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独立鱼电影(ID:duliyumovie),作者:鱼叔,原文标题:《年度第一高分片来了,可惜不是我们拍的》,头图来自:《兹山鱼谱》
今年的韩国电影,一言难尽。
年初有多期待,如今就有多失望。
韩国首部硬科幻大片《胜利号》;“两大男神”孔刘和朴宝剑主演的《徐福》;《新世界》导演朴勋政新作《乐园之夜》......无一例外,全部扑街。
正当鱼叔以为,韩国电影今年要被拉下神坛。没想到半路杀出一部“神作”,稳住了韩影的地位。不仅拿下“年度韩影最高分”,还妥妥预定“年度十佳”——《兹山鱼谱》(자산어보)。
黑白画面,历史题材,讲述韩国士大夫的故事。
这几个标签,都不算有吸引力,甚至有点“劝退”。可偏偏就是这样一部电影,豆瓣评分高达8.5。在2021年所有新片中,也能排进前三。
导演,李濬益,他最知名的作品,一定是豆瓣9.3分的《素媛》。
此后又拍了一些历史题材的佳作,包括《思悼》《东柱》,《兹山鱼谱》是该领域的一次延续。
不久前举办的第57届“百想艺术大赏”,几乎全场焦点都在“影帝”刘亚仁和“影后”全钟瑞身上。
其实当晚最重磅的“大赏奖”,正是颁给了《兹山鱼谱》。
介绍这部电影,鱼叔的心情很复杂。
一方面感叹韩国电影百花齐放。在成熟的类型片之外,依然有这类人文价值极高的佳作。
另一方面又感到可惜。这明明是一部以儒家思想为内核的电影,却不是我们拍的。
尤其是在电影中看到毛笔书写的汉字,以及《论语》《大学》《孟子》之类的儒学著作,有时也会恍惚:这是一部韩国电影啊。
一
先说片名:《兹山鱼谱》。它是一本书的名字。
《兹山鱼谱》被誉为“韩国最早的渔业百科全书”,收录了海洋生物200余种。
本片就根据这本书的序文改编而来,讲述了该书作者丁若铨撰写此著作的坎坷经历。
电影的前15分钟,交代了当时复杂的历史背景。儒学随汉字传入朝鲜半岛,在当地形成新儒学体系——性理学。可后来国力不济,纲纪不弛,性理学的统治地位遭到动摇。随着“西学”传入,一些学者开始寻求“东西结合”的救国之道。
原本不沾官场的丁若铨(薛景求 饰),决心出山,辅佐君主。他深得正祖赏识。
可好景不长,正祖驾崩后,纯祖继位。
纯祖一年(1801年),发动了对西学大规模的镇压活动——“辛酉邪狱”。有不少教会的神父和国家重臣,成为殉教之人。
研究西学的丁家三兄弟,成为众矢之的。他们被流放到最偏远的地方,等待被世人彻底遗忘。丁若铨被流放到黑山岛。
如此沉重的时刻,他竟笑了:“一想到能去岛上,比起害怕,更让人有一种激动。”
或许对于丁若铨而言,流放黑山岛更像是一种解脱。可以远离朝堂上的勾心斗角,安静休养。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黑山岛与世隔绝,民风淳朴。这里的岛民多数都不识字,以捕鱼为生。他们根本无法理解丁若铨的罪名。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一户人家收留丁若铨。岛民们表现得异常热情,争相抢这个名额。
这样的待遇是丁若铨始料未及的,他也丝毫不像个戴罪之人。
可唯独有一个人例外,昌大(卞约汉 饰)。
他是村子里为数不多读了点书,识几个字的人。后来因为村子里没书可读,便没有继续学下去。
原以为他向往知识,应当是最先来拜访丁若铨的人。可没想到,他十分憎恨丁若铨:
“我没有丝毫想跟您学的想法。因为您是邪学罪人。”
此后,丁若铨和昌大两人的对话,探讨了很多深刻的话题——性理学的局限性,西学对性理学的冲击,韩国古代士大夫的困境,汉诗对韩国古代文人的影响等。
这些话题看起来似乎离我们有点遥远。不过有一个贯穿始终的主题,却是和我们每个人相关的——那就是,读书的意义。
二
丁若铨曾问过昌大,读书是为了什么?
