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印的“好朋友”、苏宁控股董事长张近东原本确定也要参会的,他是江苏省唯一一个获得表彰的民企创始人,但最终他缺席了。
因为张近东有一件事要办,而这件事关系到苏宁的生死存亡。
那天中午时分,苏宁易购突然发布公告:控股股东张近东打算转让20%-25%的股权,并透露买家从事基础设施行业。
坊间盛传接盘侠是江苏的国资企业,毕竟苏宁的总部在南京。
过去几年,苏宁过得不算太好,今年也陷入了被迫“卖身”的局面。
2020年,苏宁易购营收2584.59亿元,相当于京东(7458亿)的三分之一,是唯品会的2.5倍。
但苏宁归属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是负的39.13亿,而京东净利润是494亿,唯品会也有59亿。
与此同时,苏宁陷入了危机,手里的现钱甚至不够还公司就要到期的债券。
截至去年9月30号,苏宁易购短期借款280.97亿,而自由流动资金只有136.27亿。
表彰大会3天后的2月28日晚,苏宁易购宣布:引入国有战略投资。
两家公司,一家叫深国际,另一家叫鲲鹏资本,用148.17亿人民币,买下了苏宁易购23%的股份。
这都谁跟谁啊?从来没听说过。
细心的人可能发现了,去年11月荣耀从华为独立出来的时候,新的股东名单里就有“深国际”和“鲲鹏资本”。
而这两家公司,你往上一倒腾,发现都是深圳国资委。
虽然两家的持股超过了苏宁老板张近东,但张近东还是第一大表决权股东。
按照以往,深圳国资只当大股东,不直接插手苏宁的经营。
但接下来,苏宁这家零售巨无霸就会把华南总部落在深圳。
3月1号一开盘,苏宁易购直接封了涨停。
从荣耀到苏宁,有人说:啊哈!我明白了,深圳正在接二连三地“收购”大企业。
故事的真相 远 远 不 止 于 此 。
2020年,深圳市属国资国企的资产总额突破4.1万亿元,营收7956亿,利润1351亿,在深圳纳税414亿,且增长速度全部大幅高于央企国企平均水平。
4.1万亿,什么概念?这钱如果是GDP的话,能排进中国省份前十,超过上海。
营收7956亿,是腾讯的两倍(3772亿,2019年);
利润1351亿,腾讯的1.45倍,华为的两倍多。
纳税414亿,阿里巴巴+蚂蚁金服2018年总纳税额是516亿。
改革开放40年,深圳国资总资产增长24600倍,年均增长28.7%。
有人说国资跟民企比个啥?好,那我们就比比企业:
在去年8月《财富》公布的世界500强里,一家名叫“深投控”的国企首次上榜,全名深圳市投资控股有限公司,500强里排名442位,深圳首家上榜的国有独资企业。
这家企业总资产近7000亿,总部却只有员工116人。
深圳国资委负责人非常“凡尔赛”地说,500强只是深投控的“起点”。
而它只是深圳国资的冰山一角——
在深圳国资委旗下,总共有30家直管企业和30家上市公司。
而这些国企里,没有一家“僵尸企业”,也没有一家亏损。
而这当中的很多企业,被资本圈称作“白衣骑士”。
宝万之争里,挽狂澜于既倒的是他;恒大的借壳上市和债务风波中,都出现了他的身影;华为“断臂”卖荣耀的过程中,牵头攒局的是他;苏宁卖身还债的时候,接盘的还是他。
哪里有危机,哪里就有他。
深圳国资,你是人傻钱多吗?
不,他是全中国最会抄底的人,或许没有之一。
去年我写过一篇爆文《合肥,一个伪装成政府的投资银行》,讲了合肥的产业投资布局。
而当我研究完深圳发现,合肥可能就是个弟弟。
深圳国资委主任余刚,原来就是深投控的党委副书记。
很多年来,有人只要看到国有资本在“闪转腾挪”和“运筹帷幄”,第一反应就是——这是场“国进民退”的大败局。
国家通过收税,汲取了百姓和企业的资金,然后用国资去救一些“不配援手”的“垃圾企业”。
是时候变一变天,扭转一下这种陈腐的思想了。
深圳用它的巨量国资,下了一盘99%的人都不曾看懂的大棋。
从所有看似毫不相关的事件背后,我竭尽全力还原出了一个从来没有人讲述过的故事。
接下来,我们就从争议最大的宝万之争开始。
这场战争的惊心动魄,在中国资本市场上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而深圳国资在其中的作用,远不是一眼看上去那么简单。
(本文约1.2万字,大约需要25分钟阅读)
01恒大许家印,宝万之争里最惨的人?
