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看理想(ID:ikanlixiang),撰文:袋米、Purple,头图来自:《相爱相亲》


前段时间,“科学早恋”的说法在微博上引起了不少关注。



投稿网友在私信中说,北京海淀某著名中学的初中部老师吐槽,孩子的早恋已经被家长所接受。


不过,原因并不是出于对懵懂美好情感的保护,而是家长认为,初中谈恋爱,能够确保对象基本的门当户对,“躲开城乡恋、异地恋两个大雷”,杜绝“扶贫式婚姻”。


不论情况是否属实,“科学早恋”这种说法的背后其实是我们再熟悉不过的逻辑。与此前已讨论过的“985相亲局”——以学历为门槛为高学历群体提供专门的相亲服务;以及日常中那些“成为更好的自己,才能遇见更好的人”的话语类似,“科学早恋”所体现的,还是爱情的“工具化”,情感成为了个人功利目标的附庸。


只不过,这一次,工具化的视角,下渗到了孩子们的情感关系之中。


 “科学早恋”和“早恋禁止”,都是对爱情体验的轻视


回望我们的成长经历,大多数人其实都没怎么接受过爱情教育。


从学生时代开始,生活好像就被自然地分成了“正事”和“闲事”两个部分,与学习成绩相关的,是正经事,享有最高优先级,其余的一切需求都要为此让步。


这种一分为二的思维方式在我们的人生中延续,就是所谓“什么年龄就该做什么年龄的事”。似乎每个阶段都有一些目标等待实现,分数、学校排名、薪水、房产……这些目标的共同特点是它们都可量化。


因为可量化,可比较,所以也就成为了某种通行的评判标准。


与之对应的,则是那些不可量化,专属个人的感情和体验。它们并不能产出“看得见,摸得着”的成果,甚至会影响实现目标的效率,在这个工具理性不断扩张的时代,只能越来越被边缘化。爱情就是其中之一。



人们习惯于直截了当地奔赴目标,喘息的时间被压缩到最短,偏差和失误也要尽量减少。


所以在感情中,人们越来越倾向于将伴侣当作为了解决某个问题所需要的办法中的一部分,而不是一个有优点可以欣赏、有缺点需要包容、有差异需要磨合的完整的人。爱情变得只有自我,而不再有关系,愿意在婚恋中冒险的人,越来越少了。


纯洁浪漫不计较功利的爱情成为了奢侈,被认为仅存在于电影和文学之中。更多人希望通过结合,去维系物质上的生活条件,或是满足特定的心理需要。


从这一点上看,“科学早恋”和“早恋禁止”的深层原因是相通的。


过去,早恋被“围追堵截”,是因为爱情被当作是孩子“成功成材”路上的一条岔路。


父母并不认为孩子具备爱的能力,不承认孩子能感受到爱情之余,也不认为孩子能承担起步入一段关系中的责任,去“管理”好关系,平衡好恋爱与学习。更有甚者,认为爱情与学习本就不存在兼容,享受恋爱的时间,本就应该用于学习。


而今,物质上的追求仍然是首要的目标,父母对早恋的接受,只是从强调个人奋斗争取地位上升,转移到了强调门当户对的结合以保住阶层。而转移的背后,或许是更加固化的阶层——人们更多不再期望获得上升,只求保住现有的阶层地位。


换言之,在“科学早恋”的话语下,父母认可的仍然不是爱的体验,而是爱的结果。


从“早恋”到“晚恋”,爱情“工具化”的结果是普遍的爱的缺失


过分注重结果,爱的体验被边缘化,爱情渐渐成为了人们填补空虚、满足自我的工具。而工具化的爱情,也带来了普遍的爱而不得、爱的缺失,以及爱的扭曲。


它更像是高速公路的加油站,人们暂时的休憩补给是为了更好地往前,当需求得到满足,便回到主路,继续朝目标开去。



弗洛姆在《爱的艺术》中提出,现代人只想着被爱,却不曾想过自己是否有爱人的能力。人们仅仅把自己的心理需求投注在伴侣的反馈上,以填补过往遭遇中情感的压抑和缺失。


书中,弗洛姆提到了两种“伪爱”的形式:


其中一种,是“多情善感”的爱——“爱只是在幻想中体验,不是此时此地在同另一个真实的人的关系中体验”。


或许是为了填补暂时的孤独,人并没有将对方接纳进自己的生活之中,只是将伴侣,当作了一个投注对爱情想象的载体。


人们从电视剧、歌曲和书报杂志里的恋爱故事中汲取对爱情的想象,而现实里的伴侣,成为了嫁接想象与自我感受的桥梁。


伪爱的另一种形式,是“偶像崇拜的爱”,正应合了“成为更好的自己,才能遇见更好的TA”的话语——“考上好的大学,才能遇到好的人”、“找到好的工作,才能遇到更好的人”......


