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三明治(ID:china30s),作者:依蔓,编辑:李梓新,题图由作者拍摄


无论什么时候见到罗福兴,他都是一身黑。黑色的衬衫、窄管裤,约莫3厘米高跟的黑色皮鞋,天气冷就再加一件外套。


过去十几年四处漂流,“杀马特教主”罗福兴已经习惯了轻装上阵,所有随身家当几乎可以装在两个普通的单肩帆布包里。里面只有外穿的黑色衣裤和内衣袜子,此外几乎没有其他非生活必需品的物件。能够在当地采购的生活用品,一律都在当地采购,从不带往下一个地方。


一个人在外生活多年,总有些七七八八的行李,罗福兴把家当随机寄存在7、8个朋友家,石排的、广州的、深圳的,朋友们搬家也帮他带着,从不催他拿走。大抵知道催也是没有用的。


“我的行李走到哪丢到哪,要的时候再找回来,太重太多负担了。太多东西太多负担了。”一种切实可行的吉普赛生活。


4月底5月初的画廊周北京期间,罗福兴把杀马特发廊开进了北京798的一个叫C5cmn的艺术空间。


如果你购买439元的画廊周全价通票,可以逛包括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木木美术馆、中间美术馆在内的37家画廊和艺术机构,参观最近备受关注的“曹斐:时代舞台”、“坂本龙一:观音·听时”等展览。但如果你花30元,就能在杀马特发廊里体验一次性上色,花100元可以剪发,花300元可以享受一次由罗福兴亲自操刀的杀马特造型设计和体验。


按“官方”说法,这个“罗福兴给你做杀马特造型”的项目叫《展示癖:杀马特发廊 | 叶甫纳+罗福兴项目》,属于画廊周北京期间的空间自主策划活动。联合发起人叶甫纳,是一位目前任教于中央美院实验艺术系的艺术家。


来画廊周北京开这家杀马特发廊,怎么算都是有点意思又能赚点小钱的买卖。


项目期间所有的客人消费,罗福兴拿70%,无需场地费,只需自备美发工具。除此之外还有2000元的店铺装修基金,随便罗福兴怎么装饰。他买来高饱和度绿色的布做背景,用红色颜料喷了“杀马特发廊”五个字,打上黑色阴影,又在底下画上同样是红色的火焰。叶甫纳在微博上调侃他,“我一不在,罗总就……能整点阳间的art吗”。


“头发也是一种表达。”罗福兴用黑色马克笔在另一面墙上写。前几年在深圳的一个艺术展上,罗福兴也复原过一个杀马特发廊,不过他们没让他在里面剪头发和做造型。


有人在罗福兴公众号的文章里不客气地留言,“为了什么?又想传达什么,杀马特早已远去,只是一支纪录片让人们了解了杀马特人群的过去而已。但是事实证明,历史和社会的共同催动已经让杀马特人群没有了立足之地,被社会边缘化。开一个杀马特图什么?”


罗福兴回复,不为传达什么,只是一个商业的发型体验店。


他甚至没有转发官方宣传,那上面对他的介绍是:罗福兴,男,广东梅州人,杀马特创始人,珠三角艺术家。




我和罗福兴约了4月30日的杀马特造型体验。他原本建议我改至5月1日,30号是工作日,只有我一个人预约,他得专门来一趟。尽管他就住在C5cnm空间位于751的工作室,步行5分钟。


C5cmn空间在容易让游客迷失的园区主干道侧边的小路里。快递员和外卖员同样也容易在艺术园区错综复杂的小路里迷失,路名和门牌不甚明确,各式空间的名称五花八门,字体不是过大就是过小要么过于写意而难以识别,加上让人头晕目眩的视觉展示,很难不让人生出一种悬浮的异位感。游客、快递员和外卖员们停在路中间,打电话,迷茫地向上看。


我向罗福兴询问了最早的时间,11点,他告诉我。“风里雨里,发廊等你。”等到4月30日当天,我从住地乘出租车前往798,抱歉地告诉他我要迟到10分钟,没想到罗福兴快速回复,他刚起床,点的外卖早餐还没到。他开玩笑说希望我最好能迟到半个小时。于是我在附近逛,等造型师来。


C5cnm空间的隔壁是一家叫“幸会潮玩”的艺术品商店,七八个不同品牌的盲盒占据了最显眼的售卖位置。在北京的10天里,罗福兴一次都没进过这家和临时杀马特发廊一墙之隔的“幸会潮玩”,得知店里最便宜的商品盲盒要69元一只,他觉得有点贵。但他理解,“商业化才能赚钱。”


做杀马特造型的过程也像是拆盲盒,不过要比隔壁的实体盲盒要贵上四倍。在造型完成之前,客人和罗福兴都不知道最后的结果是什么。视头发长度而定,每个造型30~60分钟,罗福兴完全凭感觉弄。


“你要给我做成什么样?”