2014年的万科,在王石的带领下,用“呼风唤雨”来形容似乎并不为过。
一年1400亿+的营收,150亿+的净利润。
一直以来,万科秉持着“股权分散”的原则,不存在控股股东和实际控制人。
王石作为“老板”,股份也极少。
他的原话是:“万科一直是股权高度分散的企业。对于万科而言,中小股东就是我们的大股东。万科多年来已适应了这种结构,我们对董事会负责,万科管理层有绝对的发言权。”
而在股市上,万科股价却长期在低位徘徊。
2014年底股价只有不到9块
这让5000亿总资产的万科成了块毫无防御的肥肉。
按当时股价,只要230亿元就能拿下万科第一大股东的位子。
于是宝能系的姚振华像鲨鱼一样,闻到了血腥的味道。
整个2014年,宝能系都在悄悄地研究猎物万科。
当时万科第一大股东华润持有14.89%,加上管理层合伙人、万科工会、王石的老盟友刘元生的股份,在王石这边的股权约是21%。
2015年1月,宝能系开始大笔买入万科股票,直到7月份,宝能持股达到5%,按中国股市规定,每买5%就要“举牌”公告。
之后40多天,宝能“毕其功于一役”的资本如水银泻地,连续三次举牌,目标就是拿下整个万科。
8月27号,宝能持股达到15.04%,超过华润的14.89%,成为第一大股东。
之后几天,华润“勉强”地增持了一丢丢,达到15.29%,反超宝能。
此后3个月宝能继续增持,超过华润,到12月7日宝能持股达到20.008%。
华润没有再为万科伸出援手。
第一回合,宝能胜。
可宝能姚振华邪魅的笑脸维持了不到一天,安邦保险突然冒出来,举牌,5%。
是敌是友?万科官网声明,欢迎安邦成为重要股东。
大家看明白了:王石早早藏了安邦这张牌啊。
结果年底一个月,万科安邦宝能“三国杀”混战,市场上只要有人抛万科股票,立马就被人买走,万科16个交易日股价暴涨68%。
不管是谁,股价越抬越高,对增持是不利的,毕竟大家都资金有限。
12月18号中午,万科紧急停牌,说是要筹划重大资产重组,而这一停就是小半年。
这对宝能来说是致命的,因为收购用的钱都是加了杠杆的资金,时间越长支付利息就越多。
故事到这,我们真正的“男主角”该登场了。
转过年来,2016年3月14号,停牌87天的万科找到“新”盟友(注意这个“新”打了引号)——深圳地铁集团,双方发布重组预案,万科以15.88元发行股份,要买下深圳地铁旗下一公司全部股权,总价456亿。
王石和深圳地铁董事长林茂德同框
发行新股,就会“稀释”所有股东、包括宝能手里的持股比例,而重组之后,深圳地铁会成为第一大股东,拥有20.65%的股权。
而深圳地铁旗下的那家公司,主要资产是深圳市区的三块地,所以有人戏称:“只用三块地就能控制万科”。
你以为深圳国资和万科的故事到这就要结束了吗?远远没有。
当时万科股价:24.4元。给深圳地铁的交易是15.88元——所以老股东炸锅了,谁都不干,尤其是大股东华润。
但王石管不了了,他急不可耐地强行把重组预案提交董事会,过了;但最终这份提案也没提交股东大会——王石明明知道,在股东大会上,华润和宝能铁定不会同意的,所以这次沸沸扬扬的“重组”就消停下去了。
请注意王石的所有这些动作,是不是有点“奇怪”?就好像故意演戏给谁看一样。
华润因深铁重组事件,跟王石决裂,很多人猜测,“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华润要倒向宝能了,万科就要改朝换代了。
结果半年后的2016年7月,万科复牌,期间中国经历股灾,日常千股跌停,万科股价直接从24暴跌到16.74元。
宝能像“打了鸡血”一样,继续买入,直到持股达到25%。
得意洋洋的宝能系却被突然打了一记闷棍:
8月9号,恒大突然举牌,许家印疯狂增持,拿到万科14.07%的股份,耗巨资362亿。
等等,恒大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他是谁的人?
