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中欧商业评论（ID：ceibs-cbr），作者：尹晓琳，原文标题：《The Best Bad Plan | 企业家的“死之警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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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乔布斯生病后不做超过一年的计划，为了强迫自己像要活很多年那样去做计划，他开始建造一艘豪华游艇。
02.在一款名为“四国军棋”的游戏中，高手的玩法是“丹心等死灰”——将司令放入大本营，一旦被灭，阴局转阳。
03.某种程度上，创始人的健康状况处于法律的灰色地带，必须要把CEO的隐私权考虑在内。
04.基因留存——当合伙人、高管、基层员工认同创始人的价值观并“如法炮制”，企业便拥有了“血统”。
05人类学家罗宾·邓巴提出著名的150定律，人类智力允许人类拥有稳定社交网络的人数是148人，四舍五入为150人。而最亲密的仅7人而已。
在古罗马，当将军凯旋时，传说会有一个仆人，在他身边重复“死亡警示”（memento mori）。意思是，记住你终会死亡。
这种必死的警示，时不时会因为“英雄人物”的突然离世而被短时间放大。5月20日，贝壳发布公告，公司创始人兼董事长左晖先生因疾病意外恶化于当日离世。
左晖的朋友兽爷在一篇纪念文章中回忆：2013年，这个不吸烟、喜欢踢足球的人得了肺癌。他说一定要努力活3年，让孩子记住他，那时他的第二个孩子只有3岁。
左晖生病后，链家反而进入快速发展阶段，包括发起一场消灭“假房源”的长期战役；用“重互联网的方式把‘住’这个行业重做一次”；2020年8月贝壳找房在纽交所上市。
置之死地而后生，乔布斯也曾如此。2003年乔布斯确诊癌症后，苹果完成了数次本垒打。2005年iPod销量暴涨，当年售出2000万台；同年，启动保密项目，开始打造iPad；2007年第一代iPhone亮相，被数码极客捧为“耶稣手机”……
残酷的死之警示，究竟如何逼迫人抵达本质？企业家可能是寻找答案的最佳样本之一。在既短又长的时间窗口中，他们如何为死亡做准备，同时奋力求生？
重新校准Benchmark
和一般患者一样，企业家对生病也毫无准备，控制欲使他们强烈渴望世界按照自己设想的方式运行，但疾病是个例外。
哪怕是极具“现实扭曲力场”的乔布斯，也不得不接受疾病的棒喝。在确诊癌症后，他有9个月不肯进行切除手术，直到扫描结果显示肿瘤已长大并可能扩散。
企业家的“惯性”会使他们以夹杂着自己领导力风格的方式来对待疾病。2013年桥水基金创始人达利欧在体检中发现了食管癌前期症状，他的“原则”是和可信的人一起审视各种意见。他迅速与4位专家会面，结果峰回路转，最终发现并无异常。
英特尔前CEO安迪·格鲁夫的忠告是：“自己研究、自己决策、速战速决，在癌症面前要‘好斗一点’。”这简直和他的经营理念如出一辙。
面对逆境的过程也会激发反思，毕竟绝大多数顺境或逆境并非朝夕之间而成，甚至在很久以前就被“设置”了。鼎晖投资创始合伙人胡晓玲曾经评价左晖是中国企业家中有名的劳模。生病前，他的工作强度非常大，经常住在公司旁边的酒店，每天一点多睡觉。生病后，喜欢踢足球的左晖“踢不动了”，转而好上了从前觉得不靠谱的太极拳，开始信奉“哲学是生命在于不动”。
时间标尺和意义砝码，全都变了。疼痛会时刻提醒一个人“你会死”，而一不小心这就会对大脑产生影响。乔布斯说他生病后不会做超过一年的计划，为了强迫自己像要活很多年那样去做计划，他开始设计建造一艘豪华游艇。途中，他有时觉得自己活不到它造好的时候，有时又认为也许侥幸可以活到那时候。
“如果我停止设计，然后又多活了两年，我会气疯的。所以就坚持了下去。我知道有可能我会死掉，留给劳伦（妻子）一艘造了一半的船。”他说，“但是我必须做下去。如果我不这么做，就是承认我快要死了。”
