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南大理的街头,摆上一个方寸大小的摊,放上几本原创的诗集,喝茶赏云、小狗守摊,这个拥有白皙皮肤、长相秀丽的 00 后女孩,因为“一人一狗浪迹天涯”的生活方式被人称为“流浪诗人”。



女孩慵懒地坐在地上,文艺范十足,有人联想到著名女作家三毛,猜想她是精英家庭受过良好教育的女儿,在这诗情画意的地方采风、体验生活;也有人认定她是在作秀,衣着暗淡、摊无定所,只是想靠剧本吸引流量......



伴随着女孩的争议越来越多,讨论声终于吸引了UP主@到处走的一林做了一期深入采访:

当人们真正开始了解她“躺平”背后的故事,了解她愚昧无知的原生家庭和沾满血与泪的童年,不免感到心酸和唏嘘;而她为了接受教育,14 岁时与父母决裂、多番以命相博的勇敢,更令无数网友为之动容。





“家人永远都是在想着,

怎么样把你嫁出去”


这位 00 后女孩名叫康韶华,今年21岁,来自甘肃临夏。乱山多破碎,险峻径逼仄,是这片土地先天不足的自然禀赋。因为地处祖国西部边疆几大地理单元的过渡地带,所以这片土地上自古民族众多、信仰复杂。康韶华就出生在一个虔信伊斯兰教的东乡族家庭,虔诚的信念,却让整个家庭充满了束缚和压抑......

众所周知,《古兰经》虽然在社会层面承认男女价值平等,但在家庭层面却认定只有男性才是一家之主,所以穆斯林对女性一直以来的规训就是,“出嫁前,好好干活,听爸爸的话;出嫁后,做好本分,听丈夫的话。”



而比起其他民族的穆斯林,东乡族的男女有着更泾渭分明的物理空间归属,即“男主外,女主内”。其中,女性的“内”几乎仅限于自己家的院落以内,不能随便上街,不能到处乱走,甚至不能去上学。

“女孩早晚要嫁人的,读了书也没用”,这种腐朽的观念根深蒂固。一家之主们甚至担心学校男女混杂会影响女孩和家族的名声,通常早早让其辍学回家,学习如何成为别人家完美的妻子:洗衣、做饭、喂牲口,永远不能停下来。



直到15、6岁,作为壮大本家族、本教派实力的工具,女孩被说了媒,订了亲,成了婚,变成女人,便从属于夫家,就连外出、回娘家等等再正常不过的活动,都必须需要征得丈夫和公婆的同意。

纵观东乡女性的一生,唯一自由的时间,只有等到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但很多饱受摧残的老人,自己重获自由后,或许是心理扭曲,或许是完全被规则驯化,她们非但不庇佑孙女,反而成了毒害孙女的刽子手。

康韶华14岁那年的某天,因发高烧身体不舒服,没能完成家务,躺在床上休息的她没能等来家人的嘘寒问暖,反而招来了奶奶的指责和谩骂。她唆使自己的儿子责打自己的孙女,说辞是:你女儿都这样了,你现在不打她,以后到了婆家,她公公打她,她老公打她,她该怎么办?



父亲在短暂的犹豫后,真的找来一根碗口粗的棍子,对女儿疯也似的毒打,打到手指断裂,打到动掸不得,摊卧在床。

如此残暴,康绍华的母亲,那位16岁就嫁进这个家,当牛做马至今还没熬成婆的母亲,难道对自己的女儿就没有一丝丝怜悯吗?

有的,但她更怕女儿行差踏错一步,将来嫁不出去,让家族蒙羞,为家庭增加负担,于是看紧了大门,防止她逃跑。



在苦涩的岁月里,书籍是康韶华唯一的救赎。她从小喜爱读书,尤其是文字和诗歌令她着迷。即便是 5 年级时就被奶奶要求强制辍学回家学习“正事”,她也始终没有放弃对文字的热爱。

在离开校园之后,康韶华还能通过塞到门缝的广告单页、报纸杂志等等来了解外面的世界,认真汲取每一点有关文化的知识。她知道这一切并不是一个女孩生来就该承受的,于是休养了几天后,趁家人做礼拜的间隙,逃跑了。



“每次都是奔着死去的,

每次都没死成”


康韶华一路向南,可能是身上没多少钱,没能搭乘更快速的交通工具,也可能是一路食宿,不小心留下了痕迹,两个多月后,家人们辗转在贵州遵义找到了她,为防止其继续逃跑,绑架似的把她按上了汽车。

她深知,如果就这样被带回去,自己往后的生活将会坠入更深的深渊。为了自救,她疯狂地敲击车窗玻璃。后来,有好心人看到帮忙报了警,可是一番询问调查下来,警方将其定性为家庭内部问题,让家人把她带走了事。

而那一边,康韶华的离家出走这一爆炸新闻也让村里流言四起,莫名其妙的猜测和编排漫天飞:这么大的丫头片子往外跑,肯定是被人包养了,肯定是跟野男人跑了,不然,就是去酒吧当三陪女了。



面对风言风语,康韶华没有屈服,而是以此为契机和家人谈条件:要么,允许自己继续上学;要么,自己一定会再次离家出走。两害相权取其轻,家人终于同意康韶华复学,学校把她安排到初中二年级。