整个2016下半年,因为几大巨头——宝能+华润+恒大+安邦+万科管理层的持股已接近70%,市场上几乎已经买不到万科股票了,陷入了流动性枯竭。
12月份,万科发布公告,宣布放弃跟深圳地铁的重组,媒体纷纷猜测:完了完了,要结束了,宝能入主万科的时代到来了。
而12月17号,恒大表示,恒大无意也不会成为万科的控股股东,让整个剧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这时候,剧情的最终章,也是最后的高潮终于揭开:
2017年1月12日,深圳地铁以每股22元的价格,收购了华润持有的15.31%的万科股权,成本372亿;
3月16号,恒大又把手里的14.07%表决权“不可撤销地”委托给深铁,6月又以18.8元的价格,作价292亿全部卖给了深圳地铁。
翻译一下,深圳地铁花了总计663亿,在短短两个月内拿到万科控制权,随后成为万科第一大股东,持股29.78%。
而这位身披光环的男主角——深圳市地铁集团有限公司,正是深圳市国资委下属企业。
这个接近30%的比例,让宝能再想超过深圳地铁,难度陡增。
就在深圳地铁跟华润恒大签协议的时候,保监会一纸罚单,宣判宝能姚振华禁入保险业10年(因为挪用了万能险资金),而且禁止他买入股票。
宝能见大势已去,随后一路抛售万科股票,直到2020年年中,彻底消失在万科TOP 10股东名录上。
这场“世纪资本大战”谁是最大的赢家呢?看起来就“只有”深圳国资了。
宝能败北,华润出局,恒大净亏70亿,王石卸任。
而深圳地铁此后几乎每一年,都能从万科手中分红百亿左右。
这场资本故事似乎结束了,随着时间流逝,已经被公众所淡忘。
但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证明了——
在这场宝能单方面挑起的、看似偶然发生的、“正义防守”与“邪恶进攻”的较量背后,直到今天,直到苏宁易购被深圳国资收购的这一天,很多事情都已是“早有预谋”的。
正义的“白衣骑士”,原来早就为TA们,布下了一张“天罗地网”。
02许家印和张近东炒CP,谁是“红娘”?
在2017年恒大的业绩发布会上,有记者问万科的这笔亏损,许家印甘不甘心。
毕竟亏70个亿,超过了恒大一年的利润(50.9亿)。
但许老板说:“哪能说做不甘心的事情呢,做的事情都是愉快的事情。”
万科独董华生透露:恒大“义举”的真实用意是,用万科股份的让渡,换取深圳市政府支持恒大资产重组的事项。
也就是后来大家熟知的“恒大深深房借壳回A股上市”计划。
深深房,持股57%的最大股东叫“深投控”,跟深圳地铁一样,深圳国资委100%持股企业。
破案了?没有这么简单。
我们知道,这场A股市场时间最长(长达4年)的停牌、重组,最后搁浅了。
那,恒大被深圳国资委给耍了?
并没有。
2016年9月12日,也就是恒大举牌占股万科14.07%的一个月后,恒大地产总部“悄悄地”由广州迁入深圳。
从2011年收购深圳建设集团71%的股权、进入深圳以来,恒大在深圳“悄悄”储备了21个旧城改造项目,总建筑面积1179.2万平方米,有人估算其销售金额在3000-4000亿左右。
但这也并不足以“填补”恒大现金紧张、负债高企的大窟窿。
过去靠“融资-拿地-融资-建设-销售-还款-融资”过的舒服日子,随着房地产调控和政策收紧,一去不复返了。
在全国房企TOP 50中,恒大为数不多地踩中了“三条红线”:
资产负债率大于70%(恒大83%),净负债率大于100%(159.3%),现金短债比小于1倍(0.6)。
这可怎么办呢?
像当年恒大“亏本”救万科一样,苏宁也“亏本”救了恒大一把。
事实证明:有困难,找苏宁!
