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半熟财经(ID:Banshu-Caijing),作者:叶徐彤,编辑:余乐,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过去,798是文艺青年的朝圣地。现在,北京的年轻人还爱去798吗?
当我把问题抛给周围的年轻人时,有人说感觉798变冷清了,日常没什么展可看。也有人对798并不了解,认为那是和后海、南锣鼓巷类似的旅游区。
798在他们印象中只是一个寻常的文化旅游创意园区,论艺术氛围和其他艺术区、文创园相差无几,论时尚远比不上三里屯。作为一个初代的网红打卡圣地,798在这个网红景区辈出的年代反而显得落伍了。
94年的艺术爱好者陈小星直言对798的印象是“很土”,到处是“不够前卫”的装置艺术。“最近一次去,我只在喜茶喝了一杯东西,挺无聊的。”
如今的798缺少了话题点,上一次引发媒体关注还是在4月下旬。北京市纪委监委通报,北京七星华电科技集团董事、总经理,798文创公司董事长王彦伶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接受审查。
七星集团是798艺术区的产权方和运营方。王彦伶曾称,在他的主导下,原国营第798厂将空置厂房“只租给艺术家”,推动798从破旧工业区转型为当代艺术集散地。
但也是在他任期内,园区内租金连年上涨,不少艺术家和画廊相继撤离,大量商铺入驻。
王彦伶在2016年表示,当年798的纯艺术机构有242家。而2021年,798艺术区官网的导览显示,目前园区内文化/艺术类机构共97家,与2016年相比减少了145家。
艺术气息在逃离798,游客数量倒是大幅增长。一位在798坚守了16年的画廊经营者告诉笔者,除了疫情期间人流量较少,在疫情期之前,游客数量是一年比一年更多的。不过大多数都是观光客,真正来买艺术品的人越来越少。
798正在从一个充满创造力的艺术区,变成一个越来越平庸的旅游景点。
笔者先后走进太和艺术空间、行云座画廊、UCCA当代艺术中心三家艺术机构,现场观展人数寥寥。
行云座画廊工作人员阿滨对笔者表示,因为疫情关系,现在798的游客不算多,但是在疫情之前,园区内的人流量每年都在增长。
王彦伶曾表示,2010年798有大约150万参观人次,2017年有450万,2019年来了955万人。
虽然游客多了,但画廊和艺术机构的经营状况并没有变得更好。
“现在真正来买画的人少了,大都是看热闹的游客。”阿滨说,“我们是为数不多靠自己坚持这么久的画廊。其余还留在798的画廊,背后多数有基金会或财团扶持。”
2008年以来,由于园区房租居高不下、当代艺术市场泡沫化、本土艺术市场交易不规范等种种因素,一些艺术机构租户将房子转租给商户,还有不少在798经营了数年的老画廊先后离场。
比如德国的空白空间画廊,是最早入驻798的知名外资画廊之一,德国总理施罗德曾造访此处。这家画廊早在2009年就迁离了798。
代理了众多20至21世纪重要艺术家的老牌画廊——佩斯画廊,于2008年在798开幕,占地2500平方米,“这在当时轰动了整个艺术圈。”阿滨说。但之后,佩斯北京的展览空间面积不断压缩,最后在2019年关闭。
在佩斯北京对面的曾是杨画廊,被业界称为在798做青年艺术最好的画廊,也于2019年悄然关闭,旧址被租给了金融公司。
“真正的艺术家都离开了这里。最初缔造798的那些鲜活的个体,已经不见踪影。”先声画廊艺术总监姜永平曾这样感叹。
艺术机构数量减少了,游客和商店变多了。现在的798是什么样?
点评软件上,有旅客评价798=各种雕塑壁画+店铺+艺术馆。
陈小星认为园区内的展览质量参差不齐,不乏优质的展览,但也时不时会“踩雷”。她有过一次不太满意的看展经历,买了近200元的门票,看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展览。展的空间小,作品挺普通,策展思路也比较平庸。“感觉贼亏!那里交通很不方便,我从城里大老远坐车去,花了那么多钱,就看这个?”
