表示,一些富裕家庭还聘请住在家里的“超级导师”,全天候监督孩子的学习。

据英国《每日镜报》报道,在疫情期间一名英国家庭教师就受聘于一个住在伦敦的俄罗斯家庭。她每天和这家人同吃同住,一天的报酬高达400镑(约人民币3600元),她甚至还可以和他们一同乘坐私人飞机往返于不同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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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聘请私教的家庭绝大多数属于是中上阶层。“其中一个家族拥有并经营着一家精品公关公司,另一个家长是一家医学研究公司的副总裁。”接受采访的一位私人教师说。

报道还发现,这些富裕家庭的父母对孩子的要求很高。“有一位母亲对孩子的学习抓得很紧,监督孩子学习几乎占了她生活的全部,她每周会给我发三封电子邮件。”

无论是希望孩子能挤进精英学校的西方家长,还是聘请高端家庭教师的中国富裕家庭,全世界中高阶层的家长们都在千方百计地利用自身地位、财富为孩子的未来提供最大限度的保障。

高端家庭教师,已然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这个时代教育焦虑孕育的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