2017年7月,张近东与许家印在深圳会面,张近东公开说:“我和家印主席心有灵犀、一拍即合,共同决定要推动苏宁和恒大全方位的战略合作,携手布局智慧零售时代下的场景消费。”
9月,许家印生日前夕,二人的一张“交杯酒照”开始在网络上疯传。
这杯酒,可不便宜。
11月6号,苏宁子公司南京润恒向恒大战略投资200亿,持有恒大4.7%股份,双方联姻坐实。
张近东可不是“傻小子”,这场合作里,苏宁未来5000家门店要跟恒大新建楼盘配套;新楼盘采用苏宁提供的整套家具方案,苏宁成为恒大供应商;而恒大开始在苏宁电商中尝试线上卖房。
截至2018年3月31日,张近东透露,双方已经在80个社区物业项目和11个大型开发项目上展开了全面的对接。
而外界津津乐道的是二人在各种场合的“出双入对”。
二人同席观看欧冠比赛
而在许家印表面的“闲庭信步”背后,恒大搞了一大堆花里胡哨的动作:
一边是引入了包括苏宁在内总计1300亿的战略投资,并承诺如果跟深深房重组上市没完成,投资者有权回购股权或者无偿获得恒大股份。
一边是去年宣布从9月7日到10月8日,恒大楼盘全线7折,立下了每个月销售 1000 亿的死命令,加快回款。
一边把旗下的恒大物业、恒大(健康)汽车分拆上市。
去年9月,恒大宣布1300亿战投中863亿已经同意转为普通股长期持有,还把所有大老板聚在一起搞了个盛大的签字仪式。
这场签字仪式上,张近东坐在紧邻许家印的左手边C位上。
而这时候,我们的“男主角”又登场了。
11月22号,深圳人才安居集团拿出250亿驰援恒大,相当于1300亿战投中的近五分之一。
深圳人才安居,深圳国资委100%控股企业。
而就在它驰援恒大的5天前,《深圳特区报》突然刊登了一份收购华为荣耀的“联合声明”,40家公司署名。出售后,华为不再持有荣耀的任何股份。
在这份密密麻麻的名单上,有两个我们现在很熟悉的名字:鲲鹏资本和深国际,收购苏宁易购23%股份的深圳国资委旗下企业。
而鲜为人知的是,就在同一个月,苏宁易购旗下云网万店引入战略投资机构60亿资金,参与投资的8家机构中包括深创投和深圳市罗湖引导基金投资。
深创投,深圳国资委实际控股企业。
看到这儿,相信很多人会说:
我懂了!原来这四家巨头化解危机的背后,都有他们和深圳国资千丝万缕的联系:
万科有难,恒大支援,实际是深圳国资接盘万科,惠及恒大;恒大有难,深圳支援,深深房重组在明,深圳旧改大项目在暗;苏宁和深圳支援恒大,实际是苏宁和恒大做生意,恒大短期无法兑现战投,而后苏宁和深圳国资一起长期持有恒大;而荣耀有难,苏宁有难,支援他们的是同样两家深圳国资企业。
如果说深圳地铁明晃晃地趁着宝万危机,“霸占”万科第一大股东,是深圳国资故事的1.0版本;
那么刚刚这套故事线索,或者说“新闻线索”,就是深圳国资故事的2.0版本;
但有个问题是:为什么一定是这四家企业?为什么一到危机出现的“白衣骑士”就总是深圳?中国不是只有深圳有国资委啊。
这就是这个故事最精彩的地方——它还有一个3.0版本。
而我认为这个由我首次讲述的3.0版本,是更接近深圳国资“上帝视角”的一个故事。
宝能在这个局上,只是个“炮灰”级别的“小演员”。
03如来佛与孙悟空
让我们像倒带一样,把时针拨回到宝能狙击战开打的2015年。
2015年6月,宝能第一次“举牌”持股5%前一个月,时任广东省委副书记、深圳市委书记马兴瑞(注意这个名字)会见了万科王石一行。
同样是6月,深圳市长许勤会见了恒大许家印。
这没什么稀奇的,市领导班子见房企大佬,很正常。
而到了10月份,宝能首次成为万科第一大股东1个多月后,王石加入了一个叫“保尔森基金会”的组织成立的“可持续城镇化CEO理事会”,这看起来就像他个人“爬珠峰”一样的不务正业而已。
所以这条新闻被绝大多数媒体所忽略。
半个月后的11月4号,马兴瑞会见了恒大许家印一行,明确表示:希望恒大加大在深圳的投资。
许家印表示:恒大非常看好深圳未来发展的潜力,将会不断加大在深投资发展力度。
此时距离恒大总部迁入深圳,还有10个月。
而市委书记马兴瑞见完许家印的第二天,11月5号,万科总裁郁亮拜访了深圳南山区委书记和区长,推进万科新总部的选址建设。
而这个总部所在片区——深圳湾超级总部基地,在政府官网上的原话是:
“在产业布局上,定位为全球经济产业链条中最终极地位的典型代表。”
有官员透露,马兴瑞在听取了相关汇报后,直言这个片区未来“不得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有点反常了。
2016年2月22号下午,万科和深圳地铁发布“不可能通过”的重组预案的1个月前,马兴瑞再次会见王石,并跟王石一起会见了美国前财长保尔森。
市领导见外宾,为什么要王石陪同?
