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看理想(ID:ikanlixiang),内容整理编辑自《21世纪伟大电影》第六问,作者:阿郎,内容编辑:汁儿,监制:猫爷,头图来自:《指环王》剧照


4月16日,《指环王》再次在国内上映。20年前,《指环王》三部曲在世纪之初为我们带来了史诗般的震撼和享受,而在20年后,我们回过头发现,它似乎成为了古典主义叙事最后的荣光和绝唱。


在《指环王》之后,再也难见如此纯粹而崇高的英雄式追求,以及甘愿牺牲自我实现使命的赤诚之心。在剧烈变换的现实环境下,我们似乎越来越难抵达《指环王》背后的净土。


与豆瓣9.0的评分相比,重映后的《指环王》在猫眼中的评价并不高,“片子三个小时时间太长”,“没头没尾的不好看”。



在看理想主讲人阿郎看来,观众正逐渐变得难以忍受不真实的英雄,“像阿拉贡这样一直勇敢、一直正直、一直善良、一直坚信正义的英雄,留给世界的是一个远去的古典主义背影。”


然而当主题曲《May it Be》响起,我们仍会记起《指环王》所演绎的史诗,并为中土世界的一切祝好,“但愿如此,希望如此,衷心祷告”。


留给我们一个远去的古典主义背影


21世纪之前,科波拉导演的《教父》被认为是一部任何年龄、任何情境下观看都会收获新鲜感受的“全能型电影”。21世纪之后,这个全能型电影就是《指环王》。


《指环王》的“全能型”不仅仅表现在三部曲一共获得了351个国际奖项,甚至包括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改编剧本、最佳剪辑和最佳视觉效果在内的17个奥斯卡奖杯,还在于它在每一个层面都具有示范意义。


在表演上,《指环王》挖掘出了很多演员的独特光芒,甚至这些演员的光芒只为这一部电影而闪耀,像是饰演弗洛多的伊利亚·伍德,或是当时刚刚大学毕业,饰演精灵王子的奥兰多·布鲁姆。18年过去了,他们最具标志性意义的角色,仍然是《指环王》赐予的。


在技术上,《指环王》第一次实现了CGI与模型相结合的突破,解决了乔治·卢卡斯为了拍摄《星球大战》而创立的特效公司“工业光魔”一直以来没能解决的特效虚假问题。



《指环王》以一部电影的成功,把世界电影的特效史“恶狠狠地”向前推进了一大步。在《指环王》之后,特效电影都采用了CGI和模型相结合的方式。


但是,与技术上的示范效应相反,在艺术上,《指环王》是孤独的,是古典主义叙事最后的荣光。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进入21世纪之后,人类在电影中发现了一种新的塑造英雄的方式,与《指环王》完全不同。


以《钢铁侠》里的托尼·斯塔克为代表,虽然他仍然承担起了一个英雄所应该承担的正义使命,但他在性格上有明显的“瑕疵”,比如嘚瑟、臭屁、花心等。


好像一进入21世纪,观众再也无法忍受不真实的英雄。电影人为英雄们想到的真实化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为他们高光的英雄行为,点缀以性格缺陷的毛边——连平民英雄蜘蛛侠都黑化了,还有什么不可以重新解释的呢?


所以,在2004年上映的《撞车》里,马特·狄龙饰演的警察虽然奋不顾身、秉公执法,但在影片一开始,他就以检查之名,猥亵了坦迪·牛顿饰演的黑人电视导演的妻子。


所以,在2013年的《华尔街之狼》里,莱奥纳多·迪卡普里奥饰演的乔丹,靠的是游走在灰色地带的方式赚了大钱,从而成为人人艳羡的成功人士。


甚至连观众喜欢一个英雄,喜欢的都不再是他的英雄行为,而是英雄在壮举之外的缺点。比如《银河护卫队》里的星爵,人们爱他在电影中一系列“中二病”的行为;又比如说《蚁人》,观众觉得这部电影有意思,因为男主角斯科特简直就是一个“神经病”。


相形之下,《指环王》里阿拉贡这样一直勇敢、一直正直、一直善良、一直坚信正义的英雄,留给世界的是一个远去的古典主义背影。


重新探讨人类的古老问题


其实,《指环王》本身就是古典主义创作的结晶体。


1954年,英国人托尔金出版了一本名叫《魔戒》的书,这本书后来被称为“二十世纪之书”。故事发生在中土世界第三纪元末年,为了对抗黑暗魔君索伦,包括精灵族、矮人族、人类在内的各个种族联合起来与索伦进行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在故事的最后,魔戒被扔进了末日火山,索伦被摧毁,中土世界重归和平。


《魔戒》被评为“两千年来最重要的书”,因为它以基督教文化为母体,从北欧神话中获得启发,重新探讨了人类一直在探讨的古老问题——怎样面对人类永无休止的贪欲,寻找人类的出路。


