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混沌大学(ID:hundun-university),作者:李善友(混沌大学创办人),编辑:混沌大学商业研究团队,本文为《第一性原理》书摘(人民邮电出版社,2020年12月出版),原文标题:《任何时候,我们都是被关进自己认知框架的囚徒》,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人类一直以理性标榜自身独立于其他动物之外的超绝地位。事实上,理性确实带给人类足够强大的进化动力,人类之所以能够形成社会、发展科学,在很大程度上归功于理性。但是,有一些绝顶聪明的思想家、哲学家对理性认知本身始终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性。
当代西方最有影响的哲学家之一卡尔·波普尔提出,“任何时候,我们都是被关进自己认知框架的囚徒”。就像以色列历史学家尤瓦尔·赫拉利在《人类简史》中说过的一样:“身为人类,我们不可能脱离想象所建构出的秩序。每一次我们以为自己打破了监狱的高墙、迈向自由的地方,其实只是到了另一间更大的监狱,把活动范围稍稍加以扩大。”
这反映出一个共同的现实:我们以为理性思维是帮助我们看到世界真相的一种助力,但它同时也是把我们禁锢在某一个边界之内的一种束缚。
所以,要想实现破界创新,我们首先必须打破自身的认知边界,然后才能进入一个更大的真理时空,从更高的维度去建立更庞大的系统。
一、破界创新三部曲
在企业的创新模型中,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叫作颠覆式创新,事实上,破界创新才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颠覆式创新。
所谓的破界,不是破外在现实的边界,而是破内在认知的边界。一般而言,大多数创新行为都是在外部事物上的创新,比如组合创新、单点破局等,都是通过外部的创新引导整个内部的变化。破界创新则是通过打破内在认知边界引起外在现实变化,是一种由内而外的创新方式。
在这里,我提出了一个可能不太恰当的比喻,其他的创新很像是武侠小说里所说的外家功夫,有各种各样的招数,能够见招拆招、克敌制胜;而破界创新就像是内家功夫,虽然招数简练,但力量雄浑,往往能够一击制胜。
关于如何打破认知边界,很多学者从不同的角度切入,提出了各种各样的方法论。实际上,从整体的角度出发,任何理性系统的边界都是由第一性原理决定的。也就是说,第一性原理作为理性系统得以形成的元起点,虽然支撑了整个理性系统,但它同时也禁锢了这个系统的边界。它是系统得以形成的根基之处、最大的确定性之源,因此也是系统的最脆弱之处,是真正的阿喀琉斯之踵。
所以,要想打破系统的边界,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将作为基石假设的第一性原理击碎。当地基垮塌,建设在地基之上的高楼大厦自然也会随之轰然倒塌。
说到这里,很多人可能会产生疑问:第一性原理并不在理性系统之内,我们作为系统内部的组成部分,在大多数情况下很难发现第一性原理,更遑论打破它。第一性原理如同系统的“黑洞”一般,它既是系统的能量,又是系统的禁锢,任何系统和个人都很难摆脱这样的“黑洞”。
所以,我们必须从系统中跳脱出来,从外部发现第一性原理,然后合理地打破它,塑造新的第一性原理,去构筑新的系统。对个人来说,个人的成长必须打破认知的黑洞;对组织来说,组织的变革需要打破系统的黑洞。
我们一直在强调“不破不立”,“破”的是系统得以形成的第一性原理,“立”的是一个新的第一性原理,这个方法论就叫作破界创新。在具体的工作中,破界创新可以分成以下3个步骤操作,我们称之为“破界创新三部曲”。
1. “破”隐含假设
对既有的系统,人们通常会遗忘隐含的基石假设(故称之为“隐含假设”),所以破界创新的第一步就是破隐含假设(也是破界创新最难的一步)。那么,如何跳出现有系统,找到并打破隐含假设?