这个保尔森,就是王石参加的那个“保尔森基金会”的发起人。
马兴瑞见保尔森的同一天,王石带鲍尔森参观了深圳湾超级总部基地和深圳红树林自然保护区。
而他们三者之间的联系,我费了很大的力气,终于在万科官网上,找到了答案:
“保尔森参观的深圳湾超级总部基地有望成为中美可持续城镇化CEO理事会节能环保示范项目。”
但最“惊人”的并不是王石-保尔森-深圳市委-深圳超级湾-万科新总部的这条关系线。
而是我在这篇报道里看到了这样一句话:
“2014年11月,万科竞得深圳地铁发布的红树湾物业开发项目合作开发及BT融资建设标书,该项目就位于深圳湾超级总部基地范围内。”
这句话里最关键的是它出现的时间——2014年11月。
宝万之争始于2015年初,直到7月宝能才第一次举牌。
而万科与深圳地铁的合作项目,始于“风平浪静”的2014年末,且合作项目跟未来万科总部位于同一“超级总部基地”内,堪称万科当时最重要的项目。
这是隐藏极深的一处“缘起”。
我们不知道,王石的这步棋,或者说深圳地铁的这步棋,是任何一方早有预谋,还是“碰巧”合作。
但总之,王石和深圳地铁的布局,早于宝能系开始狙击前足足1-2个月,而决非王石“事后”找国资当“救火队长”。
王石最终选择在购入这块土地的15个月后,在官宣跟深圳地铁“重组大戏”的1个月前,以最隐晦、最低调的方式,掀开了这张王牌的一角。
宝能系如果能早早觉察到万科和深圳地铁“非同一般”的合作关系,或许“吞噬”万科的战略布局也当有所调整。
到2016年6月12号,万科复牌前一个月,在深圳轨道交通与城市发展高端论坛上,王石和深圳地铁董事长林茂德共同出席,宣布深圳地铁将继续推进“地铁+万科”的战略合作,意思是地铁修到哪里,万科就到哪里去配套盖房子。
演变到宝万之争的末尾,事情同样不同寻常。
2016年12月,万科发布公告,放弃跟深圳地铁的“不可能”重组计划。
2016年12月31日上午,深圳召开全市领导干部大会,中央批准,许勤同志任深圳市委书记,马兴瑞同志不再担任深圳市委书记职务。
那马同志去哪儿了呢?他将成为首位由深圳市委书记出任的广东省长。
12天后,2017年1月12日,万科再次停牌,华润把手持万科股份以372亿全部卖给深圳地铁,深圳国资委批复速度异常之快。紧接着3月是恒大把14.07%的表决权委托给深圳地铁,深圳地铁大获全胜。
到这年年底,2017年12月19日,恒大、万科分别以底价(注意是底价)55.52亿元、31.37亿元拿下深圳南山区“深圳湾超级总部基地”两宗土地。
再然后,深圳国资委再次以超快的速度审批通过两家房企的总部建设。
而关于深深房和恒大重组的真实内幕,我们在公开领域找不到更多的可靠解释。
但说起苏宁方面,事情又变得有意思了起来。
2021年,深圳国资收购苏宁。
而张近东和马兴瑞的会面,出现在2015年7月。
马兴瑞直截了当地对张近东说:“深圳欢迎苏宁,深圳也需要苏宁。”
而张近东当场表示:“苏宁有意向在前海投资。”
而苏宁的第一款互联网产品——也就是后来2019年深创投入局的“云店”的雏形,2015年就落户华强北。
这次会面,发生在深圳领导班子“初见”王石和许家印的短短1个月之后。
此后三四年时间,公开场合鲜见深圳国资和苏宁的直接接触。
而二者更近的联系,自然是苏宁易购和深圳人才安居同时出现在恒大战投的名单上。
但这还没完。
在荣耀那份长长的合伙人名单上,除了深国际和鲲鹏资本,还有一个名字。
你应该猜到了——对,就是苏宁易购。
荣耀股东之一的深圳春芽,由27家荣耀的渠道商、代理商组成,其中苏宁易购持股9.38%,是第二大股东。
从2015到2021,从宝万之争时双方见面接触,到在深圳开设云店,到共同驰援恒大,到深圳注资云店,到共同驰援荣耀,最后到收购苏宁股份,深圳布局了6年。
现在我们可以来揭开深圳国资收购苏宁“意欲何为”了:
收购苏宁股份的深国际是做物流的,去年它跟广铁集团合作的深圳平湖南项目,预计将成为全国乃至亚洲规模最大的综合物流枢纽和多式联运中心。
深国际负责人直言:“深国际缺乏流量入口。”
苏宁易购作为国内领先的线上线下零售业企业,可弥补深国际的短板,促进深国际从物流基础设施综合运营服务商,向综合物流服务商转型升级。
深国际主要业务
截至2020年12月31日苏宁易购已在48个城市投入运营67个物流基地,在15个城市有17个物流基地在建、扩建,而苏宁还在积极建设覆盖“海铁陆空”的多式联运,以降低物流成本,提高配送时效。
苏宁西安国际港务区物流园项目
苏宁在下沉市场布局的门店已经超过8000家。
不仅如此,苏宁还收购了家乐福中国80%的股权,未来家乐福很可能也把华南总部搬到深圳来。
而苏宁家乐福、苏宁小店新拓展的到家业务,可实现1小时达、一日三送等多种服务时效。
张近东把苏宁易购的定位,从“零售商”变成了“零售服务商”。
从苏宁一年4000亿+元的货物商品流通,到各地物流基地建设,到零售终端的全国布局,到多式联运网络的尝试,到线下商超的总部迁入……
我不知道全国上下,能收购的企业,还有几个比苏宁更适合“深国际”这家深圳国资物流企业来“运筹帷幄”。
算上之前“拉拢”过来的物美华南总部、开市客(Costco)华南总部,还有原有的华润万家、沃尔玛中国——
深圳正在包括线上线下的零售、物流领域,和拥有京东的北京、拥有拼多多的上海、拥有淘宝的杭州、拥有唯品会的广州分庭抗礼、一决高下。
从大的层面来说,深圳想要提振本地消费。
作为全国GDP排第三的城市,深圳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只排第五,比成都和苏州高不了多少。
深圳人均年消费不算低,超过4.3万元,但是一除以人均GDP,得出来的最终消费率,放在一二线城市里都要倒数。
找到深圳了吗?
深圳虽然GDP高,但在很多基础设施方面还在努力赶超北上广,比如教育、医疗、交通、住房、养老、零售、物流这些方面。
这也是深圳国资大手笔吸引苏宁这样的头部民企的重要原因。
深圳国资“收网”的耐心,令人敬畏。
它一定等到苏宁和恒大的深度绑定成熟了、新品牌荣耀“初出茅庐”需要零售商苏宁的鼎力支持、苏宁的多元化战略拖累公司业绩、开始收缩战线降负债之后,再出手。
我们来按时间顺序来捋一下这个故事的终极版本:
首先深圳地铁、深创投、深投控、深深房、深圳人才安居、鲲鹏资本、深国际全部都是深圳国资委旗下的国有企业。
万科和深圳地铁在深圳超级湾合作建设,用来跟美国前财政部长保尔森合作开发项目,与马兴瑞三方会面;万科陷入宝万危机,马兴瑞和许勤接连多次会见王石、许家印、张近东,并全部埋下明确的“入深”伏笔;恒大割肉助攻万科,深圳地铁照单全收,打跑了野蛮人,接手万科;万科和恒大两家世界500强把总部迁入深圳超级湾做了邻居;恒大深入布局深圳旧城区改造工程;恒大想借壳深深房回A股上市未成,陷入危机,深圳人才安居重资驰援恒大;恒大许家印和苏宁张近东在很多场合“出双入对”;
在恒大战投天团中,苏宁易购是C位的出资巨头;苏宁易购和深国际、鲲鹏资本同时入股亟待支持的荣耀;深创投等8家机构战略投资苏宁易购旗下云网万店;(恒大决定在广州造车,省长马兴瑞为恒大站台;)深国际和鲲鹏资本148亿注资陷入危机的苏宁易购。
这场横跨2014-2021七年,勾连起前深圳市委/现广东省委领导班子、深圳国资委控股的多家国企、万科恒大华为荣耀苏宁的万亿资本局,就是我竭尽全力所还原出的这幅图景。
自此,深圳国资坐拥世界500强房企(2家),世界500强物流零售商,和曾经属于世界500强的手机终端企业。
中国民营企业500强TOP 10中华为(荣耀)、苏宁、正威、恒大、万科五家民企总部全部位于深圳
回望来时路,白云深几重?