整本书布满了生与死、善与恶、光明与黑暗这样二元对立又彼此交汇的叙事母题。在电影化的改编过程中,《指环王》极大地尊重了《魔戒》现代神话的意义。


如果说原著作者托尔金以牛津大学教授的修识,用文字搭建了一个中土世界。那么导演彼得·杰克逊就是以影像做了精准的“翻译”,他用电影语言重现了这个精细的虚幻世界,以及这部虚构的磅礴历史。


中土世界地图<br>
中土世界地图


《指环王》里,不但出现了托尔金在《魔戒》里呈现的语言体系,比如托尔金独创的精灵语;出现了影射古代地球版图的中土世界,夏尔相当于英格兰,刚铎相当于意大利与希腊,魔多则相当于是现在的土耳其和中东;还复刻了中土世界中人神杂处的若干种族,如霍比特人、精灵族、矮人族等。


自己心灵的迷障才是最大的敌人


魔戒远征队在《指环王》里的经历,也是典型的古典史诗中的英雄旅程,大家可以用这个框架去套所有古典英雄甚至是超级英雄电影。


第一阶段是启程。在《指环王》第一部里,甘道夫的出现为弗洛多揭开了冒险旅程的任务,即护送魔戒。


同许多古典英雄要面临的挑战一样,这一任务带有崇高的使命性召唤——为了中土世界的和平,四个霍比特人要放弃夏尔田园牧歌的生活,踏上未知的旅途。


第二阶段是启蒙。通常在进入最严酷的考验之前,英雄们会获得某种超自然的协助,比如某种神迹,或秘密武器、护身符、一些关键性的建议等。


四个霍比特人的启蒙是在精灵王国完成的,弗洛多获得了来自精灵公主赠予的隐身斗篷、精灵绳索等,开始更艰难的磨练。



第三阶段是考验。旅途进入最变幻莫测的领域,英雄陷入险境,与命运搏斗。这部分也是神话冒险最引人入胜的部分,无数的经典世界文学作品都痴迷于英雄如何克服重重考验与折磨的描写。


对真正的英雄而言,最大的考验往往并不来源于外部的困难和客观上的敌人,而源于自己心灵的迷障。


霍比特人的冒险尤其体现了这一点。因为魔戒对人心灵的侵蚀作用,整个过程中,弗洛多不仅要忍受魔戒给他身体带来的巨大痛苦,还要对抗魔戒勾引出的人内心深处的贪婪、邪恶、欲望和对伙伴的猜忌等。


经过这炼狱般的过程,弗洛多最终完成心灵的净化,战胜邪恶力量对自己内心的控制,将魔戒丢进末日火山,成为拯救中土世界的英雄。


第四阶段则是归来。英雄完成使命,再度回到日常生活的场域。电影对这一步的呈现很有意思,弗洛多等四人衣着华丽,骑着骏马,在清晨时分回到夏尔,偶遇正在打扫院子的邻居。而邻居看到四人,露出的是不屑一顾的样子,“四个小崽子又不知道出去干了什么坏事”。


他们不知道的是,正是这四个人拯救了中土世界——人皇阿拉贡在戴上王冠后,第一件事就是率领人类、精灵等种族,跪在四人脚下,感谢他们为中土和平所做出的贡献。


邪恶比想象中强悍,但团结能帮我们抵御黑暗


进入21世纪以来,人类的审美也迈入一个新纪元,曾经被奉为圭臬的准则逐渐碎裂为各有所依、各有所指的新标准。


原本史诗电影侧重的战斗场景,在近些年已经转向超级英雄之间魔法和超能力的比拼,而这种战斗比拼原则由每一部电影自行规定,即便这些规定可能自相矛盾。比如雷神的锤子除了主人无人可以使用,但惊奇队长拿起来过,幻视也拿起来过。


而《指环王》依然是侧重战斗场景描写的,这也体现了它的古典主义荣光。


《指环王》三部曲中,每一部都有一场荡气回肠的大战。导演彼得·杰克逊除了为战争场面铺排了浩荡的气势和丰富的细节外,也将世界观注入到战斗场面里,并坚持用中土世界的方式攻击。骑兵负责冲锋,步兵负责防御,弓箭负责远攻,短刀负责近距离搏杀。


第一部《护戒同盟》里,主要战场是莫里亚矿坑,矿坑被上古炎魔盘踞,在这里,魔戒远征队与兽人军团进行了第一场遭遇战。负责护送魔戒的弗洛多被兽人刺中倒地,巫师甘道夫则被炎魔拖下深渊。


紧接着在岸边森林,魔戒远征队遭遇前所未有的危机。刚铎宰相之子博罗米尔被魔戒蛊惑,醒悟后又战死,霍比特人皮聘和梅里被半兽人掳走。而弗洛多为防魔戒侵蚀大家心灵,他决定离开,一个人踏上护戒之旅。



这场谈不上胜利的战役提出了一个问题,邪恶往往比想象中强悍,而正义也许比你想象的脆弱,连正义内部都各持一词时,你会怎么办?