答案是通过哲学的思维。从狭义层面分析,研究具体对象的学问叫作科学,而把第一性原理作为研究对象的学问叫作哲学。正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身处系统之中,我们用常规的思维方式永远看不到系统本身的隐含假设,只有跳出系统才能看到系统的边界,就像鱼跳出水面才能看到自己生活在水中一样。
那么,如何跳出?只有通过哲学的思维方式,才能从现有系统中跳出,找到并打破束缚系统的第一性原理。
2. “立”基石假设
在打破原有系统的第一性原理之后,你需要重新定义系统的“基石假设”。第二个步骤相对容易,当隐含假设已经被识别,其中的逻辑漏洞也就立刻显现,而如果这个错误能够被第一时间察觉,一个新的基石假设便能够很容易被建立起来。
需要注意的是,你重构的“基石假设”一定要比原有的第一性原理层次更深、强度更大,这决定了新系统的边界和强度,否则便是白费力气。而更深、更大的系统通常都存在于基础学科中,如果你仅仅是在商言商,就无法提出破界创新的方法论,只有基于基础学科的基石假设,才会构建出一个更大的系统。
3. “见”全新系统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便是在新的“基石假设”之上,通过公理化方法演绎出新系统的“第一性原理”。在完成这一步骤之后,自然就会生成新系统的边界,这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事情,无须过度关注。
我们在处理问题时,一般最关注的是解决方案,最看重解决方案的“内容”。但是,与其在内容本身上下功夫,不如去探寻这个内容下面的“一”,尤其是要打破那个隐含假设,这才是最关键的。
当把这个“一”打破,方案自然而然便会出现。就像在这三个步骤中,第三个步骤的发生,其实就是前两个步骤的结果。
这是一种不同于我们过去的思维方式,也是混沌大学最核心的思维方式。破界创新的思维方式不是在内容上做功,而是在结构上做功,是在看不到的地方做功。
过去我们认为,事业成功需要的是努力、勤奋和大量的时间,但那些工作全都在系统的边界之内。其实,创业是一种智慧,是一种认知,是在系统之外的东西,需要静下来,独立思考。
二、破界创新的难点
事实上,破界创新的关键和难点在于发现和打破隐含假设。与禅修非常类似,当看到“隐含假设”时,我们就“开始”打破它了。
通常,最常见的隐含假设就是群体信念,它包含你与周围人的共识,也有行业的常规,它们往往构成我们认知的隐含假设,而你身处群体信念之内,却难以察觉。
因为每个人都有一种深入骨髓的从众心理,我们会把社会中的主流思想当作真理看待。实际上,所谓群体的信念都是最危险的隐含假设。尤其是它已经深入人心到变成一种常识或者共识,当人们根本不会去质疑它甚至是忘了质疑它的时候,人们就会被这个群体信念禁锢。
出现这种情况与人类的心理结构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在原始社会,人类缺乏抵御天灾和野兽的手段,只有聚集在一起形成群体才能确保生存,而不合群的人面临的往往是死亡。从那个时候开始,听从群体认知的习惯就深深地烙印在人类的基因中了。
所以,我们要学会质疑群体性的共识,敢于打破群体信念,这是破除隐含假设的方法之一。
古往今来,科学的发展都是一个去伪存真的过程。虽然在过去很长的时间里,科学的发展受到一定的限制,我们只能在现有物质水平的认知边界中寻找规律、发现知识。但现在,尖端科学领域的发展始终领先于物质水平,换句话说,是科学的发展在推动社会的进步,实际上,这就是科学领域的破界创新带来的效果。
关于科学领域的破界创新,我们用一个具备广泛认知基础的知识举例说明。众所周知,在数学这门学科中,我们主要学习的是几何学和代数学,这里重点讲解一下几何学这门学科的发展历程。
实际上,我们真正开始接触几何学是在初中阶段,这个时期我们学习的几何学起源于公元前3世纪古希腊数学家欧几里得创作的《几何原本》,它也被称为欧氏几何。
欧氏几何建立在5个公设之上,基于这5个公设,可以推导出这个系统中的全部命题,从这个角度来说,这5个公设就是欧氏几何的第一性原理。