由此,这个存在于幻想未来的TA,便成为了一个理想化的更完满的人,更像是一种实现目标的嘉奖,为我们求学升职路上延迟情感探索、专心读书工作提供了满满的动力。


弗洛姆指出,这种“偶像崇拜的爱”,更多是源于对自我状态的不满意,以及自我认同的缺失,所以才需要创造一个“具有所有的爱、所有的光明、所有的幸福”的十全十美的对象。


但长远来看,理想化的偶像总是会令崇拜者失望,故崇拜者只能继续寻找新的偶像,并将接续不断的崇拜和渴望视作爱情。


一直往高处看、一直追逐“更好的”,这和新自由主义中奋斗更多收获更多的话语一脉相承。


人像是在跑一台永不停止的跑步机,屏幕上的公里数随着我们不断达到“更好”而上升,但对自我的认同却一直停留在原地,那个臆想中以为的爱人,成为了跑步机运转的动力来源,供给人们不断跑下去。



越来越多人感叹渴望爱情,却总是找不到真爱。有人笑称“早恋”不再是个问题,“晚恋”才是。


跳出“早”“晚”话语里社会时钟的规训,还是可以发现,人们越来越难以进入一段关系了,或是遇不到“对”的人,或是没有进入关系的勇气和信心。


社会学家伊娃·易洛思在《爱,为什么痛?》一书中分析道,人们渴望得到,却又不敢行动的矛盾心态背后,是自我的不确定性和做出选择带来的局限性之间的矛盾。


正如前文所说,在新自由主义下不断追求“更好自己”的话语之下,“自我”,是“导向未来的”,是多变而充满不确定和各种可能的。而承诺,更多意味着对可能性的放弃,甚至会被认为是对潜在的自我提升机会的放弃。


如果不能正视在自己情感上的需要,将情绪当作自我的一部分,放掉那个狭义的“更好的自己”,也许就会迷失在对爱情的功利计算之中。


无法接纳一个真正的人,进入我们的生命,就更不必期待双方能在冲突中渐渐磨合,互相成为彼此安稳的依靠了。


 我们需要爱情教育,但爱的滋味,终究要自己探索


日剧《我的事说来话长》里,主人公岸边满和外甥女春海之间有一段很触动人的对话:



处于人生上半场的孩子,对爱情存在着诸多困惑,光靠自我探索也许不能解答。相比起“科学早恋”说法中对物质利益的诸多谋划,在家庭中,我们真正需要的,到底是怎样的爱情教育?


对此,我们发布了一个征集。


在收到的回复中,近九成的孩子都认为父母提供的爱情方面的教育并不充足。


有参与征集的朋友表示,父母往往不愿意开诚布公地与自己聊关于爱情的想法——


“在学生时代爱情似乎属于禁忌话题。而步入社会,也只是叮嘱一句,婚恋是人生必经之路。”(@Li)


而在“期待怎样的爱情教育”一问下,回复大概有两个方面:


许多孩子期待能听父母多谈谈自己实际的情感经历,而不只是摆各种让人难以接受的道理。


“我希望更多地、更早地了解他们的恋爱经历,以及他们对于爱情和婚姻的态度。这样可以帮助我更好地理解他们的相处模式,并且对婚姻有更多元的理解。”(@小雨妹妹)


“其实我想知道他们在我这个年纪有什么经历,我想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些忠告,而不只是告诉我结果”(@絮泠)


另一方面,则是期待更具体的方法指引,包括对恋爱与婚姻的探讨,如何处理和面对关系,以及性教育等等:


“希望父母在发现我恋爱的时候,告诉我应该注意什么问题,包括但不限于:


  1. 如何妥善处理自己的情绪?


  2. 如何平衡早恋和学习之间的关系?


  3. 如何处理与对象的矛盾?


  4. 早恋时,如何处理与同学和朋友们的关系?”(@朱小包)


“例如关于如何处理恋爱和学业的时间冲突,与恋人相处的一些技巧,以及恋爱与婚姻的关系。”(@安)



《并没有如愿以偿的人生》里提到过一种普遍的迷茫,“前一天,我们所有人都被当作婴儿,恨不得在真空隔绝中圈养;第二天,我们又突然就被扔到了丛林,任凭自己杀出一条生路。这就是我们同龄人中很多人的命运。我们活在一种毫无过渡又不曾有过解释的人生里。”


这一届倡导“科学早恋”的父母,也许就是在视早恋如洪水猛兽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他们也是从自身或成功或失败的经验中一点点摸索和拼凑出了自己对爱情的观点。


对于孩子困惑的这些问题,他们未必可以给出妥善的答案,其中存在的诸多选择,他们也不能代替孩子去做,交流的意义,在于提问和寻找答案的过程。


我们需要更好的爱情教育,但那并不意味着一份标准答案,因为爱情说到底,是一场需要自己亲历的冒险。


参考文献

1.《爱的艺术》|艾·弗洛姆

2.《爱,为什么痛》|伊娃·易洛思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看理想(ID:ikanlixiang),撰文:袋米、Purp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