接下来的三场战役,既是现代科学技术和电影理念登峰造极的配合,也是对这一问题的回答。


在第二部《双塔奇兵》的圣盔谷之战中,洛汉国王希优顿王以举国兵力对抗数倍于己的艾辛格大军。


这是一场教科书级的攻城战役样本。战斗初期双方用弓箭、投石车远距离攻击。然后是云梯和攻城锤的正面强攻,很快城墙就被炸开一个缺口,敌人如潮水般涌入,战斗陷入最惨烈的肉搏阶段。


圣盔谷一战令人窒息,不仅仅因为这场战役是在绝对的敌强我弱情况下,人类于绝望中的放手一搏,还在于在此之前希优顿王被佞臣葛力马所害,神色委顿,兵权旁落,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希优顿王被白袍甘道夫唤醒后,他亲自率领骠骑勇士,拔出宝剑,与前来支援的精灵盟军一起向敌宣战。


这一冷兵器战争的史诗画面,也正是影片完善的世界观中的一个棱面:当善良被蒙蔽,勇气被摧毁,所有种族唯有团结在一起,才能够对抗邪恶的黑暗军团。


抱着必死的决心,却迎来了胜利的那缕光


第三部《王者归来》则出现了两场战役,帕兰诺平原之战与最后的黑门之战。


帕兰诺平原邻接米那斯提力斯城,眼看魔多大军压境,米那斯提力斯摄政王迪耐瑟却一直沉溺于大儿子博罗米尔阵亡的哀伤,同时,他对黑暗魔君索伦充满恐惧,对权力满是贪恋。


白袍巫师甘道夫只得挺身而出,组织兵力,抵抗魔军。


帕兰诺平原战役的作战方式主要是骑兵对冲,重装骑兵手持长矛在队列最前端,抵挡住对方锥形骑兵的第一次冲锋,然后以短兵刃搏杀。


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战,天上戒灵掠过,地上猛犸象横行,但最可怕的对手是神秘莫测的安格马巫王,他手持一柄链锤,乌云一般掠过城墙,人神惧怕。


最后,安格马巫王死于洛汉国王女伊欧汶之手,伊欧汶将宝剑刺进了王冠和斗篷之间的位置,应了“安格马巫王不会死于男人之手”的预言。


虽然众人保卫了米那斯提力斯这座众王之城,捍卫了人类领土,但帕兰诺平原战役仍然标志着第三纪元的魔戒圣战进入了尾声,中土世界的有生力量已经消耗殆尽。


帕兰诺平原战役之后,也补足了《指环王》世界观的全部棱面,即战胜懦弱、自私、贪欲,我们才有勇气和信心去面对真正的黑暗。


在《指环王》这部电影里,这场标志性的对决就是黑门之战。


这是一场早就预知了失败的悲壮之战。为了给弗洛多争取时间,将魔戒扔到末日火山销毁,人皇阿拉贡和巫师甘道夫率领中土世界最后的8000名勇士,来到魔多门口,"把索伦大军引出来,让魔多变成一座空城"。


尽管失败的结局早已被写定,但勇士们相信:“也许有一天,人类的勇气将会耗尽,舍弃朋友,断绝友谊,但那不是在今天!也许有一天,豺狼攻破人类城池,人类因此被灭绝,但那不是在今天!”



8000人的队伍如一滴水,汇入魔多大军,每个人都伤痕累累、力气衰竭,就在光明即将被黑暗吞噬、正义即便被邪恶覆盖的时候,邪眼闪烁,魔多坍塌——魔戒终于被投入末日火山。


所有的现代命题,都是古典的答案


进入21世纪以来,那些以想象和技术为主宰的奇幻电影,都以《指环王》为起点和榜样。《哈利·波特》作者J·K·罗琳曾承认,“《哈利·波特》就是英国传统的校园文学加上了《指环王》的剑”。


小说作者托尔金和电影导演彼得·杰克逊倚靠讲述同一个故事,在不同时间里成为各自领域的创世者。


《指环王》是古典主义最后的荣光,彼得·杰克逊用现代最先进的拍摄技术,再现了古典叙事的神髓。更为难得的是,技术没有僭越叙事,规规矩矩地为故事和人物服务。


后来很多电影也希望做出类似的举动,但似乎大都流于表面化,不少表达英雄主题的电影,最终呈现却显得既不古典也不现代。


虽然人类在21世纪进入了一个新的美学纪元,但我们仍需倚靠在《指环王》这样的古典主义身畔,因为所有的现代命题,都是古典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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