“不知道,就瞎XX搞搞。”


客人没听清楚,问瞎什么搞搞?


“瞎搞搞。”


罗福兴收起“不和谐”的词,不说话了,继续搞。


C5cnm空间的入口在左侧,很小,仅一人身宽,瘦一点的人能直接出入,稍微胖一些就得侧着身子或者吸腹。右侧是大面落地玻璃,实际上也是可以打开的门,罗福兴会调侃进门后抱怨门太小的客人说,要不我把这个玻璃给你打开。


只要发廊开门营业,只要有人在做造型,就总会有人从C5cnm的窄门探头或缩身钻进来看,好奇这里到底在做什么。如果他们打定主意要从罗福兴身上挖到什么猎奇的“猛料”,注定要失败。他擅长用一种罗福兴式的应答消解大部分追问为什么的意义。


“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这里上班。”


“你就以这个为主题?”


“差不多吧,搞不清楚。”


“那你是干啥的?”


“我在这里做头发,你也可以做头发,做完头发想干啥干啥。”


“怎么收费?”


“价格表在那边。”


他早就放弃了自我解释。




但和游客解释,也许比家人解释还是要容易些。


早年罗福兴尝试和家人解释什么是杀马特,自己为什么在做这个。“后来发现自己是个傻X,解释个毛啊。”家里人没人能接受罗福兴口中的杀马特是他试图让他们理解的潮流时尚,或者有什么样的意义。


外人怎么看待杀马特,他们也是怎么想的,觉得罗福兴在鬼扯。舅舅到现在还会和罗福兴说起一则不知真假的新闻,说有个人弄了和罗福兴一样的头发,把一个老奶奶吓死了。舅舅会特别强调,真人真事。


因此他的动态从来不会屏蔽家人,或任何人。“我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只有我屏蔽别人,广告啊、发牢骚啊、秀恩爱啊,没什么有营养的,屏蔽了。”


他娘的。罗福兴总会在一句话的末尾加上这句,以示不屑。他放弃对任何人的解释,也不觉得自己有阐释的必要。


家人希望罗福兴在县城给他们买套七八十万的商品房,住进小区。还有一种选择是在村里自己盖房,需要四五十万。有时罗福兴觉得好像可以有买房的目标,但大部分时候还是觉得没必要,就算真的买了房也是为家人买,不是为自己,动力就不大。他到处晃惯了,知道自己不太可能在一个地方安稳下来。至少在25岁这个年纪还不能。


但上个月,罗福兴差一点就“定”下来了。


那时他在帮朋友打理一家叫“幸运草”的发廊,同时也在寻找可以自己开发廊的门面。就在店已经找好就差签合同开张之前,一帮朋友找罗福兴喝酒,把开发廊的想法给他“洗脑”洗掉了。“他娘的我被他们说得不想干了,觉得挺傻逼的,我被他们说得很惭愧,自己想一想觉得更惭愧。”


朋友们觉得罗福兴自己开发廊这件事傻逼的地方在于,现在一个月鬼混拿万把块钱,开店一个月估计也是万把块钱,但一开店就要守死在那,没必要。“后来想想好像是啊,我是不是疯了,是想钱想疯了还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自己开发廊)这样的想法呢?”罗福兴也意识到以他散漫的性子,开店就被困住难受不说,店也肯定会倒掉。


罗福兴决定不自己开店,接着“混”,可以到处接项目,比如来北京开这家为期10天的杀马特发廊,或者什么时候去哪做个杀马特派对。他也很快谅解了自己的“傻逼”。一个人漂久了就是会很想要一个根据地,“我是一个没有根据地的人。”


才25岁的罗福兴觉得自己和同龄人都不一样了,心态老,有一种生命在倒退的感觉,迪厅七八年没进过,觉得吵,平时去咖啡厅、去喝茶,酒也喝得少。


我问他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感觉。“现在。追究具体时间没有必要,我就把它当成现在,我觉得生命应该就是很雀跃,蹦蹦跳跳嘻嘻哈哈的,就好像头发一样。我现在这个状态就不对。我特别羡慕他们,这里去蹦迪,那里去干嘛的。”


但话头一转他又说,罗福兴就是一个很随意的人,穿也随意吃也随意,什么都很随意。


罗福兴上一次的情绪激动大概可以追溯到2019年冬天。那时他在重庆和一个女孩在一起,从网上随便找了个菩萨的经文,自己改了改,头一句是“牛鬼蛇神大舞台”,用来表达他对当今世道什么牛鬼蛇神都可以在外面乱来的愤慨。女孩帮罗福兴把这段经文刻在背上,满满一整背,从下午纹到晚上。冬天的重庆屋里也冷得要死,痛了三四天。当时女孩欠了几十万的债,生活也有诸多不顺,罗福兴帮着她一起还债,虽然没帮上太多忙。后来他们分开。