798内的商铺售卖的多为茶壶、首饰、模型、玩偶等创意类的手工艺品,价位在50~200元之间。但是否真的有艺术感就见仁见智了。点评软件上,有人觉得商品制作得精致且文艺,也有人觉得像批发市场上的义乌小商品。
餐饮店的种类和档次多样。一个路拐角处,卖15元盖浇饭的路边摊和卖60元一杯咖啡的甜品店相邻。卖盖浇饭的女老板在卖力吆喝,但一排露天座椅上依然空无一人。两个年轻女孩路过这儿,稍加犹豫了会,还是坐进了那家装潢更时尚的咖啡店。
二、艺术与商业的博弈
十几年前的798和现在大不相同。在阿滨的记忆里,2008年前是798的黄金时代,当时798的艺术氛围很纯粹,园区内免费开放的画廊很多。
“以前来的很多都是穿着非常得体、素质很高的人,还有不少外国来宾,看完艺术品他们一般都能买。”阿滨认为,和现在参观者都是游客不同,以前逛798的人以艺术爱好者和收藏者为主,具备对艺术品的消费力。
那些已经逃离798的艺术家,曾经亲手塑造了这里的艺术氛围。798是由艺术家主导、自下而上形成的艺术区。
2000年12月,原700厂、706厂、707厂、718厂、797厂、798厂等六家国营电子厂整合重组为七星集团。为了让大量闲置的厂房得到充分利用,七星集团将厂房以极低的租金租给了艺术家和画廊。
2002年,东京画廊入驻798开办“北京浮世绘”展览、艺术家徐勇成立时态空间,这是798艺术区形成的标志性事件。随后,更多的国内外艺术机构和艺术家进驻,大规模地租用和改造空置厂房。
原本按照规划,798将在2005年拆迁建成电子城。为了保住艺术区,2004年起,艺术家黄锐、徐勇带头发起了“大山子艺术节”“再造798”艺术活动,举办包括电影、戏剧、现代舞、行为艺术、视觉艺术、音乐等各种形式的艺术展,来自多个国家的数百名艺术家带来各个门类的作品,近十万人到场参观。
这些艺术活动扩大了798的影响力,吸引到社会和媒体的关注。当时,798充满先锋和叛逆的色彩,被视作中国当代艺术的地标,民间流传着“传统文化看故宫,当代艺术看798”的说法。
2005年前后,长征空间、北京公社、常青画廊、当代唐人艺术中心等知名画廊相继进驻798。最终798得到政府的支持,作为艺术区保留了下来。
2006年,798艺术区的建设被纳入北京市的文化产业规划。七星集团和朝阳区派驻人员联合组成了798管委会和七星集团物业。
2008年开始,由于房租和管理问题,一些艺术家和七星集团物业的矛盾逐渐激化。
2012年,有媒体报道称,七星集团将798园区租赁费用上调2.5倍,798的房租最高时炒到了11元每平米,比起2002年0.6元一平米的价格,贵了将近20倍。
由于房租纠纷,徐勇经营的时态空间一度被物业强行封闭。亚洲艺术中心也曾因房租之争被物业方强行断电断水。
林松创立的世纪翰墨画廊,是中国最早采取艺术家代理机制的画廊,于2004年迁入798艺术区。林松表示,2004年日租金是1.1元一平米,2012年最新合同涨到5.6至5.8元,意味着300平米的空间,一年要交近60万的租金,再加上展览成本、人工费,实在吃不消,翰墨画廊只好在2012年撤出了798。
而当时,七星集团的相关负责人对此回应是,七星物业出租给一手房东的房租多年来都保持在一个较低的水平。每年这点房租收入还不够养活1.5万多名离退休职工。而高额房租的形成,是二房东或三房东哄抬房租所致。
阿滨没有透露目前画廊的房租是多少,她表示,房租是园区内较敏感的问题,因为不同地段和不同艺术空间的房租不一样。但她说,除了疫情期间,近年来的房租每年都在上涨。
笔者查询发现,某创意园租赁信息平台上,798艺术园区内一栋待出租的建筑,最新的日租金为7元每平米,1150平米的空间,相当于年租金达310.5万元。
对于这些变化,木木美术馆的创始人雷宛萤表示,这不是798独有的现象,在全球范围内,文化艺术聚集区都存在一定的“士绅化”现象:聚集的艺术家带活了原本冷清的社区,而增长的人气、新兴的艺术氛围促使土地增值,艺术家们不再能够负担上涨的租金而被迫离开。这个议题在学界争论已久,很难对它做出单一的肯定或否定,这也是当代城市发展的常见阶段。
美国纽约SOHO艺术区的兴衰也与“士绅化”密切相关。SOHO区画廊和美术馆的数量从1995年的286家,到现在仅剩20余家,直接原因是商业化之后房价的上涨。
中国台湾艺术家和策展人高千惠在《当代艺术思路之旅》中,介绍了SOHO艺术区商业化转型后的情景:“在SOHO区行走,从‘维多利亚秘密’‘阿玛尼’‘香蕉共和国’等名牌内衣与外服穿越......SOHO已是金钱堆砌出来的文化观光区。”
798园区的转型和SOHO艺术区的变化非常相似。不同的是,SOHO艺术区发展成了高档商业区。而目前798却更像旅游区。
三、798的未来怎么走?