尾声
事实上,全中国最大的“隐形富豪”(之一),就是深圳国资。
比方说,全中国投资企业数量、上市企业数量最多的,不是红杉资本、高瓴资本、真格基金……而是深圳国资委旗下的深创投。
它管理着近4000亿资本,投资了上千家企业,其中167家在全球16个资本市场上市。
成立20年,深创投年平均回报率35%,意味着20年翻了400倍以上。
其中就包括我们讲过的中国基因测序业的龙头华大基因,还有柴油发动机的领军王者潍柴动力,去年股价被炒上天的动力电池巨头宁德时代。
很多人以为投资就是“撒币”,撒完不管了。
但深创投内部要求“30%精力做投资,70%精力做服务”。
我们讲过的潍柴动力,到香港上市募资脱困,就是深创投帮他发起的;
后来潍柴合并湘火炬,吃下车桥、变速箱、陕汽重卡等全产业链上下游,也是深创投团队助推完成的。
这笔收购之后,潍柴顺利登陆A股,成了两地上市的优质公司。
合肥的招商局懂产业,深圳的“投资官”也懂。
深创投现在的董事长倪泽望,90年代是华为的副总工程师,上一份工作是深圳罗湖区的区委书记。
(深创投+罗湖区引导基金为啥“共同”投资苏宁云网万店,懂了吗?)
深创投已然是中国本土规模最大,运营管理最成功的风险投资机构之一。
而深圳国资抄底,还一直本着“救急不救穷”的原则。
深圳国资有单独的“纾困资金专项”,专门用于化解在深圳实体经济领域中立足主营业务、生产经营状况良好的A股上市公司所遇到的困难。
比方说中集集团,2020上半年还在亏损,净利润-2.36亿,同比下滑126.89%,8月份深圳国资入股,结果前三季度实现净利+6.98亿元。
这当然跟上半年疫情冲击有关,但也体现出深圳国资对时机的拿捏之精准。
而体现在资本上,就是抄底——既“扶危济困”,又“好谈价格”。
如果你追问一句,深圳这些雄厚的“撒币”资本到底是怎么来的?难道就只是深圳企业纳税挣钱“攒”起来的吗?
乌鸦告诉我说,并不是。
深圳是咱中国人民养出来的“团宠”。
我们拿深圳和广州做个对比。
深圳和广州GDP在2000年后并驾齐驱。
但深圳的财政收入却比广东高了一大截,这是为什么?
秘密藏在这样5个字里:计划单列市。国家在财政上直接把深圳市提到了省一级的权限上。
啥意思?广州收的税,一部分交广东,一部分交国家;而深圳由于是“计划单列市”,收的税(等同于省)直接交国家,不用给广东。
广州收1000亿税,只能留下270个亿;而深圳收1000亿,能留下400个亿。
按2016年的税收,如果深圳不是计划单列市,深圳得多交出去1005亿的税,但现在这些钱都在它自己腰包里。
从1994年至今,光这一项就帮深圳多“存”下来6000亿左右用来发展经济。
而深圳国资一面把钱花在自己身上,一面把钱用在“先富带后富”上。
乌鸦给大家讲过,如果比作一个雁阵,深圳是广东的头雁,广东是带飞整个南部中国的头雁。
打通国有资本的“内循环”,深圳在路上。
比如深创投,有2/3的投资项目发生在深圳之外。
深创投的产业分布在全国25个省,管理从中央到省到市到县一级政府的“引导性创投基金”79只,规模超过228亿,还管理各地政府引导母基金1260亿。
比如义乌国资委发起的“义创投”,就是跟深创投联合发起基金,董事长也是深创投的副总裁。
也就是说,深圳国资带动其他地方政府和地方资本一道,给其他地区的产业“添砖加瓦”。
这些基金被命名为“红土”,其“野心”就是直接对标美国的“PE之王”黑石集团。
不止于深创投,深圳国资在新疆、黑龙江、云南等9省11个对口帮扶合作地区开展项目37个,带动投资近500亿元。
深圳(哈尔滨)产业园区完成投资13亿元,引入华为鲲鹏等企业62家,加快打造世界一流产业园区。
四川广安产业园引入投资156亿元,成为东西部协作典范。
有人说国有资本就喜欢挑那些有流动性危机(缺钱)的大企业,根本不扶持中小企业发展。
其实不然。深圳国资委旗下的深创投,在柔宇科技还是个“只有3个人和一个想法”的创业团队的时候,就在A轮投入了数千万人民币,后来又投了B轮和C轮。
“我们在全球范围内比对了6家柔性显示技术团队,最终决定投资柔宇。”
而从账面上看,深创投对柔宇的投资已获得500倍的回报。
在科创板上市公司中,深创投一家机构就投资了近10%的公司。
深圳国资投企业,很少“瞎投”“乱投”,深圳要求自己:
“推动77.6%的净资产集中到以基础设施公用事业为主体、金融和战略性新兴产业为两翼的“一体两翼”领域。”
这时候你再回头看看苏宁(物流基础设施)、恒大万科(金融房地产)、荣耀和柔宇(战略性新兴产业),你还看不出深圳的布局吗?