那是罗福兴身上最近的一次刺青,也是他最近一次“想法激进”。“你现在遇到我就是比较平和了,最近都是很平和,从那时候开始都很平和了。整个人很平和。”


这大概也是也是为什么在北京的10天里,罗福兴从未离开798的原因。无论预约了多少人,杀马特发廊都会在晚上八点准时闭店。收工之后的罗福兴回到C5cnm空间给他提供的住处,洗澡,喝东西,上网下象棋,睡觉。“我要有自己的时间,我想干嘛就干嘛的时间,8点之后就是这个时间,谁也不能抢我的时间,时间金钱也买不到。”在北京的这几天也有朋友约罗福兴吃饭,他查了查距离有30多公里,觉得太远了。“每天觉得自己蛮累的,就没去。也不是因为做了一天发型,就是很疲惫,也不知道背负了些啥。”


罗福兴摆弄了一会我的头发,提出了第一个建议:先把头发立起来。


我表示同意。事实上我也没有什么不同意之外的选择,杀马特发型的核心要义,就是发丝要违逆重力地立起来,炸开来,膨胀出远大于原本形态的体积。



来找罗福兴做杀马特造型之前,我并未对这次“杀马特之旅”赋予特别的期待,比如能聊出什么或写出什么不一样的。他身上有太多的标签,太多的符号,相当程度承载了他者的想象和构建,这些想象和构建究竟多大程度和他本人相符,很难判断。


我的想法很简单,我首先是一位客人,来体验顶着杀马特造型是什么样的感觉。如果我要尝试想象那些曾经在石排游荡的“家族成员”可能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一种基于身体的感觉和体验,是不可能通过言谈和转述获得的。那只是二手知识,我们已经有太多二手甚至三手四手五手知识。


但我担心自己无法胜任杀马特造型,因为我是短发,且就在预约造型的前两周才刚刚做完烫染,理发师警告我头发受损严重。我不确定它们是否真的能立得起来,经得起折腾。


我多虑了。


让头发立起来并膨胀的方法很简单,梳起一小缕,向上揪住,然后从发根到发梢用发胶喷匀,再用电吹风吹热,让发胶迅速变硬。这是第一步。然后再揪住有立起来势头的发尾,用小齿的梳子逆着头发的方向从上往下用力地小幅度地快刮,把平滑的发丝刮得毛糙凌乱。这样一缕头发就能成功立起来了,发片从顶端10度的三角形变成顶端30度的三角形。


如此重复多次,你就能收获一头繁茂的顶端30度的锐角三角形。


但造型不会止步于此。在完成那一刻之前,我和罗福兴同样不知道每一根发丝接下来即将去往的方向。他摆弄一会头发,看看镜子里的样子,决定按照我原本靠左的头顶发缝,把头发往各自的方向分。只不过原本贴近头皮的发丝,到了此刻都已经有了独立“发”格,飞起来了。这个过程容易让人产生密集的小小爆裂的开心,看着每一缕头发从站立起来,到趋向一个个无法预知的方向,每一次梳开都提供了一种新的发展可能。我忍不住大笑。


“这个发型蛮适合你的哦。但是你在狂笑什么……这么笑让人觉得……”罗福兴一边笑一边讲话,停顿了一下,说,“虚伪……”


“怎么会虚伪……狂笑不是因为开心吗?”我据理力争。


“我觉得只有一个东西让人失控的时候他才会狂笑,我从来没有狂笑过,我笑不出来,因为我笑的时候两边的肉特别紧,就会痛、会酸你知道吧。我觉得狂笑是一种天赋,性格很开朗的人才会狂笑。”


我才留意到罗福兴笑起来的时候只是嘴咧开,没有声音,嘴角在削瘦的两侧脸颊分别挤出五六道褶子。这个发现让我意外。我告诉罗福兴他对我“大大咧咧”的判断也和大部分人都不同,大多情况下,我会得到文静、温柔的评价。


“我这样才叫文静我跟你讲。可以笑也可以不笑,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



最后我的头发被罗福兴吹成了一张倾斜的扇形,最大面积的地方喷上了粉色的心形,外面再加一圈绿色描边。“喷个爱心咯,low一点,不low都不想弄。什么是高级?我想一想啊,画廊高级吗?也low。爱心如果只是一个爱心就low,怎么样让它被赋予意义,就没那么low了,对吧。”他盯了一会自己的作品,又选了一种紫灰色的颜料,喷在扇形的尾部。


半个下午,店里进来了好几波好奇的人。一位看上去有些年纪的画家走进来,微笑着上下打量,友善温和地提问。画家说自己在附近的大千画廊谈事情,前一天才看到杀马特发廊的宣传,第一次听说“杀马特”,今天特地来看看。“人老了啊,就喜欢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画家留着光头,罗福兴提出要不给画家的山羊胡做做造型,也算是头上的毛发。画家摆摆手。“我们这个岁数就是心在这,但人不能在这儿了,我们年轻时候吃的东西现在连猪都不吃,年轻人不能想象那个时代,说现在不好,但是那个时候也不好。从来没好过!走了啊,年轻人好好做!”