然而,家庭暴力严重的应激后创伤,加上村里人的各种指指点点,让康韶华罹患抑郁,严重到无法在当地学校正常学习,只得转学,搬出家,靠微薄的微商收入,自己供养自己。

在我们眼中,一个女孩挣扎求生的励志故事,在康韶华的奶奶眼中,却是极为和癫狂的,她甚至认为这一切并非孙女的本意,而是被什么肮脏的东西附体了,需要将其肉体架到火上烧一烧,把脏东西烧死了,孙女就老实了。



多么荒谬!康韶华看到火堆,飞也似的逃跑,但她那位像门神一样的母亲,将信将疑了片刻后,还是放任婆婆来作践自己的女儿,情急之下,康韶华服下身边所有的抗抑郁药物,希冀一死了之。

要知道,这是足足几百片的剂量,生死不会一线之间。然而即便如此,家人仍坚持认为,女孩长大后就是婆家的,不愿意在她身上花一点点的钱,没有送她去医院,而是灌了她一肚子醋,结果也不知道是醋的效果,还是康韶华命大,总之,第一次自杀,她没死成。



后面的日子,她多次学习电视剧里撞墙、触壁等桥段,结果每次都奔着死去的,每次都没死成,不但没死成,还因为反复被家人纠缠,导致缺课太多,升入高中后不久,就被退学了。



“他们确实不爱我”

一个16、7岁的小姑娘,没有文凭,没有技术,初入社会,独自谋生,全身上下就如同贴满了两个字,好骗。

在有过多次差点被骗进传销组织的经历后,康韶华的人生完全失去了方向,她哪里也不去,只在出租屋躺着,灵魂则漫无目的地在网络上游荡,直到有一天,看到这样一条链接:大学扩招,面向社会人士招生。

那个深藏心底的梦想瞬间被激活,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报名备考,没想到真的如愿走进了大学校门。但不如愿的是,大学许诺给年轻人的价值和意义,她没感受到,只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抑和自闭。

唯一的精神慰藉来自大学的图书馆,整整两年时间,康韶华除了摆摊做兼职养活自己,其余大部分光阴都泡在了那里。文艺的气质,诗歌的种子,大抵就是在那个阶段注入她灵魂的。

大学毕业之后,康韶华没有找到正式的工作,更没有选择回到家乡,而是去了很多地方,一路走走停停,最后来到文青圣地,云南大理。



她一个人,和一只狗,两只猫,摆了一个很小的摊,一边和有故事的人聊天,一边很随性的卖自己的原创诗集。

旅游城市的人流有明显的淡旺季,康韶华靠售卖诗歌的收入很不稳定,大多数时候只能覆盖日常开销,但那里的蓝天白云,那里的猫猫狗狗,让其内心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宁、幸福,让其逐渐对过往受到的伤害释怀。

事实上,越是没吃过糖的孩子越惦记甜是什么滋味,康绍华一直都很渴望家人的爱,甚至一度对曾经助纣为虐的母亲抱有过幻想,她是爱自己的,只是因为惧怕夫家,所以爱的畏畏缩缩,康绍华曾多次在自己的诗歌里向母亲“表白”:



母亲,我心中有悔

那时候我好高骛远

总把家乡作为囚笼

而如今身居于闹市之中

却也独守孤独

母亲,我心中有悔

那时候我狂妄

直对你说犀利刺耳的话

却从来不懂得你的艰辛......

但回到现实,当康韶华一次次试图从漫长苦涩的过往中找出些许的甜,一次次失败后,发现身为信仰的奴隶、时代的炮灰的家人,更在乎的从来都是门楣、脸面,而不是她这个终究要嫁出去的“外人”,“他们确实不爱我”。

所以,她只能狠狠的爱自己,无数个疼痛刺骨的夜里,她总是梦见同一个小岛:那里的天空自上而下,长满了各种各样的玫瑰,玫瑰花瓣铺满了岛上所有的小径;那里只有光明,没有黑暗;那里聚集了世界上所有不幸的人,三毛、荷西、阿廖沙、万卡、以及她高中时抑郁自杀的朋友欣欣......

康韶华将小岛取名“瞭望岛”,并以此为原创诗集名字,朋友欣欣则贯穿诗集始终。



故事讲到这里,大家可能心生感慨,这是一个多么参差的世界:

有的父母正在为鸡娃不动而烦恼,有的父母却在千方百计阻止自己的孩子去上学;有的家庭把女孩富养成“小仙女”,有的家庭却把女孩看作给别人养的“小累赘”。

同样追求教育公平,有人在意“一半的孩子上不了高中”,有人只求不是文盲。

同样是女性争取权益,有人在争取职场公平发展,有人在争取人之为人基本的尊严。

康韶华的遭遇,依据相关的民族学调查报告,在东乡族群中绝不在少数,相反,她应该是依靠自己的力量,突出重围,被另一个平行世界的我们看见的另类。

在时代的洪流面前,芸芸众生皆为蝼蚁,你我的看见,既难以改变个体的命运走向,也难以扭转群体的生存环境,但,看见本身,就给人一种叫“值得”的力量。康韶华从一路荆棘中走出来,值得大理恣意的阳光, 自由的空气。

最后,更想对那些如花儿般美丽、至今仍被困在出生里的女孩们说:

乡愁是男人的奥德赛,逃离才是女人的史诗。你务必要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千次万次,救自己于人间水火,拼一个此生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