在欧氏几何被沿用的两千多年里,数学家一直将这5个公设中的前4个奉为圭臬,但唯独对于第五个公设,数学家一直持怀疑的态度。欧氏几何的第五公设又被称为“平行公设”,它还有另外一个更广为人知的表述,那就是“通过直线外的一点,有且仅有一条直线与该直线平行”。
科学家之所以对这一定理产生怀疑,原因有二:一是在欧氏几何的系统中,直到最后的部分才用到第五公设;二是它与其他4个公设存在一定的区别,只有加入了前提条件才成立。但受限于当时的认知边界,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科学家都未能成功地解决这一难题。
一直到19世纪初期,人们才发现欧氏几何学建立在平直空间的基石假设之上。发现并打破这种第一性原理,实现了几何学破界创新的是沙皇俄国时期的数学家尼古拉斯·伊万诺维奇·罗巴切夫斯基和德国数学家波恩哈德·黎曼。他们发现了两种非平直空间,然后以非平直空间为基石假设,将几何学推进至新的发展阶段,后世将罗巴切夫斯基创造的“双曲几何”与黎曼创造的“椭圆几何”合称为“非欧几何”。
如今,平面几何与空间几何的概念早已深入人心,但在欧氏几何时代,提出非平直空间的假设,去质疑一门成熟学科的基础假设,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实际上,罗巴切夫斯基与黎曼开创非欧几何的过程,应用的就是破界创新的方法。首先,他们发现了欧氏几何的第一性原理,即平直空间的隐含假设;然后,他们从逻辑的角度构想出一个非平直的空间,推翻了欧氏几何的系统;最后,在非平直空间的基石假设上,他们以逻辑思考的方式开创了各自的新系统。
在几何学破界创新的过程中,最困难的环节就是提出一个非平直的空间概念。因为我们生活在一个三维世界中,所以人类的大脑也习惯于以三维模型的方式去认知事物,也就是说,我们可以想象出一条弯曲的线或者一个弯曲的平面,但很难想象出一个四维环境中弯曲的空间。
除了几何学,天文学的发展也堪称破界创新的典型范式。纵观天文学的发展历程,我们可以用3个著名科学家所代表的系统(托勒密天文学、哥白尼天文学以及开普勒天文学)来概括天文学的3个发展阶段。
托勒密天文学的基石假设来自古希腊亚里士多德的哲学,他认为地球是宇宙的中心,始终保持静止不动,太阳和其他行星都围绕着地球做匀速圆周运动。当然,现在看起来无异于无稽之谈,但在当时,受到古希腊文化的影响,人们对天体运动会产生这样的观点并不奇怪。
从公元2世纪到公元16世纪,托勒密天文学一直被各国科学家沿用。但是,随着人们发现的地外天体越来越多,很多行星的运动已经无法用圆周运动原理解释,于是主流科学家开始在地球以外设置一些额外的天体运动中心,即行星围绕某个中心进行匀速圆周运动,而这些中心天体围绕地球进行匀速圆周运动。就这样不断地增加内容,托勒密天文学得以继续发展,直到哥白尼的出现。
哥白尼虽然没有明确提出什么新思想,但他的新宇宙观引导了天文学的革命。
为什么说哥白尼引导了天文学的革命呢?他是不是发现了一个新的逻辑?其实并不是,实际上,哥白尼引导的天文学革命起始于他发现了旧系统的逻辑失洽。
当时在西方国家,天文历法是以托勒密天文学为基础设计的,随着系统的失准,问题出现,当时的教皇为了捍卫托勒密天文学的正统地位,甚至将一年中的10 天直接从历法中抹去。在教会的威严下,这种情况又延续了很多年,导致天文历法越来越复杂。而哥白尼就生活在那样的时代,所以他提出日心说,并不是因为他发现了某种新逻辑,而是他想改变当时已经失去效力的天文历法。
但是,哥白尼的日心说也并不是正确的基石假设,因为随着科技的发展,人类发现宇宙的范围杳无边际,不只是地球和太阳不是宇宙的中心,就连太阳系、银河系也只是宇宙渺小的组成部分而已。
哥白尼最大的贡献不在于理论本身,而在于思想的开拓,实际上他提出的天体运动模型并不比托勒密的简单多少,因为他继承了托勒密天文学中的天体做匀速圆周运动的基石假设。
而真正解决这个问题的人是德国杰出的天文学家约翰尼斯·开普勒,他结合哥白尼的日心说模型,同时放弃了天体做匀速圆周运动这个假设,构建了更简洁的天体运动系统。
实际上,开普勒构建的系统无比接近于现在太阳系中行星运动的系统。换句话说,开普勒天文学打破了哥白尼天文学的边界,在新的基石假设上搭建了正确的系统。
