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8日,文学艺术界刊物《文学自由谈》微信公众账号发布该刊物2021年第1期文章《唐小林:贾浅浅爆红,突显诗坛乱象》,引起舆论热议。

文章写道,“贾平凹的女儿贾浅浅爆红,背后是各路文学名家和诗人积极为贾浅浅的诗歌撰写评论,溜须拍马。”

前述文章列举了贾浅浅各项诗歌比赛的获奖经历和诗歌作品,批评贾浅浅诗歌是“回车键分行写作”、“肮脏恶心的垃圾文字”。



贾浅浅个人介绍 图片来源:人民文学出版社微信公众账号“当代”文章列举了贾浅浅一首《那年,那月,那书》,“他忽然清清嗓子对我说/嗨,我叫迈克,是来西安的留学生/你看的什么书/《废都》。我答道,并且努力把窝着的书角展了展/废都?那是什么意思呢/那个老外耸耸”。

澎湃新闻查询发现,这首诗收录于贾浅浅新出版的第三本诗集《椰子里的内陆湖》。

《文学自由谈》文章称,“这种‘浅浅体’诗歌,之所以受到追捧,是因为有无数看不见的手在翻云覆雨、兴风作浪。”

文章还列举了贾浅浅的诗歌《郎朗》:“晴晴喊/妹妹在我床上拉屎呢/等我们跑去/郎朗已经镇定自若地/手捏一块屎/从床上下来了/那样子像一个归来的王”。

《文学自由谈》文章称,“这种肮脏恶心的垃圾文字,这与诗歌怎么能够捆绑在一起,更无法想象,那些出版商们为何要如获至宝、争先恐后地包装出版。”

此外,《文学自由谈》文章作者写道,“读贾浅浅的诗歌,无数的错别字和各种硬伤从字里行间汩汩而出”。例如:《梦在左,灵魂在右》中的“风骤雨横,门掩苍(沧)浪之水”,《Z小姐的雨天》中的“一只(支)烟的功(工)夫,她和这个世界都陷入沉默”。

对于贾浅浅诗歌的质疑,2月1日,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多次致电贾浅浅父亲贾平凹,截至发稿前,贾平凹暂未回应。

同日,陕西省作家协会一位工作人员告诉澎湃新闻,暂未关注到贾浅浅引发的网络热议。

贾浅浅被人熟知的身份是作家贾平凹的女儿。2017年父亲节,人民文学出版社微信公众账号“当代”曾刊登《贾浅浅:我的父亲贾平凹》一文,文中贾浅浅写道,“我从小到大特崇拜我父亲,就是除了不读他的书,不看他写的文章。”“我日后要是有幸出什么研究我父亲的书,大家一定要坚信这是我们俩人共同研究的结晶。”



图片来源:人民文学出版社微信公众账号“当代”西北大学文学院官网介绍,贾浅浅在担任该校中国现当代文学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现当代文学、诗歌。2018年9月,贾浅浅在该校攻读文学博士。

2月1日,澎湃新闻多次联系西北大学文学院、西北大学党委宣传部,并以邮件形式联系贾浅浅本人,截至发稿前并未获得回应。

媒体:贾平凹女儿的诗不是不能批,但别因身份而预设立场



▲贾浅浅。图片来自西北大学文学院官方网站。

在多个场合,贾平凹都曾说过,他并不鼓励女儿贾浅浅写诗。他希望她能当一个普通人,“文坛上山高水远,风来雨去,人活得太累,并且我极不爱听文二代之说,这样的帽子很容易被戴上,既丑陋,又硌得脑袋疼。”

现在看来,他的直觉惊人的“准确”。

就在这几天,贾浅浅的诗遭受了不少非议。这些非议跟“贾平凹之女”的身份标签叠在一块,愈发有解读空间。

贾浅浅的诗不是不能批,但先别断章取义

去年1月,贾浅浅的诗集《椰子里的内陆湖》出版,但诗集并没有引起多大关注——这在当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贾浅浅诗集《椰子里的内陆湖》。