而左晖则练起了“长力”——太极拳练的就是长力，从“单一的链家”升级成“行业的贝壳”也是。
“丹心等死灰”
在一款名为“四国军棋”的游戏中，司令、炸弹、工兵的子力配合最为关键，其中司令最大。高手有一种玩法叫做“丹心等死灰”——将司令放入大本营，一旦被灭，阴局转阳，四方郁积的“结”反而得到了“解”。
类似的情形，把“自己快要死了”当作客观事实，人们会拎清什么真正重要，然后做减法、去噪音、走向纯粹。
在那场著名的斯坦福大学毕业演讲中，乔布斯讲述了确诊癌症后的想法：记住自己很快就要死了，这是我面对人生重大选择时最重要的工具。因为，几乎一切——所有外界的期望，所有骄傲，所有对于困窘和失败的恐惧——这些东西都在死亡面前烟消云散，只留下真正重要的东西。
正因为疾病提醒着自己，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所以在疾病形势暂缓的窗口期，企业家往往会带着一种使命“归来”，全速向前、大开大合。
贝壳找房创立于2018年，但实际上从2014年就开始筹备，正是左晖确诊癌症一年后。在“难而正确”的核心战略上，左晖表现出惊人的决心、极强的行动力和迫切的改革意愿。比如他痛恨假房源、痛恨欺骗、痛恨经纪人不争气。此后数年，他一直在解决他的“痛恨”。
左晖曾说，2008年第一个孩子的出生让他开始思考中介行业的罪与罚：“当时我就想她以后肯定得上学，学校肯定让她写作文《我的爸爸》，如果她说我爸是北京最大的中介头子，会是怎样呢？”
面对不可变的终点，人会爱惜羽毛、精益求精、自我强化。2009年5月底，乔布斯做完肝移植手术后，库克在他眼中看到一种归来的兴奋，“他充满斗志，迫不及待。”到2010年初，乔布斯恢复了大部分体力，重新投入工作，此后一年是他、也是苹果最多产的一年。
CEO的隐私与法律的灰色地带
左晖离世的消息突然传来，外围震惊。但至交亲朋知道他在2013年已经确诊癌症。一则网传的风险提示也显示，左晖在2013年9月被诊断出肺癌，在国内手术，切掉1/3的肺，正在做化疗和细胞疗法，当时身体状况较好。
《纽约时报》曾有一篇专栏谴责苹果对乔布斯健康问题的处理方式。“在乔布斯的领导下，苹果创建了一种保密文化，这种文化在很多方面效果不错，但也正是这种文化毒害了它的公司治理。”他在撰写这篇批评文章时，从苹果那里得到的反馈是乔布斯的健康纯属“私事”。
《乔布斯传》中记录，苹果公司董事会的大部分成员也没有获得充分的信息，而且股东最初得到的信息是错误的。这引起了一些法律问题，证券交易委员会立案调查苹果公司是否向股东隐瞒了“重大信息”。舆论认为乔布斯和他的魔力跟苹果的再度崛起紧密相关，他的健康问题似乎就符合了“重大信息”的标准。但这是法律的灰色地带，必须要把CEO的隐私权考虑在内。
证券交易委员会的调查无果而终，董事会聘请外部律师研究法律规定和最佳做法，然后按章行事地保护乔布斯的隐私。“媒体希望我们透露更多个人细节，”苹果公司董事会成员阿尔·戈尔回忆，“但应该由史蒂夫来决定是否提供超出法律要求的信息，他非常坚决地反对自己的隐私受到侵犯，他的愿望应该得到尊重。”
有一次，彭博社误发了提前准备好的乔布斯的讣告。几天后，乔布斯在他的年度音乐活动上引用了马克·吐温的名句：“关于我死亡的报道是严重的夸大。”
体面退场
与向公众“交待”身体状况相比，平稳、有序的权力过渡是开不得玩笑的大事。
2005年秋，确诊两年后，乔布斯任命库克为首席运营官。在乔布斯数次病休期间，库克都把公司打理得很好，同时，库克又避免让自己进入公众视线。做乔布斯的替补很难，出风头该死，不出众也该死，库克避开了这些风险。
但乔布斯还是逐渐意识到，对公司来说他可能并不是不可缺少的。在一次跟分析师的电话会议上，库克富有煽动性地宣讲了为什么即使乔布斯不在，苹果也会继续高歌猛进，“这些价值已经深深地扎根在这家公司”。乔布斯对“库克教义”极为气愤又颇感欣慰。
基因留存——当合伙人、高管、基层员工认同创始人的价值观并“如法炮制”地执行到日常琐碎中，企业便拥有了“血统”。
一位基层经纪人在一篇怀念左晖的文章后留言：再次看了一遍《贝壳的七面旗帜》视频，您说经纪人的核心竞争力是“不骗人就非常具有竞争力”，我将它刻在了心里。我将一直践行贝壳价值观和《荣誉准则》。缅怀您。