我们列举了几个科学界通过打破固有边界,推动科学进步的例子。可以看出,科学革命的进化过程不朝向任何目标,而且前后代科学家之间不但不是继承,而是革命。试图调整旧范式而发展,不但事实上很少,而且原则上不可能。只有破坏旧范式才能得到新发现,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三、识别并打破隐含假设是企业增长的关键
破界创新的难点和重点在于如何识别并打破现有系统的“隐含假设”。每个巨头都有自己的隐含假设,这也构成了他们的事业边界。因此,识别并打破隐含假设是破界创新的关键点,也是企业增长和个人成长的不二法门。同样,对于市场的后来者,识别并打破巨头的隐含假设,也是后来者超越巨头的关键点。
当然,做到这一点十分困难,绝大多数企业和个人都受制于自己的隐含假设而不自知,更遑论打破。计算机行业就发生过这样的案例。
可能在大多数人的心中,IBM 就是计算机的发明者。事实上,第一台商用计算机是由雷明顿兰德公司(现 Unisys),于1951年6月14日生产发售的优尼瓦克计算机(UNIVAC-1)。这种计算机的初期售价高达上千万美元,后来降价到几百万美元。
UNIVAC-1的第一个客户是美国人口普查局。到1952年时,又有另外两家政府机构——美国陆军和美国空军购买了它。当有企业表示有兴趣购买优尼瓦克计算机时,雷明顿兰德公司甚至没有派销售人员去拜访顾客。他们这么做的理由是,企业界的人根本弄不清计算机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他们最初的“隐含假设”是:计算机这一伟大的产品专为先进的科学研究而设计。
很多商学院会将优尼瓦克存在的问题归结于企业没有进行市场研究。事实上,这是一种错误的诊断。没有人能对一种全新的事物进行市场调查,也没有人能对还未上市的产品进行市场调查。
1950年,优尼瓦克的市场调研部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到2000年,在全世界范围内,计算机的销售量将达到1000台,平均每台的售价在100万美元左右,这是一个百亿美元的大市场。
事实上,到1984年,计算机的实际销售量就突破了100万台。然而,这在当时的确是一次最“科学”、最审慎、最严密的市场调查。那次市场调查最大的问题是它的出发点建立在错误的“隐含假设”之上——计算机只可被用于先进的科学研究(这是当时人们的共识)。这样看来,销售量的确有限。
由于时代的局限,当时的IBM同样认为计算机是专门用于科学研究的一种工具,而它推出的第一台计算机确实是专门为天文计算设计的。换句话说,IBM和优尼瓦克拥有同样的、属于时代的“隐含假设”。它们的不同之处在于,IBM很快便发现了计算机在商业领域中的商机,因此打破了原有的“隐含假设”,重构了属于自己的新的“基石假设”——企业市场是个潜力巨大的新兴市场。
1952年,IBM推出了自己的第一台商用科学计算机IBM 701。很快,IBM相继推出了702、704、705等多款机型,将计算机全面引入商业领域。由于优尼瓦克的技术和产品更适合企业里的会计工作,IBM甚至放弃了自己原来的产品,转用优尼瓦克的架构设计。
在更新换代的过程中,IBM实现了计算机售价的十倍速变化,它将科研使用的高端计算机的百万美元售价压低至10万美元左右,让更多的企业能够买得起。
到1960年左右,优尼瓦克仍然是拥有全世界技术先进、性能良好的计算机,而 IBM 则几乎垄断了整个大型商用机市场,坐拥全行业的大部分净利润。当时它的竞争对手 RCA、通用电气、AT&T 等公司,都在这一市场中投入了巨量的资源,但始终无法战胜IBM。可以说在当时,任何公司向IBM业已占据的领先地位发起正面、直接的挑战,都无望获得成功。
故事到此,我们看看 IBM 做对了什么。第一步,先打破科研市场的隐含假设;第二步,重构基石假设——计算机在商用市场的潜力巨大;第三步,升维第一性原理,在新基石假设之上重新构架,全力投入、将单一要素最大化,最终形成新的市场。
IBM的破界创新,让它成为大型商用机市场中当仁不让的龙头企业,但是“任何企业都有其边界。”IBM的体系是否也存在失效的边界?时间很快便给出了答案。