但是这两天,贾浅浅突然因为她的诗火了,许多网友似乎从她的诗里找到了某些把柄,借机对其攻瑕索垢——

晴晴喊

妹妹在我床上拉屎呢

等我们跑去

朗朗已经镇定自若地

手捏一块屎

从床上下来了

那样子像一个归来的王

——《朗朗》

其实,这首诗写的是自己小女儿的日常,如果你是一个父母,看到这样的场景,肯定不会恶心想吐,只会觉得好笑。

人们会用“便便”“粑粑”这样的词来形容孩子的排泄物,本身就是“诗化”。这首诗的结尾,其实也隐含着对“归来的王”这类鸡汤化词汇的嘲讽。

诗无定诂,现代诗更是无定形。在诗歌对文字意涵与表达形式有着高包容度的当下,贾浅浅这首诗是不是杰作,或许还有争议,但它至少称得上是一首诗。

可在网上,很多人拿“浅浅体”来嘲讽贾浅浅的诗。他们的批评主要有两个理由。

一是认为这种不入流的字眼写进诗歌,难道不是玷污了诗歌和汉语的纯洁吗?

事实上,贾浅浅的诗集《椰子里的内陆湖》里,有不少都是严肃的诗歌,也不像网友揶揄的那样“浅”。被网友抓过来几个粗俗的“作品”,只是片段而已。

这些片段看上去确实粗浅,但将其置于具体的语境中,而不是单独拎出来放大,又能解读出另一种意味。

假若网民单独拎出的是另一首诗,恐怕对贾浅浅诗作的评价又会判若霄壤。比如这首——

有些海水被系在了椰子里

成为安静的内陆湖

它拒绝参与时光的扎染

像古文中的宾语前置

你只能垂手站立

仰望于它

——《椰子》

某种程度上,对贾浅浅的攻击,并不是什么诗歌批评或评论,而是典型的网络传播,用一个俗语来说,就是“带节奏”。到目前为止,这样的攻击并没有什么学术价值。

而这种有意无意的攻击能够广泛传播,和有些人对现代白话诗的整体误解分不开。

尽管白话文运动已经过去约一百年,但是在许多心中,一提到“诗歌”,人们自然想起的还是古典诗那种审美。

这种看法是对现代汉语诗歌的严重误解。诗歌作为一种语言艺术,一大使命就是它的探索性,引起人的思考。

上世纪90年代,诗人伊沙有一首很有名的诗《车过黄河》。这首诗的一些文本或许也让不少人感到不适,但无碍于这首诗成为当时中国原创诗歌标志性选本。从诗学维度讲,其文本的启示性都难以抹杀。

内容表达与文本选择不回避“接地气”的一面,是很多现代诗的特质。

这体现的是诗歌作为艺术的包容性与丰富性。这类表达,至少可以追溯到艺术家马塞尔·杜尚的“小便器”,他把它命名为《泉》送去展览,这种行为本身便是“艺术”。



▲贾平凹。图片来自新京报报道。

为黑而黑,缺乏公共价值

对贾浅浅的诗质疑的第二个原因,是她的身份。

这就是贾平凹之前的忧虑。许多网民在嘲讽贾浅浅的同时,也在借机嘲讽贾平凹。

从报道来看,早在2001年,贾平凹就曾担任西北大学的硕士研究生导师;十几年后,贾浅浅在相关学院任教,还曾发表研究自己父亲的论文,这些关联很难不引发舆论置喙。

对贾浅浅来说,父亲在当今文坛享有盛誉的地位与名声,对她固然是加持,却也是桎梏——她自身的学术成果与作品品质,都会接受更严苛的打量,尤其是跟其父亲的比较。这是她必须承受的东西。

对于个中合理的质疑,她也许还有必要出来做出更多解释。

借“贾平凹之女”身份发挥并非不可,但并非没有边界。

现在很多网友对贾浅浅的质疑,是基于想象出来的“猫腻论”“内幕说”。

他们脑中提前定制了一个“恩庇子女”的故事版本,而攻讦贾浅浅诗歌的质量,则能为“内幕想象”提供弹药。

但摘取诗歌中的片段和字词加以非议,很难为立场先行下的脑补结论提供支撑——那样除了带节奏,没有太多公共价值,也更像是为黑而黑。

没错,对于诗歌,可以有很多主观的评价标准。但不管怎么说,评价标准宜“就诗论诗”——至少,是用诗的标准来评价诗本身。

那种断章取义的评价,才是真的“浅”。

□张丰(媒体人)