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全媒派(ID:quanmeipai),作者:胡安冉,原文标题:《年轻记者眼中的社交媒体:不是洪水猛兽,也没有娱乐至死》,头图来自:《新闻编辑部》
社交媒体的基础逻辑,正在改变大部分人的生活与工作。对于新闻业而言,被讨论得最多的,莫过于虚假信息、用户隐私、丰富的信源、传播边界的模糊以及网络对新闻从业者的影响等。
其中,与个体最相关的自然是社交媒体对人的影响。例如有记者通过网络走红,有记者喜欢从社交媒体上找新闻选题和当事人,也有记者因为过于相信网络上的流言而发布了失实内容。特别是对于长期泡在网上的年轻记者来说,社交媒体的影响应该更加显著。
为了搞清楚当代年轻记者在专业层面是怎么看待社交媒体的,本期全媒派分别对话了中国日报社记者、《小姐姐的两会初体验》系列VLOG作者彭译萱(以下简称“小彭”)、《新周刊》记者李屾淼(以下简称“水哥”)、《南方周末》见习记者陆宇婷(以下简称“宇婷”),结合他/她们的从业经历,聊一聊社交媒体对年轻记者的影响。
因报道两会走红的她,为何选择了VLOG?
全媒派:你的代表作之一《小姐姐的两会初体验》VLOG在社交媒体上取得了非常好的传播效果,当初吸引你使用VLOG这种形式报道两会的原因有哪些呢?
小彭:近几年各大主流媒体在进行两会报道时,都采取了非常新颖的报道方式,也取得了良好的传播效果,《中国日报》成立新媒体中心后,在两会报道中也创新了报道方式。2019年两会召开前,我们召开了一个讨论两会报道形式的头脑风暴,大家都纷纷分享自己认为有意思的内容。我当时在会议上,分享了爆火的欧阳娜娜的VLOG,于是我们开始讨论是否可以采用VLOG的方式来进行两会报道。
其次,VLOG属于轻量级的报道形式,当时在YouTube上属于热门产品,它对于报道设备的要求不高,可操作性极强,我一个人一台手机就可以完成。对于新闻媒体来说,两会中的社会民生议题本身是与大众息息相关的,但是可能较为严肃,所以关键在于如何通过新闻报道拉进信息与大众的距离,获得情感共鸣。
特别是在社交媒体时代,要想获得良好的传播效果,是需要大众主动参与进来进行传播的,也就需要新闻报道从一个平视的角度着眼,让大众感觉两会就在身边,所以就采取了VLOG这种报道形式。
全媒派:是否可以理解为,你是从社交媒体用户属性的角度入手的?
小彭:对,我在报道构思之前,会站在受众的角度想,如果我是一个用户,我希望看见什么样的新闻报道?我为什么会点开这个内容?我能从中获得什么可以借鉴学习的信息?另外,我希望这个报道能够跟我产生情感共鸣,所以是从社交媒体的用户属性入手的。
过去许多关于两会的新闻报道可能偏向于单向的传播,而近几年主流媒体纷纷转变话语方式,采取对话互动的形式,而VLOG这种形式就很好地契合了话语方式的转变。
记者眼里的社交媒体,是一个选题宝库
全媒派:你们是否会将社交媒体作为日常新闻报道选题的来源?
小彭:如果说从我的工作出发,我觉得在社交媒体上找VLOG或者新闻的选题的机会还是挺多的,但是我会更加关注社交媒体平台上官方媒体的言论,因为社交媒体是一个海量的信息场域,加之网络空间的匿名性,就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去确认信息的真伪。
但是这需要一分为二地看待。网络空间的去中心化,让更多人有发言的机会,他们会针对话题发布自己的见解,而他们的见解是接地气的,如果可以在确认信息真实性的基础上,挖掘新闻议题,就会获得双倍的效果。因为既是贴近生活的,又可以获得更多的受众反馈,这个选题就是有价值的,所以我觉得在社交媒体上找选题的情况是很频繁的。
水哥:我会经常利用社交媒体寻找新闻选题,毕竟一个人的接触面有限,社交媒体海量的信息,可以提供更广泛的选题来源,加上现在选题也要更加考虑社会热度和受众的阅读兴趣。此外社交媒体上的话题是与网络受众紧密相关的,所以在其上找选题做出的新闻报道更适应互联网的传播。
宇婷:我的两大选题来源分别是日常生活和社交媒体。比如,之前做了一篇“摸索中的青少年性教育”,选题最初灵感来源就是豆瓣。当时各大高校卫生巾互助盒的新闻正传得火热,对这方面一直比较敏感而有兴趣的我在各大社媒上浏览相关的帖文,看到外国有团队做了一个“经期游戏”(period game),像大富翁那种桌游的形式来科普有关生理期的各种知识。再广泛寻找信息源,就看到上海某中学开发了一个叫“自我性赖”的性知识科普,以此为切入点报上了题。
此外,社交媒体还可以为记者提供寻找采访对象的渠道,扩大了采访的触角。而且通过社交平台可以对采访对象进行一轮初步筛选,可以少走一些弯路。有些时候会遇到一些不确定所含信息密度的“潜在采访对象”,通过社交媒体可以先进行一些简单的交流。通过文字、语音的方式,对对方的背景和相关信息了解更多之后,再决定是否需要进行当面更深入的采访。
社交媒体的典型问题,会带来哪些挑战?