在IBM占据主流的大型商用机市场之后,一个新兴市场很快诞生,这就是小型商用机市场。小型商用机的发明者是刚成立2年的美国数字设备公司(DEC)。1959 年12月,DEC向市场推出了它的第一款小型商用机PDP-1的样机,售价是1.2万美元,仅为大型商用机的零头,单一要素再次出现了十倍速变化,而且体积较小。
它成功地将DEC带进了计算机行业,开辟了一个崭新的天地。到1972年,DEC彻底地控制了小型商用机市场,从而拥有了爆炸性的销售量和激增的企业增长率。1971—1975 年,DEC 的销售额从1.46亿美元上升至5.33亿美元,利润增长2倍多,并跻身《财富》杂志选出的美国前500家大公司的行列。
DEC公司凭借小型机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曾经的行业霸主IBM却未能及时跟进。原因何在?答案还是与隐含假设有关。正如前文所述,IBM 体系的隐含假设是客户需要更大、更快的计算机,并且只能用于大型企业或政府机构,因此它对小公司毫无兴趣,它的主要客户都是世界500强之类的大公司。
而DEC打破了IBM的隐含假设,重构了“小公司也需要计算机”的基石假设。这样一来,DEC的体系边界自然向外延展,完成了破界创新的三部曲。
然而,屠龙的少年最终往往会变成恶龙。当年的创新勇者DEC,在面对小型商用机转向个人计算机的历史浪潮时,四进四出,在“计算机只能用于商业机构”的隐含假设作用下,令人遗憾地与个人计算机兴起的大时代擦肩而过。
第一曲线的黑洞效应将DEC牢牢地束缚在小型商用机市场中,以至于DEC的创始人兼总裁肯·奥尔森在评论新兴的个人计算机市场时,说出这样一句令人大跌眼镜的话:“我觉得没有理由每个家庭都有一台计算机。”更为讽刺的是,此番言论是在1977年于波士顿召开的世界未来学大会上发表的。
DEC的隐含假设就是小型商用机只能用于商业市场。它完全没有意识到,让自己起家的商业市场也成了最大的禁锢。
接下来的舞台属于乔布斯和他的苹果公司。苹果公司有着自己的“基石假设”——每个家庭都可以拥有一台计算机,在计算机发展史上第一次将计算机从商业领域过渡到个人。
1976 年,苹 果 公 司 推 出 了 自 己 的 第 一 款 个 人 计 算 机 ——Apple-1。虽然它的外表看起来十分粗陋,但是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同样,Apple-1的正式售价是1295美元,仅为DEC时代计算机1.2万美元售价的1/10,继续延续了价格的十倍速变化,并让大多数家庭都能够接受。
苹果公司的破界创新也遵循三部曲的典型模式。
第一,质疑并打破原有隐含假设——凭什么计算机只能用于商业。
第二,重构“基石假设”——每个家庭都可以拥有一台计算机。
第三,建立全新系统——既然计算机应该进入家庭,那么计算机的所有相关要素都应在家庭使用的大前提下展开,如价格、软件、体积等。当第一性原理确定之后,所有的细枝末节都会自然地发生变化,从而构筑起一个全新的系统。
四、乔布斯的破界创新
从经营的角度来说,计算机行业的案例更偏向于企业战略层面,是商业模式的选择,其实破界创新适用于任何方面。接下来,我们看看乔布斯是如何在产品层面进行破界创新的。
用户往往会在产品的具体功能上形成一些固定的使用习惯,这些习惯也就构成了系统的群体认知或隐含假设,大多数人对此熟视无睹。识别并打破既有产品在使用习惯上的“隐含假设”,也是破界创新的一种表现形式,正如我们经常听到的句式——“重新定义××产品”,乔布斯正是此中高手。
在《史蒂夫·乔布斯传》中描述了这样的场景:
2005年1月,苹果引入了iPod Shuffle,这是一个更具革命性的创新。乔布斯注意到iPod上面的“随机播放”功能非常受欢迎,它可以让使用者以随机顺序播放歌曲。这是因为人们喜欢遇到惊喜,而且懒于对播放列表进行设置和改动。有些用户甚至热衷于观察歌曲的选择是否真正随机,因为如果真的是随机播放,那么为什么他们的iPod总是回到播放比如内维尔兄弟乐队的歌曲?这个功能引出了iPod Shuffle。
