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节,因为一部电影,曾经的相声演员贾玲火得人尽皆知。

  顺便带火的还有一句俗语:男不嗑瓜子,女不说相声。因为自古说相声的,一万个人里,挑不出一个女的。

  其实当今的外卖行业,也是这样一个以男性为从业主体的职业。能够长期坚持的全职女性外卖员,几乎是万里挑一。女生送外卖,仿佛是一种性别错位。

  出生于1996年的薛萌婷,是目前上海最年轻的饿了么女外卖员之一。围绕浦东新区张江地区派送星巴克咖啡,已经有两年之久。

  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送外卖,最考验体力、耐力,还要扛得过风吹日晒,黑夜白天。更难的是,要在以男从业者职业习惯为标准的算法下谋生。

  一脚跨上电瓶车的瞬间,她的面前站着三个“敌人”:倒计时的订单,恶劣的天气,川流不息的城市道路。

  要战胜它们,首先要战胜自己。

  手提60杯咖啡,纸袋从小拇指挂到大臂

  交通银行信用卡的“黑五”节日,使用信用卡线上买咖啡有优惠。每遇这天,薛萌婷的“噩梦”就开始了。

  她甚至怀疑全张江的白领都在这天点咖啡,喝不喝都点。

  星巴克的门店来不及做,订单超时成了常有的事。“怎么能允许自己手里的订单超时呢,超一单,我的8元配送费就拿不到了。”

  虽然心里是慌的,脸上却不能表现出来。薛萌婷必须尽可能镇定地谋划配送路线图,3分钟超时的、5分钟超时的,距离近的、距离稍远的。实在来不及,也别为难自己,和客户解释一下,争取获得谅解。“没经历过超时的外卖员,不是真正的外卖员。”

  不过路上的外卖小哥,都比薛萌婷骑得快。或许是性别特征决定的,安全与效率面前,女生总是更倾向前者。于是,别人送一单5分钟,薛萌婷可能要8分钟。

  慢有慢的好处,但身体素质却是女外卖员的天然劣势。“外卖小哥左手拎两桶油,右手还能加两桶水,风风火火上九楼。我们这些外卖小姐姐,提一桶都够呛。”

  柔弱不是天生的。从手无缚鸡之力的软妹子,变成名副其实的女汉子,中间只差干两年外卖。

  去年“黑五”这天,薛萌婷收到了一个60杯的大订单。两杯咖啡装进一个纸袋,约两斤重。

  一到了目的地,薛萌婷便急忙往身上挂袋子。“从大臂挂到小臂,挂不下了就往五个手指上套,简直把自己挂成一棵树。”

  就这样,薛萌婷还是楼上楼下跑了三趟。此后连续好几天,手都抬不起来。

  超高层办公楼的电梯总是很难等到。如果送货地在8层以下,许多外卖员会选择爬楼。两个台阶并作一步,爬上去就喘得说不出话来。

  “但我现在不喘了。”薛萌婷顺势捏了捏自己的大腿,“因为练出了腱子肉。”薛萌婷调侃,世界上哪有身材不好的女生。“减肥减不下来的,都给我送外卖去。”可真的能在外卖岗位上坚持下来的姑娘却不多。

  薛萌婷刚入行第一天,外卖站点的站长都懵了,直言不讳:“这妹子八成是来闹着玩的吧。”薛萌婷供职的张江地区一家外卖站点,原有共计30个员工,薛萌婷来之前,清一色外卖小哥。

  站长介绍她去车行租电瓶车,车行老板乐了:“你这样吧,先试两天,两天内不干了,这600块押金我全退给你。”薛萌婷把车推出车行大门的一刻,身后的车行老板还在和小工打赌:“你看着,干不了两天她一准回来,赌一顿海底捞。”

  两个月后,薛萌婷果真回来了,回来修车。见车行老板第一句话是:“请客吧,海底捞。”



  薛萌婷一干就是两年,风雨无阻。不久前的雨天,薛萌婷的电瓶车在直行过程中被变道的轿车撞倒了,人“飞”了出去。用薛萌婷自己的话说:“我带着咖啡,就快到目的地张江曙光医院门口了,这下可好,直接把我撞进了医院。”万幸有头盔的保护,薛萌婷只是轻微脑震荡,加上大腿和后脖颈软组织挫伤。

  薛萌婷当时本能地做了一件事,捡起手机,给5单正在运送中的外卖客户去了电话。前一秒还涕泪横流,可客户接起电话的一瞬,薛萌婷立马变了声音,镇定自若地解释刚才发生的事情。

  “我是女生”

  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份职业,薛萌婷当了咖啡师。上午,磨豆、冲泡、拉花,下午,磨豆、冲泡、拉花,一整天浸泡在咖啡的香气中。

  与整个工作氛围相匹配的,是薛萌婷的装扮。齐肩的头发,深邃的眼线,和一整天都要精致无瑕的妆面。“我那时候可自恋了,最喜欢看网上教化妆的视频。微信朋友圈里,都是我的自拍照。”

  再加上天生的一双大眼,笑起来灿烂如画,咖啡店的店长,很快成了薛萌婷现在的男友。




  画像中的薛萌婷,是她干外卖前真实的样子。杜晨薇 摄


  男友比薛萌婷更早“下海”,成了一名快递员,也是薛萌婷踏入此行业的引路人。

  男生干外卖行业,变化立竿见影。“原先在咖啡店,一个月工资7000块钱已经不算少了。他自从开始送外卖,每个月都能赚到10000元以上。一下成了高收入人群。”