全媒派:另一方面,国外许多记者也经常抱怨社交媒体上的一些问题,比如过多的网络骚扰、泥沙俱下的信息场域、过度集中于热点事件的信息茧房效应等,在你们的使用过程中是否有过类似的感觉吗?
小彭:“信息茧房”的确是在社交媒体使用过程中经常会出现的问题,我的理解是,这个网络环境就是由不同价值观组成的房子,每个房子里都在进行着相应的内容生产,而这个房子里的受众正在接收自己所喜欢的信息。
在社交媒体时代,每个人对世界的了解基本上都源自于自己的手机,而手机又联通着世界,但是这个世界并不是真实呈现的样貌,而是自己的观看习惯所形成的世界,可能对于社交媒体时代出生的人来说,还没有建立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就被他的习惯砸成了废墟。
所以我觉得在社交媒体时代建立自己的价值观是非常重要的,当具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后,就可以鉴别信息的来源和真伪,再去选择性地浏览社交媒体上的信息,跳出“茧房”,获得更宽泛的视野。
水哥:这些问题的确是今天舆论场的一个局限。一个热点冒出来,所有媒体都围着转,形成了一种“囚徒困境”。很少有媒体能说自己只做独家报道,不参与社会热点,这必然会导致受众反馈的减少,传播效果的降低,所以今天绝大多数的资讯机构比拼的都是追赶热点的效率。
另外,社交媒体的确信息丰富,但是它毕竟只是世界的一部分,有些话题在上面放大,同时更多话题也被忽略。比如,有一些话题,大众并不愿意在社交媒体上讨论,也很难表达,所以对于年轻记者来说,找到打开这些难以表达话题的钥匙,就是更高层次的技能了。
宇婷:朋友圈就是一个基于熟人建立的强关系链社区,在这里的亲人朋友彼此讨论的话题很相似,长此以往就会有一定的“信息茧房”的感觉,所以对于记者来说,视野就不能局限于自身的环境,而应该思维更活跃,从多方渠道获得新闻信息。
至于网络骚扰倒是没有遇到过,反而记者的职业属性,会让我经常去“骚扰”别人,时不时找寻话题与相关人士聊一聊,找到更多潜在的采访对象。
泥沙俱下的信息场域中的信息质量,也和信源的权威度相关,我通常关注的都是官方媒体的信息,所以在真实性方面会有一定的保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和判断标准,可以据此再进行信息的筛选和理解。
全媒派:另外,社交媒体上真假信息丛生,你们觉得对于刚入行的年轻记者来说,这是否会是一个很大的挑战?
小彭:我觉得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用心,不要做一些无用的社交媒体浏览,而是要做一个有心的阅读人,这是在分辨真假信息之前要做的工作,当你确定自己想要获得的信息后,再去寻找信息源,最后去理清信息的真假,不要做无用功。
水哥:辨别信息真伪这一直都是记者这个职业重要的技能之一,无论何时都是一个挑战,社交媒体时代的事实核查反而比传统媒体时代的难度要低,因为今天核查信源时,无论是找人还是找数据信息,都会很快速和便捷,总体来说是比较容易的。
社交媒体时代的挑战,更多来自于传播效率与新闻伦理的矛盾与纠缠。比如一个能引爆舆论场的事件,你获得了独家,但是你不确定信息是否准确全面,你发还是不发呢?你只采访到了事件的一方,无法获得另一方的观点,但是内容很有吸引力,你发还是不发呢?无论是记者本人还是媒体机构,都会面临这种流量的诱惑。
宇婷:我觉得这个挑战因人而异。首先想要成为记者的人本身就需要具备一定的辨别真假消息的能力,既然是“年轻记者”,在进入这个行业之前,都会经过专业的技能培训,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实习岗位上。可能社会新闻涉及到的利害关系更多,需要每一步都更加谨慎,多向前辈、编辑请教学习,不要一味自己埋头干。编辑老师们都是这样摸爬滚打过来的,一定能提供不少的经验。
严肃新闻如何注入社交平台的娱乐精神?
全媒派:话说回来,社交媒体本身就自带娱乐化属性,你们如何看待严肃的新闻议题与娱乐化之间的关系?