有人说:吹得这么热闹,跟我有半毛钱关系?
有大关系,它关系到我们每个人的钱袋子。
深圳之所以能对高新企业减税,对外来人才大方“撒币”,其实它一直在抄作业,抄新加坡的作业。
因为新加坡,是出了名的低税收天堂。
咱们国家的个人所得税最高档是45%,新加坡最高档只有22%;
咱们的企业所得税是25%,而新加坡是17%。
新加坡做到这一点,就是因为它有着良好的国有资本运作,这其中最有名的,就是新加坡的“淡马锡”。
淡马锡是深圳国资委旗下所有企业重点学习、模仿的对象。
1999年,时任国务院总理朱镕基访问新加坡,新加坡总理的一句话给朱镕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淡马锡旗下的企业都是国有企业但无一亏损。”
淡马锡模式保留了企业的国有属性,却避免了西方国家私有化过度激进,带来的基础设施老化和社会矛盾加剧等问题。
所以当年回国后总理就要求国资委学习淡马锡模式,管理好国有资产。
今天的淡马锡运作着5000亿新元,相当于2.4万亿人民币的巨额资本,而它像一个“基金经理”一样,把这些钱分布投资在全球的优质企业中,其中1/4重仓在中国。
从成立以来,淡马锡平均资本回报率达到15%。
图中数据未更新
它所产生的源源不断的高收益——每年数千亿人民币,补充了新加坡的国家财政开支,从而维持了低税收。
这种模式,我们真的学得来吗?
类比到中国,截至2018年,中国企业国有资本权益总额是58.7万亿人民币。
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了“组建国有资本投资、运营公司”的要求,就是要做类似深圳旗下深创投、深投控、深圳地铁这些企业在做的事情。
但一个深圳远远不够。
按前重庆市长黄奇帆的估算:
如果这58.7万亿国资,只拿出六分之一,也就是10万亿元,跟资本市场结合起来,国有资本就盘活了。
如果这10万亿元用作投资,能实现年化回报10%,每年就会有1万亿左右的收益,而不用增加财政负担。
(但现有近60万亿元左右的国有资本里,资本运营公司的资本金不到1万亿元,离这个目标还有很大差距。)
如果中国每年有1万亿“新增”的财政收入,意味着什么?
2020年,全中国劳动者,一共交了多少钱的个人所得税呢?1.1万亿。
也就是说,即便全国“打工人”不交个税,10万亿的“国有资本取得的预期收益”也能填补上这个“窟窿”。
这当然只是一个“类比”,却在今天,为我们理解产业、理解国有资本和民营资本、理解政府收入来源,洞开了一个全新的思路。
国进,不一定民退。
这个理想的模型是:
民企上进/转危为机 ↑参股国资分享收益 ↑政府收入开源 ↑企业和个人的税负减轻 ↓百姓得实惠 ↑
而“旗下无一国资企业亏损,也无一僵尸企业”的深圳,正在把这个理想的“乌托邦”一步步落实给我们看。
用黄奇帆的话说:“打通国有经济与民营经济的资金循环,有利于推动混合所有制改革,激活经济全局。”
国有资本拿去投资,挣到钱反哺政府开支和各项经济建设,跟私人资本投资盈利、投资人分账、再投资、再分账,导致贫富两极分化越来越严重,有着本质的区别。
邓小平同志讲过,只要我国经济中公有制占主体地位,就可以避免两极分化。
国有企业是促进社会公平的一股重要力量。
现在是个人都可以讲讲啥是“双循环”。
但落实到钱上,怎么让陷入一时危机的民营巨头不彻底垮掉?怎么让民营巨头和国营产业结合起来?怎么让国家挣钱跟民企挣钱跟联动起来?怎么让国家挣钱跟“少扣我钱”结合起来?
深圳国资系正在给全中国的国有资本“打样”。
深圳学习的淡马锡模式
都知道现在深圳的标签叫“社会主义先行示范区”,而在资本运作这件事上,深圳似乎在向全国示范一种全新的可能性。
4.1万亿深圳国资,8家世界500强企业(其中一家还是投资投出来的),就是深圳回报给全国人民的一份阶段性答卷。
深圳国资委负责人说:
“深圳国资在不久将来成为区域型国资、全国性国资,成为国际化国资。”
我们希望看到的是,这样的国家队,这样的投资“标兵”,在华夏大地上,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