离开798的艺术家和艺术机构去了哪里?有些艺术机构比如佩斯北京选择直接关闭空间,有的则搬迁至距离798约3公里的草场地,有的搬到附近的望京和环铁地区,还有的去了宋庄艺术区。
相比798,这些地方或是房租更为便宜,或是拥有更齐全的艺术品交易产业链。
还有一批新的文创园在崛起,像北京的隆福寺、首钢园、二七厂1987科创城等文创项目。比如隆福寺定位为“国际文化交流体验区”,将与故宫、王府井一同打造“文化金三角”。木木美术馆2019年便在隆福寺开出新馆,以艺术家大卫·霍克尼的个展《大水花》帮助改造完的隆福寺打出名声。
这些新兴的艺术区和文创园,无疑将成为798不可忽视的竞争者。
眼下看来,798需要明确自己的定位,防止过度的商业化,保持艺术的核心。
商业性机构虽然可以丰富798艺术区的业态,满足游客的餐饮、购物等消费需求。但798艺术区的根本吸引力是其独特的艺术氛围,如果沦为批着艺术的壳、以商业为实质的旅游区,游客也会大大流失。
即便以旅游区的定位发展,798仍有很多需要改进的地方,比如需要完善旅游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798不止一次被游客吐槽路线设计混乱、停车场很小、公共交通不完善等问题。
“798的产业化水平很低,只是简单的产品交易和作品的展示,没有做增值服务。”北京大学文化产业研究院的副院长陈少峰曾表示。
798内的产业链条较为单一,这也导致了七星集团以房租为主要收入来源,将收入压力转嫁到租户身上。798需要丰富和完善文化产业链条,比如,在陈少峰看来,798缺乏为艺术家和作品进行包装、定位、提升的艺术家经纪服务,以及缺乏为艺术产业办理产权交易、抵押贷款、艺术保险的艺术金融。
雷宛萤认为,文创园在项目设置上,可以细分为项目展览、产业创投、青年艺术创造等等方式,为参展商、艺术家、艺术爱好者等等目标人群提供交流的环境和平台。
在运营团队上,798也许需要引入更专业、更懂文化产业的管理团队。七星集团的子公司798文创相关负责人曾透露,“公司核心管理团队基本是来自老厂。我们之前大部分是做电子类的,做文化产业并不是很专业。”
园区内的画廊和美术馆最关心的是房租问题。政府可以设置艺术区发展专项资金,对艺术机构给予优惠租金。
徐勇的建议是推动798艺术区厂房所有权和艺术园区管理权的分离,“在政府干预帮助下效仿西方模式,引入社会公共基金或文化基金参与798艺术区的管理规划。或模仿高雄‘驳二’文创园区模式,由城府文化机构出面与房屋拥有企业签订长期整体承租合同,以政府的文化基金统一支付企业租金。”
现如今,王彦伶这位798和七星集团的“掌门人”还在接受调查。798这个曾经的艺术乌托邦,能否重振光辉,守住当代艺术中心的地位,还是个未知数。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半熟财经(ID:Banshu-Caijing),作者:叶徐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