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谷雨影像-腾讯新闻(ID:ihuozhe),作者&摄影:松岛,原文标题:《应届生本该当飞行员却成了中介,最终弃了北漂梦|谷雨影像》,头图来源:松岛



很多孩子都做过遨翔蓝天的梦,但多数人的飞行梦不会萌芽。


大缪是幸运的,他的飞行梦发芽了。2019年5月,某航空公司校招飞行员,正读大三的他报名了。


筛选流程长达半年,大缪一路顺利闯关。准备最后一轮面试时,他的心态已从最开始的“试试看”转变成“全力以赴”——每天锻炼,吃增肌粉;背诵雅思课文,恶补英语。那时,大四上学期即将结束,身边的同学陆陆续续定了工作,只有他还在朝着“飞行梦”狂奔。



2020年春节前夕,航空公司最终宣布在大缪的学校录取两人,大缪是其中一个。那段时间,朋友们对他说得最多的是:“呆子,以后蹭你飞机不要钱!”


一切似乎没有悬念,他毫不犹豫地回绝了一份在别人看来相当不错且专业对口的工作。为了更好的前途也好,为了梦想也好,哪怕只为了光环也好,他坚定了要成为一名飞行员的信心。



这时,新冠疫情来了。刷着手机上的新闻,就像看着远方的潮水,潮水将逼近,渐渐没过人们的脚踝,侵入每一个人的生活。


大缪有些焦虑,开始留意政策动态,常常刷新招聘小程序。6月,完成最后一次体检时,他松了一口气——原来流程还是在正常走着的。过去一年,他一个一个走完投递简历、初次体检、初次面试、二次面试、政审......现在只剩最后一步:签署三方协议。他对自己说,未来可以安心了。



原计划,这一批学员将于8月份赴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学习理论知识,赴京通知却迟迟不来。等待中,毕业的日子临近,送走寝室里的同学,他有一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感觉。


大缪决定去北京。“早晚得去,不如就在北京呆着。通知下来,第一时间就能赶到北航。”在学校就业群零零散散的信息中,他捕捉到一条北京某地产中介公司的招聘。他打算把它作为初到北京的投靠之处,边等航空公司的通知,边在那里体验生活。


上不了天,落不了地



呼朋唤友,说走就走。大缪叫上了小朱——他的发小,最好的朋友。对于这两个22岁的年轻人来说,北漂更像是一场毕业旅行,一次在步入正轨前的肆意而为。


推着行李箱走出地铁,大缪和小朱看到的是杂乱的街道,夜幕里烧烤店闪烁的招牌——似乎和他们想象中的北京不大一样。



整个盛夏,他们穿着西装,骑着电动车,穿梭于这一片北五环外的居民区。每天的生活似乎是重复的:跟着各自的师傅带顾客看房,上楼下楼,再上楼下楼。晚上9点多下班,去固定的川菜馆吃一顿,再打几局台球,然后回出租屋睡觉。



回到住处,瘫倒在床,各自捧着手机看——朋友圈里,重庆的同学们晒聚会,晒美食......大缪和小朱背靠背,但都感受到了对方的孤独。


陌生的环境,繁重的工作,单调的生活,适应这一切都不难。大缪常跟自己说:反正很快就要走了,就当到此一游吧。


难倒他的是给顾客打电话。



“您好,您现在名下的房子考虑卖吗?”“您好,上周带看的房子您考虑吗?”多数时候,电话那头的回应并不友好。大缪自觉对别人是种骚扰,更重要的是损害了自尊心。


他将来京的真实目的告诉了师傅,师傅开导他:“无论你准备待多久,只要在这里一天,就要认真工作一天。”



大缪打起精神,强迫自己慢慢适应,但最终失败了。“我只能抱着半敷衍的态度去做这些事。最根本的原因,还是中介和飞行员的落差太大了。”


他越来越期盼来自航空公司的消息,希望能早一天将自己从现状中解脱出来。可是,夏天慢慢过去,他已经摸清了这一区域的所有小区和路线,航空公司却仍然没有消息。


这原本已是计划入学的时间了。大缪隐约感到事态不妙。


坠落在北京


一则听来的消息,像一个大浪,将大缪大半的期望浇灭。


一位同批招飞的同学告诉他,上一届的准飞行员们完成了在北航的学习,却因疫情无法出国培训,成了“家里蹲”。上一届尚且如此,何况他们这一届呢?