当鲁宾斯坦和法德尔努力制造一款体积更小、价格更低的闪存播放器时,他们一直在尝试把屏幕的面积缩小之类的事情。有一次,乔布斯提出了一个疯狂的建议:干脆把屏幕去掉吧。
法德尔担心的是用户如何找歌,而乔布斯重构的“基石假设”是:他们根本不需要找,歌曲可以随机播放。这完全跳出了原有的隐含假设。毕竟,所有歌曲都是用户自己挑选的,他们只需要在遇上不想听的歌曲时,按“下一首”跳过去。
类似的故事,在《史蒂夫·乔布斯传》中还有很多。在所有的“简洁”中最为玄妙的是,乔布斯做出了一个让同事们大吃一惊的决定:iPod上不能有开关键。这在之后的大部分苹果产品中都实现了。
在乔布斯之前,业界的群体认知是电子产品理应拥有开关功能,乔布斯却反其道而行之。从美学的角度来看,开关的存在确实让人不快。如果一段时间不操作,苹果产品会自动进入休眠状态;当你触摸任意按键时,它又会自动“醒来”。在乔布斯看来,完全没有必要专门设定这样一个流程:按下去→等待关机→再见。
再来看看苹果手机,乔布斯对此十分自豪,多次在公开场合宣称:“苹果重新发明了手机。”大家不妨回想一下诺基亚时代的手机,不管是翻盖式还是直板式,所有手机都自带固定键盘,这是典型的群体认知。而乔布斯创造性地重构了苹果手机的“基石假设”——触摸屏完全可以取代手机键盘。重构基石假设的结果是,苹果公司极大地延展了手机的边界,智能机的时代就此拉开帷幕。
“事后诸葛亮”,我们可能觉得用触摸屏替代键盘很简单,但回到当时的情境,在乔布斯做这件事情之前,诺基亚、摩托罗拉、爱立信、索尼等,诸多手机制造商为什么就没有提出这个隐含假设呢?
对绝大多数人而言,只有看到才能想到,正如他们看到苹果手机后,才会相信原来手机可以没有固定键盘。乔布斯之所以被世人瞩目并怀念,是因为他走在时代的前沿,他打造的产品往往是“因为想到,所以看到”。我们经常认为思维和心智帮我们创造了“Something”(一些事),但是在乔布斯的身上,我们看到的恰恰是他打破了思维和心智对我们的限制。如果把心智和思维打开,就会有灵感流淌出来。
再次回到我们不断提及的问题,什么是“隐含假设”?答案就是周围人的群体信念。往往那些大家都深信不疑、不被质疑的东西,才是给予你最大限制的隐含假设。
怎么打破这种限制?答案是通过哲学思维。什么是哲学?回到哲学的原点,康德说,“所谓哲学起始于对所谓自明的东西的追问”,它可以表现为好奇心、初心、童心等。所以,亚里士多德说,哲学起始于对万事万物的惊异,这种初心才是产生创新的源头。
在里约热内卢联邦大学教授格雷戈里·蔡汀的著作《证明达尔文:进化和生物创造性的一个数学理论》中,吉安·卡洛·罗塔在推荐序中将数学家分为两类——解题家与理论家。
解题家解决的是一个已经被认为无望解决的问题,本质上是保守主义者,对新理论总是充满怀疑;理论家最荣耀的时刻则是发现一个新的理论,它不能解决任何老问题,却使它们变得无关紧要。
吉安·卡洛·罗塔笔下的“理论家”,实质上是破界创新的另一种表达。所谓破界创新,其实并不解决原有的任何细节问题,比如iPod Shuffle 并没有解决屏幕如何变小的问题,但它让屏幕这个原有问题失去了意义。
由此,我们便可以将解题家与理论家类比为两种截然不同的创业者。普通创业者解决的是极限点的问题,是针对问题解决问题;而创新创业家解决的是边界问题,是破界创新,它让原有的问题变得无关紧要。
很多人都听过福特汽车创始人亨利·福特的一句名言:“如果你问消费者需要什么,他会回答说需要速度更快的马车。”福特并没有解决马车的问题,但他的汽车让马车的问题变得无关紧要。
同样,乔布斯并没有解决功能手机的问题,但他让功能手机的问题变得无关紧要;马斯克也没有解决传统汽车的问题,但他让传统汽车的问题变得无关紧要;张小龙没有解决PC时代即时通信的问题,但他让PC即时通信的问题变得无关紧要;张一鸣没有解决门户新闻的问题,但他让门户新闻的问题变得无关紧要。
破界创新并没有解决原有系统的极限问题,但是让原有系统的极限点问题变得无关紧要。如果我们眼睛永远盯着系统边界里面的问题,将永远突破不了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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