小彭:我觉得严肃性和娱乐化是不矛盾的。第一,在社交媒体时代的新闻报道当中,只是换了一种话语方式,比如时政类VLOG之前其实有很多人在做,最开始可能源于2019年的两会,这两年又是一个井喷式的发展,但是很多时政类VLOG并不能算作完全意义上的VLOG,因为它并没有转变话语方式,还是以一种严肃新闻的方式,只是放在娱乐化的外衣下。
第二,我觉得也和传播环境有关。在社交媒体上报道的内容,很多人的观看习惯是碎片化的,所以并不是过去那种在电视机前仪式化的收看,更多的是一种非仪式化的观看,所以他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确认严肃性和娱乐化之间的逻辑问题,而对于记者来说,需要做的就是以受众喜爱的方式,快速让受众了解新闻报道的内容,所以我们在形式和手段上进行了调整。
至于娱乐化,我们报道的内容真实性并没有改变,所以我觉得这是不冲突的两个角度。在社交媒体时代我们作为生产者,竞争的是受众的注意力,娱乐化只是一条通往严肃议题的路径。
全媒派:相对于给新闻注入了娱乐化的精神,但是又没有改变它的肌理,我觉得更像总台的“主播说联播”一样,转变了话语方式,以更接地气的形式将《新闻联播》的内容阐释给受众。
小彭:我觉得你的比喻非常好。这其实是一种花絮的形式,在社交媒体上的人会有一种窥私欲和好奇心,所以总台就把《新闻联播》的花絮呈现给受众,但是本质上这种还是电视新闻评论,它展示了主播的观点。
包括我的VLOG也是,比如在开两会之前,展现给观众我的穿搭和饮食,这种把私人化的生活从舞台后端移到前段,满足了受众的窥私欲,让他们有兴趣去观看这个系列的VLOG。这也是一个切入点的问题,我们在做选题策划的时候,是需要找到能与大众进行情感共鸣的事物,这样才能吸引大众的注意力。
宇婷:如果在娱乐化的同时能够不偏离原始议题,将想要传达的新闻内容,通过娱乐化的形式更为简单地讲述给大众听,这一点对于普通受众来说还是很有效果的,就比如一些官方媒体的微信公众号,标题就经常结合社交媒体上的热点,以更加娱乐化的方式传递新闻信息,也取得了较好的传播效果。
但是需要警惕的是切勿在娱乐化的过程中,将新闻原有的主旨淡化了,娱乐化的形式过分吸引受众的注意力,甚至过度娱乐将新闻变成了消费品,就偏离了新闻的价值。
水哥:严肃的可以被娱乐,娱乐的也可以严肃,往往看操作者的需要和选择。很多娱乐化的东西背后都有很严肃的缘由,不少严肃的事件本质其实也挺荒谬可笑。社交媒体也不一定就倾向娱乐化,就比如村口树下坐着一帮老头在聊天,他们可以侃大山聊闲天,也可能在商量很严肃的事。这就是社交媒体,它本身没有某种倾向属性,它只是个载体。
人利用工具,同时也要避免被工具异化
全媒派:最后想问一个傻瓜式问题,你们觉得社交媒体对于年轻记者来说,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或者说,年轻记者应该如何处理自己与社交媒体的关系?
小彭:我认为这是一个几乎每个人都想红的时代,不论你是记者还是普通人,抑或者其他职业的人,你都是这个时代的参与者。
不管你是想上热搜,希望你的新闻上热搜,还是你想在朋友圈里得到亲朋好友的点赞,这都是每个人在这个时代想寻找自己的存在感。社交媒体它给了我们每个人或者每个记者创造并且去传播内容的能力,给我们创造了一个非常大的信息空间,它是一个可以前后无限延伸的时间线,你可以在上面寻找到过去十年的新闻议题,也可以预测未来的动向,然后它又提供了一个开放的、可以沟通对话的平台,这不是简单的利弊可以权衡的。
水哥:你觉得手机对于人类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这种问题根本没有答案,因为它就像阳光空气水一样是一种客观存在。只要连着网,那么社交媒体,乃至整个互联网舆论场,就已经是每个人生活的一部分,你回避不掉。对于记者来说更是如此。
记者的工作需要他们对社交媒体保持关注和了解,同时也需要他们对社交媒体以外的东西保持关注和了解。这是个载体和工具,人利用工具,同时要避免被工具异化。越是在一个被社交网络笼罩的世界,越需要有些人时不时把那些微妙的、不为人知的角落翻出来,充分呈现世界的复杂性,这可能就是今天记者的价值所在。
宇婷:用得好的话,利大于弊。
首先应该认识到,社交媒体只是一个工具,不能被其异化,也要小心不要被社交媒体的娱乐属性占据太多的时间,将原本整块的时间变成割裂的碎片化的时间。
然后,人是具有自主性的,要学会从社交媒体中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在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的前提下,时刻保持审慎的态度。对于记者来说,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处境,关注事实,关注事实,关注事实,才是制胜法宝。
保持开放,保持清醒。这是三位年轻记者在对话中共同体现的一点,的确,记者与社交媒体的关系从来不是简单的二元对立关系。
小彭觉得,社交媒体天生对于年轻记者就是有偏爱的。年轻记者生活在社交媒体飞速发展的时代,他/她们接触社交媒体,并使用社交媒体,而社交媒体的核心是人对人的影响力,作为一个年轻记者是很容易从社交媒体中获得影响力的。
水哥表示,任何事物都是有两面性的。社交媒体能够帮助记者挖掘更好的选题,全方位地展现事件面貌,但同时这对记者本身的业务能力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宇婷则认为,社交平台也是一个很好的扩充自己生活圈的地方,可以接触到生活中不一定能接触到的事物,对于年轻记者的好处不仅限于工作。
或许,社交媒体对于做新闻或学新闻的人究竟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那么,你的答案又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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