  女生就不一样了,高工资的背后是“高代价”。跑外卖一个月后,薛萌婷发现自己比以前黑了一圈。手上则多了一些深刻的纹路和厚厚的老茧,就像刻在外卖小姐姐身上特有的记号。

  “最近男友常说,以前觉得你特好看,怎么自从谈了恋爱,颜值就保不住了?其实不是恋爱改变了我,是外卖改变了我。”

  薛萌婷桌上的一套护肤品,隐约可见还剩一小半。“这还是两年前买的,平时根本想不起来用。”薛萌婷也没有再梳过高发髻以外的发型。“这是为了快速把脑袋塞进头盔里。”

  大部分时间,外卖小姐姐和客户的接触是不露脸的。“一层口罩,一层面罩,如果我不说话,光看身型,雌雄难辨。”但只要薛萌婷一张嘴,所有的客户都会顿一下,脸上浮起一个惊讶的表情。

  因为定位的偏差,一单外卖的配送地,偶尔会显示在各种奇怪的地方,例如,男厕所的门口,一条河的正中央,或者一座大型高尔夫球场内。“这种情况下,送到很难,但送不到,岂不是外卖员没能力?”

  一次客户选错了送货地,薛萌婷不得不沿着河岸转了几圈。客户打来电话质问,薛萌婷不紧不慢地来了一句:大哥,你等会儿,我游过去给你。对方扑哧一声笑了,两人约定了新的地址,顺利完成了一桩订单。

  这是女性从事外卖工作的独特优势,相较大多数外卖小哥,女性沟通能力更强,态度更亲和。而一旦得知即将送外卖来的是个面容姣好的小姐姐,即便迟到一些时间,客户也往往会选择谅解。

  女性职业身份有时还会招致“围观”。曾经有一单咖啡,送货地址是张江大学城里一座男生宿舍楼。当薛萌婷说出“外卖到了,麻烦下楼来取”这句话后,她明显感受到电话那头的气氛凝固了,十余秒的沉默后,听筒传来了刺耳的惊呼声:“是个女的!是个女的!”

  “就为了两杯咖啡,他们下来了六个取货的人。”薛萌婷说,那天自己就像动物园里一只接受参观的大熊猫,“尴尬得我脸都红了,火速逃走。”

  为母还债入行,活出全新的自己

  薛萌婷在上海的家,是位于浦东新区唐镇附近一座农民房的半地下室。屋子里,只有靠近顶部的位置,有一个高30厘米、长条形的窗,那是唯一可以见到日光的地方。

  薛萌婷把这房子分割成上下两部分,每天上床休息,要爬一个略显陡峭的小梯子。

  黑灰色的小猫,叫葡萄,是薛萌婷的室友。她的床下,就是葡萄的小窝和猫爬架。一人一猫,把一个原本不大的屋子,也住出了温馨样儿。



  平日里,葡萄是薛萌婷最好的伙伴。杜晨薇 摄


  从小到大和奶奶生活在青岛的薛萌婷,是个典型的留守儿童。她甚至没有和自己的母亲见过几面。可真正让她下定决心留在外卖行业的,却是母亲。

  “两年前妈妈生病了,花光了医药费。家里也举了很多债务。后来妈妈走了,还债的重任就落在我的肩膀上。”那些不幸从薛萌婷嘴里说出来变得云淡风轻,甚至包括父亲的冷漠,经济的窘迫,每天只敢买3块钱的饼、10块钱的盒饭的日子,都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

  “你看我这双耐克鞋,是我在上海买的唯一一双名牌鞋,鞋底子都快磨穿了。”薛萌婷说,其实自己从小也没真正吃过什么苦。在青岛读大学的那几年,想吃什么、穿什么,从来不含糊。

  可从失去母亲的那一刻起,薛萌婷却再也没有花过一分取悦自己的钱。她主动选择了来钱更快的外卖行业,常年无休地跑起外卖来。最多的时候,她一天可以送70单,晚上回到家,一双手、一双脚都在不停地发抖。

  “可人活着不就是这样吗?累不累,苦不苦,都只是过程,重要的是你有没有实现目标。”薛萌婷说。而还清借款的目标,她很快就要实现了。

  有了男友的帮助,薛萌婷的日子也渐渐好起来。“今年要见他(男友)的父母,我还特地买了新衣服。”她还学会了做饭,如果当天外卖订单少,她会选择早些收工,去家附近的菜市场购买一点蔬菜和猪骨。

  如果吃完晚饭时间还早,她会打开电脑看两集视频。她最爱案件侦破和推理类的节目,尽管胆子小到常常要用葡萄的身体来挡住自己的视线,以免看到什么恐怖画面。




  最近,薛萌婷特别喜欢看《名侦探柯南》。杜晨薇 摄


  “我也很没出息吧。”这个闯进男性主导的职业世界的女孩,这样评价自己。

  但几分钟后,你又可以看到薛萌婷的另一面:“我虽然不富裕,但想买的东西在网上多看看,心情也是一样愉悦的。我虽然不算太瘦,但是有这份工作,保持身材也不是件难事儿,还省了去健身房的钱呢。”

  眼前这个姑娘,欢笑里夹杂着真诚,自信里饱含坚韧,仿佛从未被岁月伤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