坊间认为现任贝壳CEO彭永东将扛起大旗。彭永东曾在IBM全球企业战略咨询部工作，2010年加入链家。左晖曾经在接受采访时说：“很多人问，你为什么选彭永东？我说什么叫选彭永东，彭永东是跑出来的，跟选有什么关系？”
在疾病后期，随着健康状况不断恶化，乔布斯开始慢慢地面对一个不可回避的现实：辞职的时间到了。“我期望为苹果做的事情之一，就是为如何正确地移交权力做一个榜样。”
2011年8月，在公司董事会的一次例会上，乔布斯大声朗读了由他口授写成并反复修改了几星期的一封信。信的内容简单直接，只有8个句子。他建议由库克接替他。
有人问乔布斯，放弃亲手创建的公司的控制权感觉如何？他的语气充满留恋，开始使用过去时。“我有过很幸运的事业，有过很幸运的人生。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一切。”
回归亲密关系
生病几年后，有记者问左晖，如果可以穿梭历史，最想跟谁对话。他回答说如果能穿梭到后面就好了，“等我孩子长大了，我想去跟他聊聊，就听他说说就行了。”
李开复形容生病前自己的家庭生活只能以函数优化的方式“被处理”：尽可能少花时间并且实现预期结果。确诊后他决定马上回家写遗嘱，只有一页：把所有财产给我的妻子。但律师坚持让他写4份。假如妻子先去世呢？如果其中一个女儿去世呢？如果妻子和女儿都去世了呢？
达利欧回忆自己被误诊那48小时的感受：“庆幸这一病情预断给了我足够的时间来做安排，以确保最关心的人在没有我的情况下依然安好，我可能还有时间和刚刚出生的第一个孙子混熟。”
乔布斯难得反省了自己是多么的自私和苛刻，“我知道跟我生活在一起不是件享受的事情。”在结婚20周年纪念日上，他给妻子写了一封情书，还给每个孩子做了一套照片，猜测他们可能愿意看到父亲也曾经年轻过。
他甚至几经犹豫后出了一本传记，想让他的孩子们了解他。“我不经常在他们身边，我希望他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并理解我做的事情。”
人类学家罗宾·邓巴曾提出著名的150定律（Rule of 150），指出人类智力允许人类拥有稳定社交网络的人数是148人，四舍五入为150人。而最亲密的仅7人而已。归根结底还是爱与感情。
乔布斯死在了Siri发布后的第二天。在生命的最后，未竟的大业被搁置，对抗虚无只能靠亲密关系。妻子劳伦继承了他的财富，包括550万股苹果股票和7.3％的迪士尼股份，这使她成了亿万富翁，甚至一度成为迪士尼最大的个人股东。
乔布斯照顾家人的方式是成立生前信托，好处是避开公众视野，只要没有法律诉讼，基本上可以保护家庭隐私。为了追求私密性，他甚至忽略了节税等常规诉求。
截至2021年2月28日，左晖持有公司38.8%的股权，投票权为81.1%。贝壳方面称，公司董事会将就公司治理和相关事宜做出适当安排，并在两周内适时发布公告。
股权专家王英军律师曾经指出，按照法律规定，继承人取得股东资格，应当受到公司章程的限制，在公司章程对股东资格继承有约定的情况下，应充分地尊重股东之间的约定，司法不会强制干涉。他建议创业股东必须对股东资格继承进行明确的约定，除了工商局注册用的公司章程之外，还必须有一个内部的股东协议，公司股东通过这个内部协议，对去世股东的股东资格继承进行明确的约定。
他介绍一般会有两种方案。第一种是约定清楚如果某个股东去世，或者突然变成无民事行为能力人，他的股权由他的继承人继承，但是他的继承人继承的只是财产权，没有投票权、提案权和表决权。
第二种是约定继承人没有资格继承股权，也不会成为公司的股东，需要将继承人能够继承的股权，以协议约定的价格转让给其他股东或者其他股东认可的第三方，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变相取消了继承人的股东继承资格。
贝壳和左晖的选择，我们仍不得而知，但死亡是自身肉体与外在世界的和解，本质如左晖，想来早已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