过了一会画家又拿着单反相机回来了要给罗福兴拍照。走了没多久,画家在走过画廊外玻璃门时,特地凑近来敲敲玻璃,笑着和罗福兴打招呼。


一位正在读预科即将出国念艺术的女孩,留着齐腰的长直发,她说着自己不久前才看了纪录片,最近在做杀马特主题的研究和作品。女孩夸罗福兴长得帅,网上照片帅,现实更帅,罗福兴一边给姑娘把头发吹成两个对称的高耸“发板”,一边无声地咧着嘴笑,表示开心。女孩很客气,“没想到您会来北京,我能来见您,特别巧。”


还有两位做自媒体的女孩从望京的办公室逃班来,决定趁着假期前最后一个工作日不忙的空档,做个爆炸的造型,拍成vlog,也正好回办公室炫耀。她们是当天早上看到小红书上的分享说798有人做杀马特造型,换了好多平台搜索才找到发廊地址,此前也并不知道罗福兴是谁。


“你要不要签约我们公司?”她们问罗福兴。造型快要接近尾声的时候,女孩们收到最后这个工作日要提前下班的消息,还好她们来得及在下班前半小时赶回公司。


大部分客人都是好奇来体验的,不乏网红,300元的造型费不算什么。但有一些看起来就没什么钱的学生来,让罗福兴觉得“跟要他们命似的”。


一个男孩告诉他自己在北京附近的工厂上班,一边打工一边读书,念人类学。罗福兴不是第一次来北京,他感觉北京人应该都很有钱。“可能我理解错了,我听到这个觉得好心酸,半工半读,这不是10年前15年前才有的情况吗,今天竟然他妈还有。”他特地去搜了搜北京郊区工厂打工的价格,一个月也不过三四千,和广东深圳差不多,要求还更高。


大部分时候,罗福兴不会主动打听来做造型的客人是什么身份,在做什么,从哪来,为什么来。他不用说话,客人往那一坐就会一股脑地往外倒。


“很多人我会快速地认识,但又很快会把他们忘掉。”


到下午3点,在五一假期前最后一个工作日预约的2位客人、1位临时赶来的客人已经全部服务完毕。站着几个小时不间断地聊天加造型,足够消耗体力。罗福兴疲惫地靠在窗边,坐垫的台面是石纹的软垫,假装这是一个大理石的落地窗台。“我真是没法想象,石排那些人做杀马特怎么做的,一次才50块。”罗福兴皱着眉头。


他已经不再需要用50元给人做杀马特,现在来做杀马特的人,也大部分都不是“家族成员”了。不管他是否认同,他对外的身份也逐渐成为了“艺术家”。


如果说做完杀马特发型有什么不便的地方,那就是硕大的顶冠会在身体出入空间入口时,直接拍在门框或墙壁上。打了厚重发胶的头发坚固而富有弹性,对行走形成一些微小又无法忽视的阻碍。在短时间内,你很难快速习惯自己身体占据空间的范围发生了变化。顶着杀马特发型虽然有些麻烦,但不会让人不自在,反而生出了一种特别的自由感。尤其是当一个空间里同时有几个顶着同样发型的人存在。我似乎理解了因为发型而可以彼此识别同类的心情。想要和她们拍照,去马路上游荡。头发也许替我说出了一些平日里不轻易表露的话。


但是当天晚上我又要做回一个“社会人”。


离开杀马特发廊后,我不得不就近找一家理发店,把头发上的喷色和发胶洗掉。798园区马路对面有一家“幻觉理发店”,老板很健谈,颇有经验地指引我躺下,告诉我如果喷了太多发胶,又不得不自己洗,一定要先抹足够多的护发素,把头发软化才好洗。


幻觉理发店1989年就开在酒仙桥路上,老板说798建成后,店里常有打了厚厚发胶的模特演员来洗发,他洗出经验来了。


杀马特发型的体验旅程,最后是在幻觉理发店结束的。


左边是C5cnm空间,最左侧是入口的窄门,右侧是艺术品商店<br>
左边是C5cnm空间,最左侧是入口的窄门,右侧是艺术品商店


“头发也是一种表达”
“头发也是一种表达”


罗福兴
罗福兴


幻觉理发店
幻觉理发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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