大缪一直等待潮水褪去,期待道路重新显现,未料想面对的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海啸。



期间负责招聘的老师打来电话,一次是“公司不会放弃的,不久后开启流程,大家都好好准备”, 一次是“我也在等上头的消息”。两通电话短暂地让他稍感安慰,但国际航空业遭疫情重创的新闻,却让他渐渐认清一个事实——握着自己命运的,不是航空公司,而是那只看不见的大手。


像一名弃机跌落的伞兵,大缪的心被现实拽回这间小小的中介门店。他抬起头,如梦初醒般审视着周遭。



师傅,一位高跟鞋踩得噔噔响的职场女性,妆容精致,办事干脆,年幼的孩子待在山东老家,她则独自在北京打拼。偶尔,大缪能窥见她的无力和脆弱,但只一瞬间,她又让自己恢复成那个职场和家庭需要的角色。第一次,大缪读到了“北漂”背后的生活意味。


身边的同事,无论资历深浅,每个人看起来都那么积极努力。办公室里常常有开单成功的喜悦,也有顾客与中介之间的焦灼,流传最多的故事是某位“开单王”,在北京房价飙升的时代,实现了财务自由。



奔跑在林立的高楼中,大缪常看见起落的航班,觉出脚下沉重的引力。他一度希望忘记对当一个飞行员的期待,脚踏实地地,用赚钱来填满自己、找到坐标。但这念头很快就被瓦解。“想把中介工作干好,但又觉得飞行员的希望还在,这个虚无的希望,导致我没把工作干好。”


颓废矛盾的日子里,友情给了他支撑。



在一次新员工大会中,大缪和小朱认识了租赁部的两个女孩。都是刚刚迈入社会的同龄人,4个人很快就成了朋友。


中秋节,他们相约去逛南锣鼓巷,在人潮涌动的胡同里吃小吃,在后海的酒吧里交换彼此的大学故事和人生打算。满月下,大缪找到了抚慰,找到了在北京的另一种感觉。


命运也在大潮中



10月、11月、12月......日子一天天过去,小程序里的招聘流程永远停在了“签协议”之前。“没有结果,结果就是没有结果。”


但大缪负责的一笔买卖却开花结果,进入最后的冲刺阶段。洽谈室里,气氛正焦灼,买方和卖方都在做最后的利益争夺,富有经验的同事们也都在两头劝说,大缪心里是平静的,谈成谈不成,他都不会太意外。但当客户在合同上签名时,他赫然发现自己在笑。“我心里没有波澜,但就是笑了,就像谁把我的嘴角拎起来一样。”


过去一年里,这是唯一一件让他心中石头落地的事。完成这一单之后,他心里知道,不管愿不愿意,对飞行员的期待该翻篇儿了。



今年1月,在同学的介绍下,大缪通过了重庆一家公司的面试,可以在春节后入职。他内心知道,回重庆或许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2020年,疫情一年,梦想一年,一段悬浮漂泊的日子。如果说是疫情摧毁了飞行梦,那么放下最后这一点念想,是他重启生活的第一步。


北京<br label=图片备注 class=text-img-note>
北京


1月6日,据说是21世纪以来北京最寒冷的日子,也是大缪和小朱离开的日子。北方疫情再起,再不走恐怕又得耽搁。去机场的路上,大缪想起了来京的那天,同一个时段的航班,心情却大不相同。原本,北京是梦想起飞之地,他却在这座城市里学会了如何落地。


重庆<br label=图片备注 class=text-img-note>
重庆


3月的一天,沙尘暴袭击北京,手机屏幕这一端的重庆,大缪正试图构建一种稳定踏实的生活。


他租了个宽敞的开间,价格是北京的三分之一。时间变得充裕,跨江跟老友相聚是每周例行的活动。


大缪的新工作是一家房产公司的校园招聘,天天跟高校学生打交道。看着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他忽然觉得自己比他们沧桑了一点点——以前觉得命运就在自己手里,现在他认为命运也在大潮中。


“大概是被北京的风吹的吧。”他心里想着,露出一个“沧桑”的笑容。


  飞行胸针被大缪留在了北京的出租屋里<br label=图片备注 class=text-img-note>
  飞行胸针被大缪留在了北京的出租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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