昌大回答说:“我想活得像个人,你被发配到这里还不是学错了性理学。”
这也是昌大对丁若铨的态度:既想靠近,又有点畏惧。
他难以说服自己接受丁若铨罪人的身份。
转机出现在一次“报恩”。
昌大犯了事被关起来,好在得到丁若铨相救。于是他带上一条新鲜的黄貂鱼,登门致谢。结果对方以为昌大带来的是斑鳐。这可触及了昌大的“专业领域”,他滔滔不绝地介绍起二者的区别。
昌大对鱼类的了解,带给丁若铨极大的触动。
这些宝贵的知识,出自渔民之口,并未有文字记载,实在可惜。
由此,丁若铨开始反思读书的意义:
“之前我学了性理学,一句话,就是想知道人要何去何从。可我所领悟的居然还没有这小子对鱼的了解多。所以我不研究善变难懂的人类,要转去研究通透明净的事物,用事物来忘却自我。”
所以,丁若铨决心和昌大合作,共同编写鱼谱,为国家的渔业作出贡献。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要解开昌大的心结:“帮助罪人是不忠于国家的行为。”
当时,昌大正好在自学《大学》。学得很痛苦,根本不知道文中表达的意思。
于是,丁若铨和昌大做了一个交易:
“我拿我的知识换你对鱼的知识。这是交易,不是帮助。”
这句话说服了昌大。
此后的日子里,两人保持着亦师亦友的关系。昌大教丁若铨辨别鱼类。因为很多海洋生物没有名字,只有一个口语化的称呼。他们还一起给海洋生物取名。
丁若铨则耐心为他解读《大学》里的内容。还建议昌大别直接读《大学》,先从《论语》学起。
虽然昌大的知识在增加,但他的偏见也进一步加深了。
一次偶然的对话,彻底摧毁了两人的关系。
丁若铨谈到他心目中的理想世界:“我所希望的是没有两班,没有平民,没有嫡子,没有庶子,没有主人,没有奴婢,也不需要王的世道。”
这番话被昌大解读成,是对“王”的诋毁和亵渎。
两人出现严重分歧,大吵了一架:
“不需要王的世道,这像话吗?你这错误的想法直接就是送死。”
此事过后,两人分道扬镳。
丁若铨从黑山岛迁往更偏远的牛耳岛,决心在那里写完《兹山鱼谱》。
而昌大前往陆地参加科举考试,想要大干一场,为“王”尽忠。
科考很顺利,他顺利当上“两班”。官职虽小,抱负却远大。他想要根除官吏欺压百姓的行为。
可残酷的现实,接二连三地打击了昌大。
眼看着官吏从百姓那里收取粮食,事后却用沙子还回去。他无能为力。
眼看着出生刚三个月的婴儿也要上缴军布。他无能为力。
眼看着和他共事的其他官僚,为了中饱私囊,明目张胆做着损害百姓利益的事情。他无能为力。
昌大认清了官场的事实。
在官官相护和贪污腐败面前,他一个人的力量显得微不足道。终于,昌大选择了辞官,他的仕途梦也就此破灭。
辞官的昌大,想起了丁若铨说过的话:
“不管是西学还是性理学,只要是好的都要拿来用,我通过性理学接受了天主学。但这个国家却留我一个人都无法接受。这个国家的性理学是为了谁呢?这个国家的主人是性理学?还是百姓?”
那一刻,他终于理解了恩师的良苦用心。
故事的结尾,昌大赶往牛耳岛去见丁若铨。可是丁若铨已经去世了。在死前的最后一刻,丁若铨手里还握着毛笔。
丁若铨写完了《兹山鱼谱》,在开篇的序言中,他提到并感谢了昌大。这本书是在他的帮助下,两人合力完成的。
昌大离开牛耳岛,重新回到了黑山岛。
他见识了陆地上的生活后,选择遵循自己的内心而活。
昌大活成了第二个丁若铨。
从离开到归来,昌大的个人经历,恰好对应了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所说的“读书的三个境界”: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最初的昌大很单纯,还没有对功名的追求,一心求学。读书于他而言,是最快乐的事。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遇到了丁若铨之后,昌大的学识日益丰富,渐渐萌生了为官的念想。他愿意为国家的“王”奉献自己。坚定不移地认为,“只要进入王的怀抱,才能为百姓着想。”
可遗憾的是,昌大认定的是一个盲目的,错误的方向。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他认清了现实的残酷后,昌大不再被自己所学束缚,从中挣脱。
读书就是一个见自己,见众生,见天地的过程。它既让人正视个人的渺小,也让人认识到知识的力量。
从入世到出世,昌大用前半生诠释了读书的意义:
“若不能按照所学的来生活,起码得按照自己的性格来活。”
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如果实在无力改变世界,那起码要做到不被世界改变。
三
看完《兹山鱼谱》,鱼叔有一个很大的感触。
这部电影,或许能为国产的历史题材电影,指出一个方向。
《兹山鱼谱》的故事原型,只是一篇百余字的序言。
乍看上去,根本不足以支撑起一部电影。但韩国电影人抓住了历史长河中的一些细枝末节。通过合理想象,还原历史的真相,拍出了一部非常精彩的电影。同时也树立起了丁若铨和昌大,两位饱满的历史人物。
反观我们的悠久历史,这样精彩的文人故事更是数不胜数。
就说同样被流放的文人,苏轼、李白、白居易、王安石、刘禹锡、屈原......任意一个人的故事,精彩程度绝不输丁若铨。
在被流放的途中,他们俯身到社会底层,体味民生疾苦,留下了无数经典的篇章。甚至造就了一种独特的“贬官文化”。
可这样的历史故事,在影视创作中却鲜有人问津。就算有,也存在着太多的“魔改”。
明明如实还原历史便已足够精彩,却偏偏要为了迎合市场而曲解。反倒是这部韩国电影给我们提了个醒。
别认为历史题材太过小众,不会卖座。《兹山鱼谱》就在韩国拿到了票房周榜冠军,与《哥斯拉大战金刚》对垒不输。
真正过硬的质量,可以无惧小众的题材。
中国历史上有那么多值得被搬上银幕的人和事,现成的好故事就摆在眼前了。“国产版”《兹山鱼谱》,我们有机会等到吗?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独立鱼电影(ID:duliyumovie),作者:鱼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